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坐在车里, 远远看到去而复返的女孩子摘掉了帽子跟口罩,漂亮的脸颊上沾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奶油,正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
随即, 与她同去的男生跟在后面出来,手里提着一袋面包, 脸上和头发上全都是奶油, 比女孩狼狈的多。
两人明显是吵架了, 不,用打架二字更合适。
唐梨大步流星走到出租车跟前,拉开后备箱, 将江宴的行李箱扔出去,再坐回车内,“师傅,走。”
司机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深知此时最好乖乖听话,于是发动汽车,留给江宴的只有一溜烟的汽车尾气。
江宴并没有像电视剧中男主角一样追出去,一则他很有思想觉悟,绝不会做这种徒劳又傻逼的事情, 二则他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去追。
他捡起被丢在路边的行李箱,将其放倒, 坐在上面,掏出手机给自己叫了一辆滴滴。
深夜最不好打车, 手机页面显示正在为您搜寻附近车辆, 江宴将手机扔在一边,打开面包袋,慢慢悠悠地撕着面包吃。
他并不喜欢这种甜食, 只是为了裹腹,以防低血糖。
深夜无人的马路边,坐在大街上吃面包,江小少爷此生头一遭,却并没有觉得不适,即使顶着一头狼狈,依旧泰然自若。
面包吃了一半,就再难以咽下,喝了口矿泉水,才觉得好些。
躲在树后观察他多时的小橘猫,此时才慢慢走过来,软绵绵地朝江宴“喵”了一声。
十只橘猫九只胖,这只也不例外,鼓鼓的腮帮子彰显着它的流浪生活似乎不错。
江宴将剩下的面包拿出来放在包装袋上,推到猫面前,再将矿泉水瓶盖放在地上,倒满水。
橘猫象征性地吃了两口面包,就去喝水了,喝完一小瓶盖,望了望江宴。
江宴挑眉,给它蓄满。
来回几次,瓶子里剩下一点水竟被它喝光了,然后它舔了舔爪子,洗了洗脸,扭着屁股就走了。
江宴:……
收拾完垃圾,叫的车也来了。
到酒店时,已经凌晨三点多,办理完入住,江宴找了个借口,问到了唐梨的房间,特地去敲了敲她的房门。
“谁?”
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宴没有答话,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反锁了。
转身离去。
唐梨此时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听见门外没了动静,也懒得再去开门查看,只当是有人走错了门。
困意渐渐上涌,迷迷糊糊中,恍然又听到江宴在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猛然惊醒,才发现是梦。
唐梨微微皱眉,想了想,摸到手机,拨通了江宴的电话。
那边几乎是立刻接通,“怎么了?”
唐梨二话不说却挂断了电话,寻思待会儿等他睡了,再打过去。
“叩叩叩——”
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紧接着传来江宴的声音,“是我。”
唐梨额角一跳。
这狗东西果然是不肯吃亏的性子。
她打了他电话。
他竟然直接来敲她的门。
敲门声仍在继续,似乎不等到开门不罢休似的。
唐梨磨磨蹭蹭下床,操起拖鞋,打开门。
“你……”
江宴开口,刚说了一个字,迎面飞来一只一次性白色拖鞋,擦过他帅气的脸颊。
紧接着门啪地被甩上,最后见到的是安然无恙的唐梨。
江宴略微松了一口气。
许是这两天被气到了,想着蓄意报复。
唐梨好像跟故意江宴杠上了一样,没隔二十分钟打过去一通骚扰电话,不说话就挂断。
而江宴识相地没再去敲她的门,却每一通电话都接,只不过一次比一次迟。
最后一通电话,凌晨四点多。
“等等。”
江宴在唐梨挂断前叫住了她,“你要是没事再打过来,我就去你房间睡,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
唐梨声音平静,“哦,来呀。”
江宴挂断了电话。
唐梨只觉心中一口郁气吐了出来,心情愉悦地入睡。
对付狗东西。
就得用狗方法。
一觉醒来,唐梨只觉神清气爽,睡眠质量意外的好,大抵是心情愉悦的缘故。
扫了一眼时间,已经中午十一点。
洗漱完,收拾好东西出门,恰好碰上导演。
导演乐呵呵地招呼,“刚好要去叫你,就等你吃午饭呢,走吧,江宴已经在等着了。”
唐梨随导演来到酒店的中餐厅,餐厅走的是古色古香的奢华风,圆桌后面侧摆着山水屏风,很有格调。
摄像大哥跟在导演后面,打量着餐厅的装潢,露出了普通工薪阶层没见过世面的惊叹,还非常有职业素养地问道:“导演,这一段还拍吗?”
