村干部们心里犯嘀咕, 却也没表现出来,亲兄弟两人天差地别,倒也不是特别鲜见的事情。
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辈林彦林老大爷的主持下, 商议着分家的事情。
一般村里的人分家,其实不需要这么麻烦,大部分都是自己私底下分家, 各管各的, 随随便便就把家给分了, 但是近几年来, 关于分家的扯皮事情越来越多,甚至发展成了斗殴,由于分配不均,亲兄弟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也不在少数。
因此, 就需要村里的干部和一些有威望的老辈,过来做个见证。
最好是能和和气气的分家。
“家里的积蓄, 父母留三成,老二家因为以后要赡养父母, 给三成, 老三家一成,老大家两成, 他以前当兵往家里寄了不少家用,给他两成没意见吧, 老五家跟老三家一样,都是一成。”林老大爷把谢老头夫妻俩的分配打算说给几个兄弟听,他一边说,一边还在心底犯嘀咕。
这个谢家夫妻俩的确有够偏心的, 四个兄弟,算起来老二家差不多就分了六成,她当真是不要其他几个儿子以后的孝敬了么。
谢老三:“我不分出去,我还跟咱爹娘过。”
“只把老大,老五分出去,他们一个拿两成,一个拿一成。”孙梅嫌弃地撇了撇嘴,照她来分,她是一点都不想分给这两个人。
“家里的钱一共也没多少。”孙梅没好气道。
谢老大从怀里掏出一沓单子,给来做见证的几位看过,“这是我这么多年往家里寄钱的汇款单。”
孙梅一见他把这东西拿出来,神情立刻就急了,“你这个王八羔子你要干什么。”
“娘,这些钱,我寄回来,一半是用来孝顺您两位老人家,一半是用来养秀英和几个小的,秀英昨天也跟我算了笔账,我一年起码寄回来了三四百,几个孩子没用几个子,你说帮他们攒着,这一笔攒着的钱,我打算留给他们当学费。”
谢老大这话一出来,边上其他人脸上的神色就微妙了起来。
谢老大不在村里不知道,但是很多风言风语都已经在村里传遍了,说他寄钱回来,养的不是自己的妻子儿女,而是给他的老母亲养另一个儿子。
也是可怜。
“没了。”孙梅把那沓单子抢到自己的手里,“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操持谢家这么一个大家子,你知道要花费多少吗?说没了就是没了。”
谢老大咄咄逼人:“怎么就没了?那是我给秀英的。”
孙梅直接把东西摔在桌子上,“怎么?你自己的子女不养,丢给我这个老母亲养,你还好意思问我要钱,谢建平,你怎么就有脸呢!”
“呸,我跟你说,就是没钱,真当秀英铁蛋那几口嘴不要吃饭的啊,他们一年吃下的米粮我都还没跟你算,还有他们的衣服呢,你当衣服不要钱的吗?”
“现在闹分家了,还要找你老母亲要钱,你个孽子,老天要是开开眼,就把你给劈死。”
“反正就还剩着八百,有本事你全拿走,逼死你娘老子,逼死你弟弟侄子,你就甘心了,呸。”
……
母子俩吵起来的时候,旁边的几个就来劝了,秦秀英也出来了,带着几个孩子,拉着劝谢老大,“算了算了。”
作为一个孤女,秦秀英也没多大的底气,这么多年来忍气吞声惯了。
现在她觉得丈夫回来,只要能分家就行了。
孙梅见她出声,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就是你这个姓秦的在旁边搓火是不是?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贼夫妻,一心想着从老娘手里搞钱。”
“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忤逆子啊,忤逆子,刚回来就闹分家,你这个忤逆子。”
……
苏晓蔓在一旁听着孙梅的话,在心里冷笑,像孙梅这种人,最擅长倒打一耙,颠倒是非,她也不管什么其他的,她做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心虚,哪怕是侵占儿子的工资,刻薄儿媳和孙子孙女,都能被她说成是他们对不起她。
谢老大也是个有本事的,他又从老娘的积蓄里,翻出了五百的棺材本,现在家里就有一千三等着分。
孙梅已经恨得眼睛都红的要滴血了。
“你这个孽子,你这个孽子!!”
