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附近有一片芦苇, 快到节日,都快被薅个精光, 要说往年也没这种情况,今年甚至有胆子大的跑到城里卖。
这可是公家财产。
临水,赵秀云怕孩子不当心,掐着点还是请假去看看。
苗苗蹲在路边看蜗牛,看到妈妈站起来说:“有小猫!”
野猫多半不亲人,赵秀云严肃地说:“不许摸的。”
要是被咬一口还得了。
苗苗其实也害怕,她胆子不大, 但凡看到动得快点的东西都要抖一抖。
平常都是围着蚂蚁转。
小丫头重重点头,又蹲下来看蜗牛。
赵秀云站在她身边伸脖子看, 芦苇长得高,只看得到几个孩子的影子。
王月婷大喊道:“我被划了一下!”
叶子锋利,赵秀云说:“那你上来。”
禾儿听见妈妈的声音, 说:“妈妈我摘了好多!”
王月婷也说:“我也好多!”
她是娇滴滴,可是爱玩,从不肯被小伙伴抛下。
今天采叶子的人多,另一边还有小河, 几个家属院的孩子钻进去摸鱼。
都是半大不小的年纪,水一口气没过脖子。
水边长大的人家,孩子多半水性好,可淹死的难道都是不会水的?
赵秀云爱操心, 扯嗓子喊:“东东, 你们还不快上来,当心我告诉你妈!”
这话对孩子没多少威胁,尤其是玩疯了的,有时候说吧, 怕人家觉得多管闲事,不说吧,又怕有意外。
赵秀云踌躇着要不要再说一句,那边已经出意外,东东约莫是脚抽筋,扑腾得厉害,边上的人想去拽都没能成。
赵秀云根本不会水,只能扯着嗓子叫人来帮忙,一边找竹竿。
这嗓子的功夫,禾儿几个已经钻出去,一看那样子就没少游水,早知道他们平常不安分。
赵秀云心里记一笔,附近的大人已经都被招呼声叫过来。
一通折腾,才把叫东东给救上来,万幸没什么大碍,只是呛了点水,被吓得小脸蜡白,他妈匆忙赶过来,劈头盖脸就给他一顿打。
“我说过没有不许到水里玩,不许玩,你不听,你还不听,我打死你算了!”
赵秀云给自家几个拧干水,着急带他们回家,也没顾得上拦。
禾儿走几步,还不忘她辛辛苦苦摘下来的芦苇叶子,抱着走。
一路滴水到家属院,刘叔从门岗探头问:“这是咋了弄这一身?”
得亏是天气热,赵秀云还有心思答:“东东抽筋,拉了一把。”
“那赶紧带孩子回家换衣服去。”
赵秀云也是这么想的,打发王月婷和高明快点回家,进屋就给禾儿拿衣服。
本来孩子都是自己换,怕她再把干衣服弄湿,赵秀云给她扒拉干净,毛巾擦干,漫不经心问:“我看你游水游得挺好的。”
禾儿被妈妈搓着头发,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每次比赛我都是第一名!”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惨了。
赵秀云沉着脸给她套好衣服。
孩子大了,她管得没有以前紧,有时候三个人出去一玩就是大半天。
说实在的,她从没奢望过孩子是安安分分的,可是玩水这件事不一样,危险性太大。
赵秀云憋着口气说:“到墙边站好。”
她说完出门,先去看王月婷换好衣服没有,再去把高明带回家。
高明没办法跟赵阿姨撒谎,只能一五一十说:“只有三次,带衣服去换的。”
回来自己把衣服晾干,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没什么好说的了,赵秀云二话不说拿棍子,说:“三次,三下。”
说是三下,一下比一下重,高明搓着掌心没敢说话,禾儿眼泪包着不敢掉下来。
赵秀云仍然气不过,骂道:“讲几次了不许去玩水不许去,还给我来这招,不收拾你们都不行。力气这么多,下楼跑步去。”
她想起来都心慌,随意把芦苇叶放一边。
苗苗哒哒跟着姐姐跑,只有福子留下来说:“赵阿姨,我把叶子煮了吧。”
连放肆地玩都不敢,赵秀云把脾气收起来,说:“没事,你做作业吧。”
芦苇叶都洗过泡过才不会容易碎。
赵秀云把它们放一边,先做晚饭。
方海到家楼下就看到几个孩子在跑步,禾儿跑一圈,苗苗估计能跟上三步,一看就闯祸,忍不住好笑道:“又干嘛了你俩?”
禾儿觉得多半还要再挨一顿爸爸的骂,倔强抿着嘴不说话,高明眼睛看地板,他真的不太会撒谎。
负隅顽抗啊这是。
方海挑了个软柿子,一把把小女儿抱起来说:“姐姐干嘛了?”
