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杨看着亲妈还有媳妇都在哭, 捂着脸蹲在地上,带着哭腔嘀咕一声,“都是我没用, 当年就是二哥让我……”
提到当年,周奶奶再也忍耐不住,由啜泣变成小声痛哭。“不怨你,是我逼的老二, 他恨我啊, 呜呜呜~~”
“妈,你要是怨就怨我,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想二哥,看到二哥孩子过得不好, 你想留下 。可是妈, 家里条件不行, 现在养孩子不是给口吃的, 一身衣服穿就行。妈,我向你保证, 我送这孩子回去,以后我和明杨一定经常带你去东山看她, 这样她姥姥家知道她还有叔叔家惦记她,绝不会再打她。妈, 我也没有办法,你答不答应,我都回送她回去的。”王爱丽捏着鼻子呜呜哭着,可态度依然坚决。
周奶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抖着搭在王爱丽肩膀 上拍拍她。明明这不是儿媳的责任,可光一想到把孩子送回去, 这心哪,就像被什么东西掐着,钳着,绞着,生生撕裂成一片片的,是盘肠绞肺一般的疼。
断断续续抽噎着,“这……这不是你的错。”周奶紧闭着眼睛张嘴喘息一声,声音凄凉哀怨。
王爱丽张着嘴,合着眼,眼泪啪啪往下落流湿了胸前衣襟,抽泣哭声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由心里往外倾倒眼泪,喉咙里发出悲鸣。
王爱丽心里带着委屈,可这委屈在娓娓哭泣的婆婆跟前没法说,在心软陷入自我怨愤的丈夫面前没法说。孩子肯定要送回去,这个坏人也必须她来做。
不大的卧室里,三个人各自抹着眼泪,没有人说话,只有呜呜压抑的哭声和吸鼻子声。
嘎吱,轻轻微微一声。
卧室的门被推开一条巴掌宽的缝隙,周媛媛胖乎乎的小脸凑在门缝前,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原本想要偷听大人讲话的,可这会看着卧室里三个大人都在哭。整个人顿时手足无所的站在门口不敢动。
周明杨听到门开了,红着眼眶看着宝贝闺女愣愣地站在门口,看他们。赶紧清清嗓子,“你怎么过来了,没陪着姐姐一起玩?”
周媛媛先是看着王爱丽,又看着奶奶,最后仰着头看着周明杨,似乎没搞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哭 。不过到底听到周明杨问她的话,认真的说:“她回家去了,还说咱家饭菜 很好吃 。”还把穿她的衣服换下来给她了。
周媛媛话音一落地,屋里三个大人都愣住了。
周明杨先推开门去客厅看一眼,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人,这会空空如已,不知去向。
王爱丽赶紧擦干眼泪,把周媛媛拉倒自己身边,焦急的问她,“姐姐什么时候走的?”
周媛媛抬手妈妈擦眼泪,“妈妈,你怎么哭了?”
“不是,媛媛先回答 妈妈的话,姐姐是什么时候走的?”王爱丽看着一旁同样着急的婆婆,心里顿时纠成一团。
“你们刚进房间,她就起身换了自己衣服。说她得回家去了,不然家里人会着急。”周媛媛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扭捏着说道,“那个……姐姐衣服 ……不好,我……”我想把衣服送给她的。
王爱丽抱抱小脸上愧疚不已周媛媛,“好孩子,妈妈会给姐姐买新衣服的。”
周奶奶脸色焦急的跑出去,瞅见 沙发上整齐的摆放着换下来的衣服,顿时急的团团转。又看到一旁傻愣着周明杨,伸手对着后背啪啪打两下,急喊一声,“还傻站着干什么,找啊,她才多大啊,她自己怎么回去 ?”