谢老大在那边据理力争,他不但是为自家争,他更多的是为谢明途争,估计是这么多年来,也看到了孙梅对谢老五的刻薄,今年他结了婚,家里也没帮他拿个几百上千的彩礼,他这个做长兄的也过意不去,说是要给谢明途分五百,算是他结婚的礼钱。
谢建平也知道不太可能从铁公鸡孙梅手里把之前到手的工资津贴都要回来,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孙梅刻薄他妻儿,他之前鞭长莫及,心底也不是没有气,但是秀英都劝他算了。
没办法,到底还是当儿子的,一个不孝压在头顶上,就让他喘不过气来,她给了自己血肉……有些事情到底还是算了。
谢建平如今每个月还有点补贴,复员时也拿到了一笔钱,还没给孙梅,哪怕不要分家的这笔钱,他这日子还能过下去。
但是想到家里的小五,谢明途,娶了妻子,还被母亲这么刻薄,分家的时候,怎么样也得对他好一点。
他娶妻不容易,分家后带着妻子另起炉灶更不容易。
谢建平打算为谢明途多争取一点,这也是他做长兄的责任,更别提,秦秀英跟几个孩子说,小叔和小婶婶对他们很好,出门还记得给他们买牙刷,还会给糖吃。
“分家之前,单独给老五算五百,这些本来就该是给他结婚用的钱。”
“这也是我对弟弟的一点心意。”
旁边几个公社干部听了,觉得谢老大说得条理清晰,很有责任,虽然孙梅口中骂他孽子孽子,但是任何事情,人在做,天在看。
孙梅这么多年下来,在村里做的那些偏心事,没有谁不知道,谢老大也是命苦的,才摊上了这么个母亲。
他倒是还有几分长兄的担当,帮谢老五争取一笔钱。
不少人觉得这笔钱的确是要给谢老五的,谢家给其他的儿子娶了媳妇儿拿了钱,总不能少了他一个吧,听苏家那口气,等到以后,那个婚酒还是要补办一下的。
谢老五这一对小夫妻分家出去,也是可怜。
孙梅听见谢老大主张给老五多分五百后,那两颗浑浊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
给他分五百,咋不上天呢!
如果此时不是有那么多村里干部站在周围,孙梅就想直接拿起扫帚把谢老大给赶出去。
为什么她会生下这么个蠢儿子,居然要掏老母亲的钱去补贴的一个外人。
他脑壳里面当真是灌了屎!
“不可能,给老五分钱,我一分钱都不想给他!”他配吗?他凭什么拿她的钱。
苏晓蔓站出来道:“为什么不能给明途分,大哥不是也说了吗?这是哥哥对弟弟的一点心意。”
“啊呸!苏晓蔓,我看你是找打。”孙梅跳过来就要在苏晓蔓的脸上甩一巴掌。
谢明途抓住了她的手腕,孙梅只觉得手腕上传来了一阵剧痛,而后她被推了回去。
再一抬眼睛,人高马大的谢明途就已经护在了苏晓蔓的身旁。
孙梅气得要把自己的舌头咬断,“谢老五,谢明途,你配叫明途嘛,你个狗娘养得杂种……”
孙梅已经气得口不择言了,旁边的人则听得哭笑不得,心想她是不是连带自己也骂进去了。
苏晓蔓则越听神色越冷。
“谢明途,你对得起家里吗?这么多年来,家里给你吃,给你穿,你呢,你是怎么回报给家里的?我呸,娶了个苏晓蔓,就样样听她的了,你这个——”孙梅劈头盖脸地说了一大通,但她却发现,以往在她的教训下低着头的谢明途此时却目视着前方,无动于衷地听着她大吵大嚷。
“钱是绝对不会给你的,还有那个苏晓蔓,她的那床蚕丝被,还有那个缝纫机,必须得留在谢家。”孙梅的口气十分强硬。
分家之前,她女儿谢采香已经找她来说了,务必要把苏晓蔓的蚕丝被和缝纫机给搞过来。
“她到了谢家之后,她做到了一点当人媳妇儿的本分吗?行,要分家可以,你们俩给我直接滚!!”
谢明途淡淡道:“不可能,那些都是蔓蔓的东西。”
“进了我谢家就都是我谢家的东西,你们要是拿走,你们就是贼。”
苏晓蔓冷笑了几声,“我们不是贼,我看有些人天生就是贼。”
“你什么意思,苏晓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旁边几个老辈和干部面面相觑,甚至开始私底下说起悄悄话来了。
“今天这谢家分家可真是有意思了。”
“老大熄火了,又跟老五闹。”
“都是母子,怎么闹得跟仇人一样……”
“孙梅也怪偏心的啊。”
……
“谢狗子,你对得起家里吗?你对得起家里吗?”孙梅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今天必须要把蚕丝被和缝纫机留下,钱你们拿走五十。”
谢明途定定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己叫了十多年“娘”的人,心里一点温情都没有,只剩下陌生,“我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谢家,只有谢家对不起我。”
孙梅怒吼:“你什么意思?!”
