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恋人间撕破脸后,大抵会衍伸出四种关系:要么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最?好对方没了自己以后悔恨得痛不欲生哭爹喊娘,拔下你几根毛来也是好的?;要么就是形同陌路把你当个屁一样放了,最?好黄泉路上都?不要相见,相见了也要和你抢一碗孟婆汤;要么就是藕断丝连旧爱复炽,王八绿豆最?终对上眼?又腻歪在一起了;最?后一种,就是成了比小葱拌豆腐还?要清白的?普通朋友,当然要衍伸出这种关系比较困难,委实不是常人能到达的?一个档次。
我在看到门口那人的?那一瞬息,电光石火间脑里便掠过了以上种种关系,并试图把我和他的?关系作一个定位,可惜我想了半天,没有啥想法,只有一个感觉:闹心。是以当下淡定地往门外泼了一盆洗脚水,然后惊天动地“砰”地关上门,震下槐树上一个鸟窝。
沐止薰正在洗脸,被我这石破天惊的?关门声吓了一跳,铜脸盆掉到地上,玎玲咣啷一阵乱转。
他问:“怎么了?”
我转了转眼?珠,忽悠他:“没怎么,门外来了个癞子头乞丐,被我轰走了。”我搓搓手,继续说:“二哥啊,你今日就别出门了,在家我给你泡茶喝。”
他狐疑地看我两眼?,突然牵牢我的?手,说:“乞丐也是可怜人,我们不差这点钱,便是施舍他一点也无?妨。”
我被他拖着往门口走,欲哭无?泪。
走到门口,沐止薰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地拉开门,我立刻把身?子往他背后一杵,露出一双眼?睛溜溜地探出来。门外站着的?那人,依旧是一身?银白盔甲,一头乌发高高竖起,用玉冠绾着,这样熟悉的?姿态,让我衍伸出一种错觉,仿佛回?首就在昨天,人依旧,物依旧,他还?是那个背我摘橘子的?人,我也还?是那个为他写情?信的?人。
可是我知道,我与他之间,已是隔了晨雾暮霭,过往种种,已是当时惘然了。
我思潮起伏,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脱口而出:“苏夏,你怎么变得这么难看?”
我此话一出,门外的?人立时黑了一半的?脸,半晌笑道:“许是许久未见的?缘故。”他顿了顿,轻轻问我:“你过得好吗?”
我喃喃诅咒一句,真他娘的?想脱下鞋底抽死他,在发生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以后,他居然问得出口这句话,这简直就和黄鼠狼吃了呱呱的?两条肥鸡腿以后,嘴巴上还?粘着几根鸡毛,却?假惺惺地问:“你血流得多吗?”一模一样——好吧,他的?背叛其实没给我这么大伤害,要说起来顶多也只是折了我一只鸡翅膀吃,可是我依然觉得他那脸孔虚伪得叫人恶心作呕。
这当儿沐止薰安抚似的?捏了捏我的?小指,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锦瑟国大殿下,请里面坐。”
苏夏很厚颜无?耻地进来了,我扒到门外面去探头探脑,沐止薰回?头:“薏仁,你做什么?”
我说:“我瞧瞧我那可亲可爱的?四妹沐凌霄有没有来,她可是大殿下的?妻子,现在应该是王妃了吧?是吧苏夏?”
我分明瞧见了苏夏的?背影僵了一僵,半晌说:“不,她没有来,只有我一个。”
我松了口气,幸好沐凌霄没有来,要知道,我们四个的?关系那简直是错综复杂得要叫天地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真要说起来,从前的?四妹如今成了我的?小姑子,从前的?爱人如今成了我的?妹夫,这活脱脱就是一出皇室混乱血统记!