苗苗捂着嘴,我们可是一派的,才不说。
一个个还有点铁骨铮铮的意思,方海挨个揉揉头说:“行了,都回家吃饭吧。”
可惜他说的不太算,孩子们踌躇盯着家里的窗。
方海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说:“行,我帮你们问问去。”
他大步上楼,才进门福子乖乖叫一句。
他应了,挪到厨房问:“怎么了?”
赵秀云奇道:“没跟你诉苦?”
大的这个爱撒娇,蹭破点皮都得拉着爸爸说半天。
方海洗过手来拿碗筷,说:“理亏吧。”
不然平常嗓门大的,轻易不认错,倔强的小下巴一抬,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不服气。
还知道理亏啊,多半只能管用两天。
赵秀云声音冷冷跟他说,方海听完吓一跳。他有个堂哥就是在他跟前游水没的,一向也三令五申孩子不许下水。
这是顶风作案啊。
他看一眼时间说:“那也得吃饭啊。”
饭肯定是要吃的,高明听到“赦令”一溜烟跑回家,禾儿磨磨蹭蹭跟在爸爸后面。
光看样子,反省得不错。
方海说她道:“下次不许了知道吗?”
禾儿恹恹应,能管多久就不知道。
真是没一刻能错眼的。
赵秀云故意不理她,只叫福子说:“叫爷爷出来吃饭。”
老爷子的脚在恢复,平常也是该多走动一点。
福子甩着刚长出来的小啾啾,从门缝里叫道:“爷爷,吃饭了。”
老爷子拄着拐慢慢挪出来,坐在位置上。房间隔音不好,他其实听得一清二楚,这会说:“我有个堂弟,原来在黄河口做事,人称‘小白龙’,后来也是淹死的。”
看看,看看,一年年有多少意外。
赵秀云拍着桌子说:“要是再让我知道,有你好看的。”
禾儿眼泪终于憋不住下来,自己抹干净,沉默地吃着饭。
她这一年有点像大孩子,心事越抬越多,叫人琢磨不透。
赵秀云心想,孩子长大了,也许都是要这么飞出去的,哪怕再不舍得也得放。
餐桌历来是孩子的主场,禾儿的嘴从来消停过,今天她不说话,老爷子清清嗓子说:“再过几天福子就放暑假,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送一趟。”
就他这手脚,自己搬也不行。
说起正事,赵秀云把愤怒抛之脑后,说:“到时候跟后勤借车,我们帮您搬,地方也得重新收拾一下。平安里那边也得催,哦,您之前的工资已经落实,到时候拿介绍信回原单位拿就行。”
十来年的工资可不是一笔小钱,够祖孙俩过上很长一段好日子了。
李老爷子深知是李师长帮忙,否则他的事情哪能进展得这么顺利。
客气道:“房子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哪里能老麻烦你们。”
赵秀云打听过,老爷子的大洋房有几十户人家住着,一时半会怎么可能腾出来,只怕还有得扯皮。
就他那副身子骨,别再搭进去。
有缘做过半家人,不是福子,方海也没机会升职。
赵秀云还是想着送佛送到西,说:“没事,我再跑几趟。你们现在那也不大能住了,福子是大姑娘,总不能还跟爷爷一间房。”
李老爷子早年是私塾开蒙,上过教会学校,一向是讲究人,也是形势所迫才将就,想想说:“那就还是麻烦你们了。”
赵秀云事事妥帖,忙过端午又安排起来,也没忘抽出时间告王月婷一状。
人家是有哥哥的孩子,她不能打,亲哥哥还不能打吗?
禾儿和高明已经痛完,围着她安慰。
王月婷雷声大、雨点大,在家里嚎啕个没完。
王文下手重,打完又心疼起来,说:“你不是想去海边吗?等放假带你去。”
他们已经高中毕业,下个月就能开始上班,还有几天的时间,带妹妹出去玩一趟不成问题。
海边远,禾儿也只和爸爸妈妈去过一次,给好朋友使眼色。
王月婷刚收起来的哭声又大起来,说:“禾儿和高明也要去!”
人家的孩子,王文哪里敢应,到底缠不过她的哭声,认命叹口气说:“我去问问赵阿姨。”
理所当然被拒绝,这多给人添麻烦,赵秀云说:“不用不用,你自己带妹妹去就行。”
王文其实也是想感谢赵阿姨上次带妹妹出去玩,还是努力争取,再三保证,说:“过完暑假禾儿也该去住宿,让她试试自己在外头过夜什么感觉吧。”
没有爸爸妈妈,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赵秀云也是下狠心,说:“行,你们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