旁边的人也劝:“谢老五,你怎么跟你娘说话的?”
谢老大这会儿也皱了眉:“老五!”
“你娘就算是对你差了点,但好歹也是累死累活的把你们哥几个拉扯长大了……”
孙梅跺了跺脚:“谢明途你的良心是喂了狗吃了。”
苏晓蔓:“有些人是天生的黑心肝。”
“苏晓蔓,你还敢在旁边搓火。”
谢老二听见苏晓蔓的话,立刻就要在母亲面前显威风动手了,只不过他的手刚伸出来,就被谢明途抓住一扭,擦咔个几声,手腕脱了臼,痛的谢老二眼睛鼻子皱在了一起。
“你居然敢对你哥动手。”孙梅气得跳起来了,“找派出所,报官,必须报官,抓这个王八羔子。”
谢老大见状出来劝:“娘,你别冲动。”
“好好地分家,怎么就动起了手来了,谢老五,你怎么回事?!”
“晓蔓,你劝劝他。”林老爷子也没想到这一场分家的事情居然会闹成这样,谢老五这时候居然动起手来了,还把自己的亲哥给打了。
明明以前谢老五的性子不是这样的。
“她劝,这个贼婆娘怎么会劝,以前老五是什么模样,现在娶了苏晓蔓又是什么样,苏晓蔓就是个祸害。”谢老二的媳妇儿许艳兰跑出来呛声。
“找派出所抓他,居然对亲哥动手。”
外面等着看热闹的人也吵吵嚷嚷的,他们只是隐约听到了一些从里面传来的话。
“你说他们谢家分个家,闹出来的事情可真多。”
“前儿个谢老三离了婚,孩子都给打掉了。”
“谢老大也不满呢。”
“谢老五刚才动手了。”
“这个家里可真的是……”
“这就是一碗水端不平的下场,你看看吧,老谢家这两老的,等以后了,没什么好日子过。”
谢老二的手腕被扭脱臼了,痛的在旁边哎呦哎呦的叫唤,正好有个老辈,是会正骨的,就给他掰了回来,可这一来一回的痛,让他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他这一辈子,连下地的活都没做多少,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分家吧,我不想再看见谢老五。”
“谢明途,你是怎么回事?”
村里的干部也来劝谢明途,“有什么气不要动手,和和气气的,把家给分了。”
谢明途无动于衷,他看向孙梅,冷不丁说出一句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那天夜晚的话,我听到了。”
“什么意思?”
“谢老五你说什么呢?”
孙梅瞪着他:“你听到什么了?听到了?”
谢明途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要是没良心,这孩子刚换过来,我就把他给掐死了,我凭什么要给别人养孩子。”
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整个屋子里炸开,很多人惊疑不定,他们虽然第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根据这一句话,里面肯定包含着一个大秘密。
而听了他这话的孙梅,只觉得一道晴空霹雳,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了,是的,这个贱人,这个该早死的王八羔子,他要抢自己儿子的身份。
孙梅立刻就要扑过去,“我掐死你,我为什么不早点掐死你——”
其他的人连忙来拦住孙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老大连带着旁边的一众人全都愣住了,还搞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换孩子?掐死他?
苏晓蔓:“孙梅,为什么世上会有你这么恶毒的人,当年你调换孩子,把谢明途抱回家,从小对他打骂侮辱,苛待作贱,你的良心真的被狗给吃了。”
“不,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良心两个字可言,你天生的心肝就是黑的,心思歹毒,比毒蛇还要狠毒。”
本来在旁边一个字都没说话的谢老头突然捂着脸蹲下来,完了,全完了,什么都暴露出来了。
他们家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还有他那个未相认的孩子……
谢老大皱着眉:“苏晓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证据。”
“当然有证据。”苏晓蔓和谢明途两人跑市里去做了一份血缘鉴定,证明谢明途和谢家老头,不可能是亲生父子。
“这种鉴定,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质疑,毕竟这个年代的血缘鉴定,技术条件还不完备,也很少人知道这个,更何况他们乡底下。
“那你们仔细看看谢明途和其他老大老二老三的脸,这还需要鉴定吗?一目了然。”
“他根本就不是谢家的孩子。”
林老爷子:“就算不是谢家的孩子,也不能说是孙梅故意调换,好歹谢家还养了他十多年,不能忘恩负义。”
“你们知道谢明途原本的家庭是什么样子吗?忘恩负义?他原本出生在城里的一个干部家庭,被孙梅抱回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不想想,这能有什么恩情,用自己的孩子去抢别人家的父母,还对他从小打骂苛待,不说报恩,我要是他,我不报仇?我不把你们谢家夫妻捅一刀都算是好的了。”
“报警啊,闹上派出所啊,你看看抓的到底是谁,孙梅你当年偷换别人家孩子,也属于拐卖儿童了。”
“呸!呸!”被众人拦住的孙梅歇斯底里地跳起来,拼命的往苏晓蔓那边吐口水,她恨极了,恨不得把苏晓蔓的嘴巴给撕了。“你们就是想抢我儿子的身份,你们要抢他的身份。”
“你这个贱种,你要抢我儿子身份。”
苏晓蔓:“你儿子原本就是偷来的身份地位,你还有脸这么说?”
