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书院里走出一位峨冠博带的公子,这公子生得一副英俊相貌,若仔细瞧,还能瞧见他面上一道极浅的疤痕,然而这疤痕却无损他无双风采,反是平添了英气。
公子出了书院,拂了拂袖,沿街走去,竟是常人仿也仿不来的意态风流。沿路有卖菜的小摊主热情?地同他打?招呼:“沐先?生,下学了啊!你与尊夫人前日里去走亲戚,这一走就是个把月,可苦了镇上的娃儿们,今日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咳咳,瞧我,说偏了,回来说正经?的,沐先?生今日可要来一把芥蓝?将将才割的,可新鲜着呢。”
公子微笑:“也好,内人昨日同我说她想吃清炒芥蓝,那就来一把吧。”
小贩一边将一把芥蓝放到公子的提篮里,一边感慨:“沐先?生对尊夫人可是极宠呢,想必夫妻间十分恩爱,我真是羡慕的不得了,咳,你别听镇上那些?没见识的娘们说的,说什?么尊夫人配不上沐先?生,依我瞧,也只?有尊夫人能真正懂你。”小贩憨厚地挠挠头,“我若以后?娶了媳妇儿,只?要夫妻间能有沐先?生和夫人的一半恩爱,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贩的话奇异地取悦了公子,他眼角眉梢俱是笑容,笑道:“再来一把芥蓝吧。”
公子提了提篮,路过?五味轩时,习惯地跨了进去,柜台后?的掌柜眉开眼笑:“沐先?生,今日要什?么牛肉?水牛肉还是黄牛肉?”
公子敛眉思索:“唔,切一斤黄牛肉吧,要切得细细薄薄的,再刷些?蜜汁。”
“好嘞!”掌柜的嘴里呼喝着,手?下不停,把牛肉用荷叶包起来。
这时五味轩外气喘吁吁地跑来一个妇人,看到公子,倏地松了一口气,扯着大嗓门?喊:“沐先?生,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啊!沐先?生,赶紧去瞧瞧沐夫人吧,她……”
公子面色一冷,妇人话还未说完,他却已窜了出去。掌柜的目瞪口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是沐先?生吧?沐先?生只?是一介书生吧,怎么脚速却这么快,方才还在这里,转念间怎么就到了街尾了呢?
街尾处是平常肉贩子聚集摆摊的地方,白河镇上人常说,自屠夫李大佛走了以后?,这肉贩子是愈来愈市侩精明了,总拿烂肉充好肉,自半年前来了沐先?生一家,沐先?生留在了白河书院教书,沐夫人一个姑娘家却抛头露面在白河镇上当?了一个肉贩子,沐先?生品性好,沐夫人也厚道,在斤两上从不克扣主顾,谁家要是想做肉饼子又懒得剁肉,只?管拿去了央沐夫人帮忙,她必定帮你剁得细细的。
此时这街尾处便?围了一圈人,鬓边簪了一朵大红花儿的媒婆正朝着这家肉铺的女主人口沫横飞,容貌普通的女子冷笑一声,从砧板上拿起一把杀猪刀,双手?高高举起,往自己面前的案台上一砍,媒婆愣了愣,忽然案台裂了,杀猪刀直直往下掉落,生生插进了媒婆绣花鞋前的土里。媒婆胆战心惊地看着插在她脚前的这把杀猪刀,傻了片刻,忽然拍着大腿哭天抢地:“来人啊!杀人啦!救命啊!”
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中?,有好事者嗤笑:“媒婆,你明明知道沐先?生沐夫人夫妻恩爱,何?苦来触霉头,你是这个月的第三个了,你也甭哭了,拾掇拾掇回去吧,就跟托你来的那姑娘说,甭奢想了。”
媒婆似有不甘,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抹干收放自如的眼泪,只?当?自己讨了个没趣,嘀嘀咕咕地走了,媒婆一走,看热闹的街坊也就渐渐散了。
方才的凶悍女子蹲下来,对着垮掉的案台愁眉不展,抬眼正瞧见街头飞速掠来的男人,顿时喜笑颜开:“阿薰!”
沐止薰掠到薏仁面前,紧张地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斥责道:“薏仁,这是这个月第三块垮掉的案台了,我平日和你说的,你都忘了?”
薏仁笑嘻嘻,无赖地缠上他的胳膊:“谁叫那个媒婆惹人厌,居然暗示说我们家人口少,你又太辛苦,让我找个人来服侍你。哼!这个月都是第三次了,我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叫杜三蘅治好你的脸的!留着那道疤,不知能吓跑多少不知羞的姑娘,我也省力不少。”
沐止薰闻言失笑,替她擦了擦油腻腻的手?,包进自己的掌心,说:“薏仁,好了,案台我明日再帮你做一个,今天回家吧,我买了芥蓝和牛肉,回去做给你吃。”
他们相携着并肩走在一处,夕阳下那余辉将两人亲密的影子拉得斜长。
推开篱笆门?,一只?狐狸飞快地冲了过?来,湿漉漉的鼻头嗅着沐止薰提篮里的牛肉,薏仁笑:“二哥,烟柴头的媳妇儿怀了娃娃了,有小狐狸了,咱们是该给它吃的好点,不如把烟柴头的伙食克扣下来给它媳妇儿吧。”
名叫烟柴头的狐狸立刻吱吱叫着,冲女主人亮起了爪子,薏仁哈哈大笑,去房内洗手?洗脸,换下油腻腻的围裙,出来时就已是一身清爽。
夏末秋初,暑气还未完全散去,他们搬了桌子凳子到屋外,就着傍晚徐徐凉风开饭,薏仁失神地望着旁边园圃好一会儿,几月前种?下的花花草草已是绿意葱茏了,葫芦藤也卷上了竹架子,展开弯曲的须来。薏仁忽然说:“二哥,明日里我们种?一架葡萄吧,七夕夜里可以躲在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讲悄悄话。”
沐止薰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到她碗里,说:“好。”
薏仁又说:“二哥,明天三哥和五弟真的约好要一起来吗?”