周奶一言提醒了周明杨,整个人激灵一下清醒过来,连连说道:“对对,对,刚走,肯定没走远,妈,妈,你别急 ,我这就找去。”周明杨安抚两句周奶,就推门往外跑。
周奶在家哪能坐得住,后脚跟着也出去找。
王爱丽不安的揉搓着手,面带愁绪,坐立不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皱着眉 ,心里有些埋怨自己,太心急了。让孩子住两天再说就好了,也怨她说的太直白了点,孩子肯定听明白了。
周子青出了老事业小区,撒开腿狂跑。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原本奔着周明松来的,结果他压根不在这。
心里憋着一口气,见路就跑,左转右转一通瞎跑,等跑到腿发软,迈不起来的时候,就一屁股坐在花坛边上。
周子青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胸口又闷又堵,喘不上气来。歇了好大一会,喘息声平缓,胸口却酸涩起来。像是灌了一大口酸楂汤水,又酸又涩。忍不住自己哭笑一声。
“笨蛋!”暗骂自己一声,怎么就因为别人三两句话,就跑出来。这样的话上辈子听得少么?咬咬牙忍住了,又不会少块肉?
可当卧室里压低嗓音的哭声出来,她瞄到墙上幸福温馨的全家福照片,光是听到周明松的名字,就激动到掉眼泪的亲奶奶,如果她硬是赖着不走,应该能留下吧。
张大嘴对着空气使劲吹出一口气,想把胸腔里憋闷和那一丝丝的后悔赶跑,“算了,我一个人也能活的好好的。”
周子青这么对自己说。
可当着天色渐晚,最后一抹夕阳在西边落幕 ,对着浑身上下没有一毛钱的周子青来说,她突然恨不得书中剧情能提早上映。
那个闲的没事打赌打输了,找她告白的富家子弟,她一定会把他钱包里零花钱全部弄到手,最好让他喜欢上她,舍不得分手,让他家里人拿支票求她离开……
“好吧,刚才幻想的都不算,只要现在能请我吃口热乎乎汤面,不管你打赌,还是恶作剧,我都能原谅你。所以不管你想干么,只要带着一碗汤面来找我就行!”
苦中作乐,光想想那画面,忍不住咧开嘴笑,同时劝慰自己,“除了生死,一切都小事啊。”不过眼下,她还是先找个今晚能过夜的地,其他等明天太阳升起再说吧。
周明杨和周奶把小区翻了个遍,都没找着人,两个人哭丧着脸回了家。
王爱丽简单做了饭菜,让两个孩子吃了。
大人心里压着事,谁都没心思吃上一口,索性都不吃了。
周奶歪着 床上,手里帕子都湿透了,不敢想,不能想,一想这么晚,一个孩子还在外面没个去的地。心堵得喘不上气。
“妈,明天我再出去找,你别担心。这孩子一看就是机灵厉害的,她能自己一个人从东山过来……”周明杨想劝慰的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再厉害还是半大孩子啊,家里面积再小,打个地铺也比外面强啊。
王爱丽回屋就躺下了,睁着眼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孩子的事。原先有些许责任,这会就彻底后悔了。翻过来覆过去的睡不着,越想越心慌。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才合上眼,结果还做了梦。
梦到孩子睡在桥东底下,瑟瑟发抖避着风,然后没一会跑过来一伙人,拎着麻袋和绳子,把人绑了扔车上,孩子一脸惊恐的喊着救我救我……
浑身一个冷颤,人醒了。醒来后背一身冷汗。
早上起的都格外早,心里压着事,谁都没睡好。周奶整个眼睛水肿到睁不开。
各自吃了两口早饭,王爱丽把孩子送去上学,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坐了两个陌生人。
王爱丽疑惑的眼神看向周明杨 ,在问是谁啊?
“他们是从东山市徐镇徐家村来的。”周明杨带着周奶找了一圈回来,就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两个人。
“我叫徐长民,是从徐家村来的,这位是我们镇上派出所的宋警官,我们大老远的过来,想是问一声,周子青有没有来过这?”周子青走后,徐奶像丢了魂,天天出去找。
从镇上听说隔天一早有个十来岁女孩没钱买去市里的车票,让人硬赶硬撵,死活不下去。徐奶找到当天售票员,被对方狠狠骂了一通后,确定周子青去了市里。
不等徐奶去市里,多年没回来的徐长慧,回到家里大闹一通。“她爱死哪死哪去,以为我这辈子就她一个孩子,就想着花我钱,让我对她好?我老了去养老院,也不让她养……”
最后知道周家地址,可周子青十来岁怎么去?
