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里瓦凉瓦凉的,只觉得堵得慌。然而冥冥中还是有一线希望,也许沐止薰如同往常那?般,正在白河镇上的学堂教课呢。
我揣着这么唯一一线希望直奔白河书院而去,没见?到沐止薰,倒是见?到一群仰着头的娃儿,个个跟嗷嗷待哺的雏鸟似的,我和颜悦色地问他们:“你们夫子呢?”
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来!”
童声清脆好听,可是一听在我耳里,却只觉得心如同秤砣一般直直往下沉。
我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在门口将将撞到了一个人,这人惊叫一声,这特有的颤抖的尾音十?分?熟悉,我抬头一看,正是李荷花!
这姑娘惊恐万状地看着我,又?开始抖索了:“沐、沐先生今天没有来,你这个悍妇,你把他怎么了?”
娘哎,我从未像此刻般这么庆幸看到她过,我已经顾不?得什?么了,把怀里一直随身带着的百里安寂的玉佩掏出来塞到她手上:“你爹不?是县令吗?快,拿着这块玉佩,让你爹赶紧找他上头的官,直报到你们皇宫里去!”
李荷花傻乎乎地看了看那?玉佩,看到上面那?条腾云的龙时,眼直了。我在心里默念,娘哎,您老可别在这关?键时刻两眼一白,咕咚一下栽到地上去。
李荷花却突然回过神来,将脸色一整,肃然对?我说:“我立刻就回去找我爹,你……你一定要找到沐先生。”
那?一瞬间我从她坚韧的神色上悟出了许多,其?实李荷花也是明?白我们俩一定不?是普通人的吧,她这样的小家碧玉,碰上沐止薰的事情,却立刻坚强起来,委实令我唏嘘不?已。
我掉头就走,其?实心里却空落落地没有底,天下这么大,却要叫我往何处去寻沐止薰?
“等等!”李荷花却突然叫住我,她低低地说:“白河镇三十?里地外有一片荒地,昨天夜里来了好几队人马驻扎下来,爹说听他们口音,不?像是西?夜国的人,倒像是琉璃国的。”
我心里几乎是立刻亮堂了起来,蓦然觉得李荷花那?张脸也变得倾国倾城起来,感激涕零得直想握住她的手叫一声“好姐妹”,可是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寻到沐止薰,是以我只朝她点了点头,便去镇上驿站处买了一匹马来,朝着李荷花所指的荒地方向策马狂奔。
我以往虽在李大佛和赵兰因的教导下学会了骑马,然而真正独个儿驾驭一匹不?熟悉的马,且速度又?极快,却是从未体验过的。我在马背上被颠得死去活来,差点儿把肺都从嘴巴里颠出来,迎面而来的狂风又?不?知吹了什?么东西?到我鼻孔里去,痒痒得十?分?难受。
我一边策马一边想,如果真的是琉璃国的人马,那?么他们在百里安寂眼皮底下潜入西?夜国,百里安寂一定是有所消息的。我只要撑住这几天,撑到百里安寂来救我们,我便算是成功了。
我这么跑了几十?里地,终于瞧见?前方灰扑扑的苍穹下,立着几个行辕。我将将迈前了几步,便有护卫模样的人把我拦住了。
这护卫大约是得了上头的指令,显然就是等着我落网,十?分?恭敬地叫了我一声“永仁公主?”,把我“请”下了马,带到了一处房内,然后便无声无息地遁了,连一句话都不?撂下。
我在这过去的一年多里,见?了许多大风大浪大世面,是以如今反而淡定了,摸了房中桌上一壶凉茶灌了几口,把指甲里的黄泥洗了去,估摸着等到晚饭时间便能见?着送饭的人了,我便可以想法子从那?人嘴里套出话来。
等到了黄昏的时候,果然有人送饭到我房中了。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来送饭的不?是小厮不?是婢女,一来便来了一个最大的官儿,来的人是琉璃国的老头子。
我乍一见?到他,反射性地就要双膝一软跪下去喊他父皇,幸而我膝头才将将一弯,便想起了我与他之间的深仇大恨,立刻板起腰来,站得笔挺笔挺。
一年未见?,他的一双眼睛因为?纵欲过度而更加浑浊,笨重的身躯轰隆隆地朝房里轧过来,最后在一张椅子上坐了,眯着眼睛问我:“见?了朕为?何不?下跪?”