林老爷子一众人:“????!!!!”
他们真的没想到,不过就是来参与谢家分家这一桩事情的,闹到现在,分家已经变成了一件小事,反而成了曝光孙梅当年隐秘调换别家孩子的事。
乖乖的。
他们原本以为这件事太过稀奇了,可能是假的,但是听见孙梅的话,这……这大概率是真的了。
孙梅当年真的故意调换了孩子?没想到一个乡下妇女居然干出了这样的事情,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谢老五从小就表现得完全不像谢家的人,怪不得孙梅从小就打骂作贱他,原来她一直就知道谢明途并不是她的孩子。
为什么会有母亲把自己的孩子换到别人家里去呢?
因为贪图人家的家境,听苏晓蔓嘴里说,被换孩子的那一家人,是城里面的干部家庭。
那么当初孙梅又是怎么把孩子换成功的?
“苏晓蔓,你说孙梅换孩子,她换的是哪家的?”
苏晓蔓:“她的亲生儿子现在就在咱们村呢?或许有人能猜得到,你看看他们这几个兄弟,再想想有谁跟他们长得像,就知道孙梅的亲生儿子到底是谁了?”
“再想想这段日子,孙梅反常干了些什么?村里的三姑六婆应该都知道吧,我相信都不用明说,有些人做了亏心事,总是要大白天下的。”
孙梅眼睛都快要瞪出去,现在不是关系别的事情,而是关系到她最优秀的小儿子,他明明该有更加美好的前途,他可是大院子弟,他的父亲是司令员,是的,谢明途就是要抢他的身份。
太歹毒了,当初她为什么不把他给掐死。
孙梅奋力一挣,终于挣脱了拦住她的那些人,她不能再让苏晓蔓继续说下去,她不能让他们威胁到自己儿子的身份和地位。
然而她用力过猛,方才挣脱出去,整个人一个大马趴摔到了地上,磕得自己满嘴是血,牙齿咬在了泥巴地上。
“快扶你娘起来。”
谢老三把孙梅扶了起来,孙梅嘴里的牙齿和血还没吐出去,“拦住她,不准她再说了,他们这些疯子,要抢我儿子的身份。”
林老爷子这时候在旁边问了:“你说的儿子究竟是谁?”
孙梅的全身冰凉一片,嘴里的血沫都顾不得了。
苏晓蔓在一旁凉凉道:“她的亲生儿子究竟是谁,相信不用我们直说,你们也猜得到了吧?”
屋子里的大部分人面面相觑,但是谁也没有说话,因为这件事情太过于不可思议。
是的,哪怕苏晓蔓和谢明途不用明说,他们每个人都猜到了那个人是谁,既是干部子弟,那么就只有知青了,而且还跟谢家的人长得像。
那么就只有一个人。
——姜宴堂。
听说孙梅这段日子也十分反常,不少人都见到她隔三差五跑去知青点,和声细语跟知青们说话,在这之前,她似乎还找人打探了姜知青的很多事情。
仔细想想,姜知青的那一张脸,跟谢家的老二长得很像,若是……
若是在脑海里幻想一个画面,姜知青脱下了身上知青的衣服,换上当地农民的衣服,再放到谢老大谢老二谢老三这几个人中间。
活脱脱就是一家子兄弟啊!
刨出去知青的外壳,姜宴堂也跟乡下的泥腿子没什么区别。
这这这……难道姜宴堂才是谢家的孩子,而谢明途是被故意调换了的大院子弟,那么,原本该有良好出身的人,应该是谢明途,是他们村里的穷小子谢明途!!!
是啊,谢明途的容貌这么出色,打小就是个漂亮的奶娃娃,之前他小时候,也不是没有人猜测,说谢家是不是偷抱了别家的孩子回来,到了谢明途大了后越来越潦倒邋遢,渐渐就没有人说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