周奶一听周子青找周家人,立马要死要活不同意,闹着家里让人把孩子找回来。“养了十几年,眼看成人了,你撵外面去?你亏不亏,周家人这么多年干什么了,孩子都是我带着,怎么能给周家人啊。”
徐长胜和刘桂萍让他们来云海市接周子青?两个人一口同声,“腿长她身上,想去哪拦不住,能自己跑,也能自己回来,用不着接。”心理压根巴不得人不回来。同时在村里放狠话,他们自己都不接,让村里其他人也别多管闲事。
徐长胜这威胁口号一出来,村里真没人敢多管闲事。
可徐奶不愿意啊,天天哭着喊着,天天到徐长民家里坐着哭。最后,没得法,叫上镇派出所的同志一起过来看看,求个心安。
徐长民简单介绍了自己,看了眼周家人,“所以,周子青回来没?”
王爱丽干巴巴笑了两声,“不凑巧,昨天人来家里,吃了顿饭。趁着大人在屋里说话时候,她又走了,说是怕家里担心,她要回家去。”
徐长民皱紧眉头,一脸惊讶的问,“又走了?她说要回家?”
王爱丽和周明杨点点头。
旁边一直做记录的登记宋警官,抬起头对着徐长民说了句,“会不会真回家去了,她能自己一个人过来,再原路回去也不是难事。”
王爱丽听到宋警官的话,眼中露出些期许,她也希望结果是这样的。
可徐长民想都没想的一口否决了。“不可能,她……她不会回去的。”
周明杨看着徐长民坚决的口吻,有些恼火的追着问,“你怎么这么肯定她不能回去。”
徐长民张张嘴,拧巴着一张黑脸,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挠挠头哀叹一声,“我肯定她不会回去的,你们没问她哪来的钱做的路费?”
王爱丽和周明杨对视一眼,摇摇头。
“她……她舅舅在我们村人品不太行,脾气急容易上手打孩子,村里问过几次,后面打的更凶。之后都不怎么敢管了。后来孩子自己也不外说,村里都觉得他收敛了。可谁想到他打孩子不让孩子哭,也不让孩子往外说。也不知道这样的罪孩子受了多久,该上学不让孩子上学,留在家里干活……”
“因为宅基地房子事,她妗子,额,就是她舅妈绝食喝药闹了一场,原本不管她的事,结果她舅妈娘家人过来,把孩子按地上打了一顿,伤没好,她舅舅堵着门又把她打了,打的狠,逼得孩子拿着菜刀,划了徐长胜胳膊一下。那个时候,孩子哭着求我让我送她去福利院,说送她去哪都行,她不能住这,再住下去,她可能会死……”
徐长民一想起来,鼻子就发酸。
周奶整个人拿着帕子捂着嘴呜呜直哭。
王爱丽愧疚的眼泪直掉,“我……我没想到她在那边过成这样,我……我要是知道,我就不说送她回去的话了。”一想到她昨天对孩子说送她回去上学的事,孩子嘴角还笑着,眼睛里闪着光彩,她以为……她以为……
周明杨听得心疼,心口憋着一口火,亲侄女,这么小,被人这么打。光想一想,都感觉胸口有口气要炸开了。“她姥姥呢,她儿子打孩子,她干什么呀她。”眼中冒着火,气的嘴唇直哆嗦。
“徐长胜要占她房子,她一生气点了把火,把房子给烧了。她怕挨打,当时就跑了……去了她妈那里,威逼着要来钱,走前说以后是死是活都不会再回来找她……
这孩子走前把事情做绝了,她是不会再回去的。”徐长民红着眼眶十分确定。
“跑了,当时怎么没人去找啊,当时要找肯定能找到。”周明杨不信,一个大人,跑不过一个孩子。“肯定没人去找她,找了也不会成现在这样。”周明杨大手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中止不住的后悔自责,好不容孩子来到这,听说要把她送回去,心里该有多绝望啊!
周奶微微颤颤站起身,大串大串的泪水沿着鼻尖滴下来,抽泣着,断断续续说着,“我……我得呜呜……找她。”
徐长民捏了把鼻子,孩子丢的第二天晚上才去找,当时就已经晚了,现在好不容易有点线索,结果又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