导演摆摆手,“拍了也播不出去,坐下吃饭吧。”
摄像大哥眼珠子一转,“饭菜算节目经费吗?”
导演十分爽快,“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有人请客,随便吃。”
摄像大哥:“好嘞!”
包厢内。
江宴站在木椅后面,端详着墙壁上挂着一副山水画,以往漫不经心的神色此时透着几分认真。
他穿着黑色连帽卫衣,袖口随意挽起,露出黑色奢华的腕表,与皓白的手腕形成鲜明对比,一身矜贵浑然天成,似乎他就属于这奢华的场合。
摄像大哥看着这位年纪轻轻,还称得上少年的男生,忽然觉得自惭形秽,硬是生出了一种他不配跟他同桌吃饭的感觉。
导演过去拍了拍江宴的肩膀,“看什么呢?”
江宴拂去他的手,盯着眼前的画,“我在想,如果把这幅画偷出去,能卖多少钱?”
导演噗嗤一笑。
摄像大哥一拍手,“嗐呀,我刚刚也在想这个问题。”
江宴认真考虑,“要不……你来偷,我打掩护。”
摄像大哥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要做社会主义五好青年!”
江宴将视线从画上收回,看似颇有些惋惜。
被他这么一插科打诨,摄像大哥顿觉浑身自在了很多,看来有钱人的思想跟他们也是共通的嘛!
四人落座,唐梨和江宴挨着。
唐梨看到江宴眼下的青黑,微微一笑,发出了友好的问候,“昨晚睡得还好吗?”
或者也可以叫胜利者的嘲讽。
江宴一顿,往椅背上懒懒一靠,“啊,不太好。”
导演惊奇,“怎么睡的不好?”
这么舒适的酒店。
江宴瞥了一眼唐梨,“昨天晚上有人一直打骚扰电话给我。”
唐梨淡定喝茶,深藏功与名。
江宴:“邀请我去她房间睡。”
唐梨:“咳咳咳……”
导演震惊,“竟然有这等骚扰电话。”
摄像大哥也叹道:“艳福不浅啊。”
唐梨冰冷的视线落在江宴身上,“那你怎么不去?”
江宴很有自知之明道:“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导演睁大眼睛,接梗,“先奸后杀?”
唐梨目光一沉,暗暗挪动桌底下的脚。
江宴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回道:“按照对方的性子,可能得调个顺序。”
导演和摄像大哥被逗笑。
唐梨手指一动,一只筷子迅猛飞向江宴,直逼他的脖颈。
“啊——”
导演和摄像大哥心头狠狠一跳,眼睁睁盯着飞向江宴银筷子,心中的恐惧到达了极点。
江宴不动如山。
筷子与他的脖颈擦肩而过,直接插在后面的墙壁上。
差一点儿……
差一点儿就刺穿江小少爷的脖颈。
导演双腿一软,虚虚地吐出一口气,感觉从死亡边缘走回来的是自己一样。
唐梨凉凉道:“不好意思,手滑。”
江宴慢吞吞道:“没事,毕竟事情败露,恼羞成怒可以理解。”
摄像大哥张大嘴巴,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唐梨在狗东西再次开口之前,走过去,一把掀起他黑色卫衣帽罩在他狗头上。
一顿胖揍。
唐梨坐回自己的位置,擦了擦手,冷冷道:“再嘴贱,见一次打一次。”
导演:……
摄像大哥:……
你们是小学鸡吗?
四人安安稳稳地吃了一顿午餐,美味程度和价格成正比,非常不错。
丽江是一座风景优美的江南小城,从里城过去,只能乘坐火车。
下午出发。
不幸的是,唐梨又和江宴这个狗东西坐在了一起。
鉴于之前飞机上,江宴让她帮忙放行李、吵她睡觉、还让她帮忙拧瓶盖等种种狗的行为,唐梨并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并且警告他,“下车前,不许跟我讲一句话!不许碰我!”末了又加了一句,“下车后也不行!”
江宴点点头,很识相地没再折腾,乖乖地将行李箱塞进座位底下,坐在唐梨身边,果真没再说话。
唐梨将帽檐往下一拉,耳机一塞,看着窗外的风景。
江宴的视线落在前面座位网袋里塞的小广告上。
暴躁?
易怒?
你可能需要试试这个!