沐止薰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你很紧张?”
“嗯,我想他们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留下他们和我们一起住。”
沐止薰蹙眉思索了一会儿:“薏仁,不要想那么多,他们是因为听说你怀孕了,所以特意来看你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和要走的路,旁人干涉不了的。对了,明日他们来看了你以后?,你就不要去镇上摆摊子了,在家里安生养胎吧,我也会向学院里告假,让艾十三暂顶几个月,我陪着你。”
薏仁抗议:“为什?么?”
“你忘了一个月前杜三蘅给你把脉是怎么说的?三个月以后?就要开始注意,不要动?胎气了,何?况你怀着娃娃,还去做那些?杀戮生灵的事情?,对孩子的福气也不好。”
薏仁十分乖巧地应了一声,吃光了男人夹给她的所有菜。
薏仁怀孕以后?易困,才吃完晚饭便?开始打?呵欠,拢着一床被子坐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在灯下手?执书卷的沐止薰,初时还能撑着睁眼,过?一会儿便?捱不住困意,打?起盹来。朦胧中?她只?觉得有人轻轻扶她躺平,那双手?先?在她脸上流连徘徊了一会儿,渐渐往下抚过?她的锁骨,停在她胸乳上辗转,有个声音轻笑:“变大了呢。”
薏仁梦中?以为是烟柴头在闹她,不耐地挥了挥手?,将沐止薰的双手?拂去,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沐止薰无奈地苦笑一声,替薏仁盖好被子,下床洗了一个凉水澡,然后?上床来,小心翼翼地将背对他的薏仁收拢到他怀里,沉沉睡去。
百里安寂不是头一次到沐止薰和薏仁这处小院落,而沐温泽却是头一次,所以将将一进了院子,便?好奇地四下打?量,一会儿去摸摸井边的轱辘,一会儿去荡荡槐树下的秋千,薏仁走出房门?,瞧到他这个样子,开怀大笑:“五弟,你还是和孩子一样!三哥,你也来了!”
沐温泽闻言,惊喜地抬头,唤道:“三姐!”不过?他毕竟做了帝王,沉稳了许多,也没有莽撞地直扑上去。
百里安寂的目光柔和地落到薏仁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笑问:“小家伙闹腾么?”
沐止薰体贴地给薏仁的凳子上铺上褥子,随口答道:“闹腾地厉害,薏仁害喜很严重呢。”
沐温泽眨巴眨巴眼睛:“三姐,我能不能摸摸啊?”
薏仁还未答话,沐止薰严肃地拒绝:“不行?。”
沐温泽立刻包了一泡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薏仁,薏仁忽然笑起来:“温泽,你都是做皇帝的人了,不过?我也很久没看到你这个样子了,颇有些?怀念啊。没事儿,别听你二哥的话,他近日来敏感过?头了,你摸吧。”
沐温泽战战兢兢的摸上薏仁的肚皮,喃喃:“这里面是我的外甥啊……”
百里安寂也笑了出来:“可不是,也是我的外甥哪。”
薏仁也微微地扬起了唇角,留下了这俩人一同吃午饭。菜是沐止薰当?下在园圃里割的,拿去井水里洗了洗,就切了下锅,沐温泽看着厨房里熟练挥舞锅铲的沐止薰目瞪口呆:“二、二哥居然在炒菜……”
薏仁得意洋洋:“还远远不够呢,起码他到现?在还没学会怎么做酱爆螺蛳。”
百里安寂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妹妹,驭夫之术很有道!”
饭间薏仁问起百里安寂和沐温泽的近况,两人都叹:“还能怎么样,被臣子们逼着娶妻了。”
薏仁大惊:“人选呢?”
沐温泽笑笑:“不外是哪家大臣的女儿吧。反正对我和百里陛下来说,只?要能巩固帝位,其实无论娶谁都是一样的。”
沐止薰沉默许久,忽然说:“三哥、五弟,等你们娶了妻子生了孩子,若是哪天累了,就退下那位置吧,咱们这小院,总是向你们开着的。到时咱们四个,都七老八十了,聚在一起回忆往事,也算欢喜了吧。”
百里安寂和沐温泽对视一眼,要让沐止薰说出这种?话来,委实不易啊。当?下便?爽朗地答应下来:“就这么说定了!”
薏仁虽然是笑着的,却是红了眼眶,哽咽道:“一言为定,我和二哥,总会等着你们的。”
他们这几年分分合合,可至始至终,一直是一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悲摧了,写习惯了第一人称,换了第三人称,怎么这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