老头子虽然昏庸,毕竟还是帝王,这话一说出来,颇有那?么些?气势,我很没骨气地一哆嗦,腿一软,差点儿就要跪下去,最后愣是被我挺住了。
我与他静默地对?峙良久,他突然站起来朝我逼近了几步,我被吓得心惊肉跳,眼见?着他眯起眼睛冷飕飕地在我脸孔上逡巡了几圈,又?坐了回去,冷笑道?:“性子同她这么像,可是这张脸,却委实与她没有一丝相同。”
他嘴里的“她”,大约指的就是我娘。我一想起我娘因他而死,愈发愤怒起来,紧紧闭着嘴不?搭理他。
老头子却自言自语起来:“朕这么爱她,便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也摘下来捧到她面前去。她却不?屑一顾,满心满眼都是西?夜国那?个老匹夫,朕,便一丝一毫也比不?过那?人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在心里还真拿他和百里东胤比了比,最后没有比出优劣来,倒是觉得这俩人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啥好东西?。
他又?继续喃喃:“莲纹啊,你可曾预料到我们如今居然会变成这副模样。朕本想将薏仁许给百里安寂,你说,如果百里东胤知道?自己的儿子娶了女儿,那?将会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可惜啊,最后朕还是功亏一篑了。你的女儿啊,把朕最有出息的儿子也拐了去,果真有你的本事!呵呵呵呵,不?过迟了,已经迟了,你平生最大心愿,便是希望你女儿幸福,可是她得不?到了,朕的儿子,我就是毁去又?如何,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圆满呢?”
我魂飞魄散,怒火攻心地问他:“你把沐止薰怎么样了?!”
老头子笑了:“他昨夜与我派去的人打了起来,被捉了回来。他说,他有投石车的图纸,但他有一个交换条件,必须放了你。我倒没想到,你会自己找上门来。你放心,你和他都不?会死,我还要等一个人,等他来做个了断。”
他站起来,面色和蔼地同我说:“乖女儿,你就安心歇着吧,父皇日后再来探望你。”
我被他这句话吓得不?寒而栗,头发都差点竖起来,老头子的心理显然已是扭曲了,我也不?指望哪个黄道?吉日里老天开眼能让他想通,只觉得我和沐止薰忒倒霉了,上一代的恩怨却要我们去偿还,这是一个什?么道?理。
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沐止薰一定在这行辕里的不?知哪个角落里活着,指不?定就等着我披荆斩棘斩妖除魔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呢。我这么一想,便想溜到外面去探探情况,将将探出头去,锃亮锃亮的几把剑就架到了我的脖子上,好似他们的手轻轻一抖,我的头就要从裤腰带上掉下去了。这些?护卫异口同声:“永仁公主?请回!”
好吧,我很识时务地又?踱回了屋子里。愁眉苦脸地守着一根蜡烛迎来了没有沐止薰的第一个夜晚。
我就这么在老头子的行辕里住了好几日,期间除去给我送饭的人,连只活物都没有见?到。我不?知道?外头情势如何,百里安寂是否以带兵来救我们了,渐渐得就有些?心浮气躁沉不?住气了。
这一日我正寻思要不?要绝食寻死来引起别人注意,终于来了一个活人来看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拔高了许多的修长身影,他小时圆溜溜的眼睛已长成了微微上挑的漂亮凤眼,面容更像我娘几分?了。我几乎要认不?出他来,半晌才又?惊又?喜地喊道?:“五弟?!”
沐温泽神色漠然地站在那?儿,完全不?像以往那?样像张狗皮膏药一般贴上来,他冷冷地打量我许久,突然嘴角一弯,勾出一个笑容来,可我看着那?笑容,总觉得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这笑容叫我有些?心慌,不?禁又?叫了他一声:“五弟?”
沐温泽慢慢地走过来,开口了:“我不?是你五弟,你也不?是我三姐。我该叫你什?么?沐薏仁,还是百里薏仁?”
我骇然地倒退好几步:“你都知道?了?”
他又?露出那?种瘆人的笑容来:“是,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居然叫我知道?了,不?然你可以瞒着我一辈子,同沐止薰快快乐乐地一直生活下去了,对?不?对??”
我听他这话不?对?劲,我虽然没有告诉他我的身世,但也没有特意要瞒着他的心思,他这话说的,仿佛我在刻意欺骗他一般。
我皱起眉头来:“温泽,我没有要瞒你,只是怕告诉了你,你一时接受不?了。”
他的眉眼间尽是讽刺的神色:“接受不?了?你大概不?知道?,我这半年来是怎么过的吧?你说,我还有什?么接受不?了?”
我心里一凉,这才想起我前一次见?他,还是在百里安寂的龙啸营里,彼时他的身份被林峦识破,被送回了琉璃国去,换了琉璃国的退兵和一大片沃土。我再往前回溯,惊慌地想起了他那?时之所以会在战俘里,是为?了逃离老头子的!
我颤抖地问他:“温泽,他这半年来,把你怎么了?”
他突然极快地欺近我,我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微微仰头看他,他也正低头看着我,眼神幽凉,当中却似乎又?有一点疯狂的赤红,等我心底油然而生出危机意识,正要落荒而逃时,他已出手了,他的手指冰凉,用力钳住我下巴,我被逼得抬起头直视他,觉得心底一阵一阵发寒。
他幽幽一笑:“三姐啊,你明?明?知道?他把我怎么了,却为?何还要问?或者,你要我在你身上演示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五弟华丽出场!
话说我昨天抽风,半夜一个人看湘西赶尸的视频,真是销魂,导致我一夜都梦到被当成尸体赶来赶去,啊,好想拖一个人下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