江宴目光顿住,伸出手,捏着小广告的一角,抽出来,晾在唐梨眼前,晃了晃。
唐梨瞥了一眼,一把扯过来,头也不回的,准确呼在了江宴脸上。
然后打开手机,将一则推送发给备注名为“狗”的狗。
江宴点开消息。
男人面色苍白?身体虚弱?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江宴单手打字。
【你不能这么双标】
对方输入中……
【为什么你能碰我,我不能碰你】
!您已不是对方好友。
江宴:……
唐梨关掉手机,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有女生要江宴要联系方式的声响,不用说,江宴又拿收款码P成的二维码名片糊弄别人。
午后的时间总是困顿。
迷迷糊糊中,唐梨心想他应该把二维码穿在身上,这样就不用每次费力掏出手机了。
本来就想迷瞪一会儿,谁知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竟然枕在江宴的肩膀上,那人还在睡着。
唐梨直起身,一把将他推翻。
江宴扑通砸在火车过道,迷茫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
唐梨面不改色地指责,“谁让你靠在我头上的!”
江宴:……
狗东西。
摄像大哥暗自偷笑,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整节车厢只有他们四人,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唐梨心下一沉,扫了一眼腕表,皱起眉头。
此时车厢里响起广播——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到站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民阳站,请大家做好下车准备……”
二十分钟后。
唐梨拖着行李箱,面色不虞地走在前面,江宴紧紧跟着她。
破旧简易的站台,灯光昏暗,来往的旅客都没有几个,一眼眺望,远处全是起起伏伏的山峰,夜幕之下,仿佛被缭绕的烟雾笼罩,透着几分神秘感。
民阳。
一个不知道在地图上都难以找到的地方。
最早一班返回丽城的列车,两天后才发车。
导演真够狠的,说让嘉宾自己安排,遇到麻烦自己解决,就真的一点都不提醒。
站台本是为附近的村民交通方便而设,很少有旅客会来这里,多数就在前一站下车。
手机上都查询不到宾馆,工作人员告知可以找附近的农户借住两天,因偶有旅客坐过站,农户也都愿意收留,权当做善事积福。
从车站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村庄。
江宴追上唐梨的脚步,拉住她行李箱的拉杆,“你别走这么快,我跟不上。”
唐梨停下脚步,视线落在他的大长腿上,“你的腿是假肢吗?”
江宴一顿,才慢慢道:“不是。”
唐梨转身往前走,却也放慢了速度。
江宴走在她身边,轻声道:“你别生气了。”顿了下,“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靠在她头上的?
还是不是故意睡着的?
唐梨没搭话,她没有生气,只是有些烦躁。
这两天似乎总能被轻易挑起情绪。
并且放低警惕,连坐过站这件事都能发生。
如果发生在充满丛林法则的前世,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一方面她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不是残酷的前世,另一方面,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却怎么都抹不掉。
“前面有个坑。”
话落,“扑通——”
江宴看着跌在地上的人,默默缩回了手。
唐梨坐在地上,气恼地锤了一下地面。
不知是气江宴没有拉住她,还是气她自己竟然竟然会崴脚。
如果是江宴,她掉进坑里,他不补一脚就够好了的。
所以还是该气她自己。
江宴朝她伸出手。
唐梨挥开,站起来,步伐稳健地往前走,完全看不出她崴了脚。
江宴站在原地,叫住她,“我走不动了。”
唐梨面无表情。
如果他下一句是“你背我”,她丝毫不意外。
江宴走到她身边,“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唐梨扭头欲走。
江宴扯住她的行李箱拉杆,平静地问:“不敢么?”
虽然知道这是激将法,但是唐梨心中那股该死的胜负欲又上来了。
“玩什么?”
江宴:“剪刀石头布,输了的人背着对方走完剩下的路。”
唐梨推开行李箱,“来。”
剪刀。
石头。
布。
石头VS剪刀
唐梨凉凉道:“啊,你输了呢。”
江宴似乎还想抢救一下,“其实有的地方,第一局不算,约定俗成只出剪刀的。”
唐梨:“那你知不知道有的地方对于玩赖的人,直接剁手。”
江宴垂死挣扎,“我的一只手断了。”
唐梨十分体贴,“没事,还有另一只手。”
“快点!”
江宴慢慢蹲下身。
唐梨爬到他背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
江宴站起来,一只手扶着她的腿,将她往上托了托,慢慢往前走,脚步缓慢却沉稳。
唐梨趴在江宴背上,百无聊赖地捻着他的黑发。
少年身上散发着一股极淡的香味儿,像是洗衣液的味道,有股妈妈的味道在里面。
本该十来分钟就到的路程,速度放慢了一半。
“你能不能走快点。”
“你能不能别薅我头发了。”
“手是我自己的,你管得着吗?”
“腿是我自己的,你管得着吗?”
“你能不能别学我说话。”
“你能不能闭嘴。”
……
前方是万家灯火,脚下是银白的月光。
两人的身影被拉的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