沐止薰挺有涵养,待苏夏如同座上宾,我眼?瞧着苏夏要坐到屋内唯一一个铺了垫子的?椅子上,连忙冲过去拦住他:“等下!这椅子是专门给二哥坐的?!他身?体弱,全身?上下又没多少肉,做木头椅子会被骨头硌得痛。你,坐到那边去。”
苏夏的?脸色冷得如同寒冰腊月,默默地站了起来,默默地挑了一处角落椅子坐下。
沐止薰轻咳一声:“薏仁,来者是客。你去泡杯茶给大殿下,就泡槐花茶吧。”
我撇了撇嘴,蹩到厨房去泡茶,一边琢磨着要不要吐几口口水下去。要说我对苏夏其实也没那么大恨意,云尚宫说过,爱得深才恨得浓,我自认我那场情?伤已到头,对苏夏的?感情?就是天边一朵灰不溜秋的?乌云,风一吹,落了几滴雨,就悄无?声息地散了。然而要我端起笑脸来待见他,我却?也委实是小肚鸡肠地做不到。
想到这里,我就往苏夏那杯茶里吐了口口水,又另外泡了一杯茶给沐止薰。
然而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我的?现世报立刻就来了。我本来是把两杯茶托在一个托盘上端出去的?,经过沐止薰的?时候,还?没等我把那杯正常的?茶端给他,他居然自己动手端了茶,还?是那盏口水茶!
我魂飞魄散,哆嗦着嘴皮子说不出话来,沐止薰奇怪地看我:“薏仁,怎么了?把茶端给大殿下吧。”
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能把茶端给苏夏,咬牙切齿字字血泪:“请用茶。”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好像想说些?什么,我却?没这光景理?他,我抽动面皮,眼?见着沐止薰低头掀开茶盖,划了划浮沫,凑到唇边去,完了,他要喝了!
我一个抽搐,失声叫道:“二哥别喝!”
苏夏闻言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震惊得万分不可思议:“薏仁!你在茶里下毒?你本来预备毒死我?”
啥?!我忽然觉得深深的?悲哀,我知道岁月时光会改变一个人,却?不知道它竟然会将一个人改变得几乎叫我认不出他来。我几乎要悲凉地笑出来,当初那个爽朗利落、心胸阔达的?苏夏,他此刻去了哪里?而我眼?前这个披着苏夏面皮的?人,他在说什么?他怀疑我下毒害他!我心凉彻底,爱的?时候,胖是妖娆瘦是娇,可是不爱的?时候,连空气仿佛都?淬了毒,呼吸都?成了错。
我唏嘘万分,沐止薰浅浅一笑:“薏仁,过来,跟二哥说说,这杯茶怎么了?”
我肉颤了一下,差点扑过去痛哭流涕地忏悔,然而苏夏在场,我这么做委实丢了脸面,是以我撇了撇嘴,说:“二哥,那茶被我吐了口水,啊,只有一口,真的?,很小的?一口。”
苏夏愣在一旁,沐止薰却?眉眼?舒展开来,复又低下头去,自然地、淡定地、冷静地喝了一口茶。我震惊得连鼻孔都?撑大了,他喝喝喝、喝了!
沐止薰气定神?闲地喝完我的?口水茶,朝苏夏笑了一笑:“大殿下莫见怪,薏仁平日里胡闹惯了,可是心却?是极善良的?,下毒这种事,她本就不会做,更?何况是对你。”
苏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神?黯了下去。
沐止薰又说:“薏仁,平日里我吻你时,吃得还?不够多么?非要在茶里再?吐一口,是不是嫌我吻你太少?”他说这话时脸不红气不喘,嘴角似笑非笑,调戏得如此顺理?成章!
我哆嗦了又哆嗦,完了,沐止薰被惹毛了,他只有炸毛时才会不顾自己平日里高贵清冷的?形象,说些?轻薄的?荤段子来捅一捅我脆弱的?小心肝儿。
我五脏六腑都?在颤抖,蹩摸到他身?边去同他腻歪。
苏夏一张脸雪白雪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们:“你们……你们……”
我鄙视他,他既然都?找上门来了,显然是投石车图纸的?消息被他得知了,那么他一定也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此刻居然摆出这么一副被雷劈了天灵盖的?吃惊样,当我是傻子呢!
他终于说出口来:“你们不是兄妹吗?”
我同他大眼?瞪小眼?,他最?后低下头去,补充了一句:“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啊!薏仁,你就不怕天下人的?唾沫吗?”
我冷笑一声,亲昵地挽起沐止薰的?胳膊,大声说:“是名义上的?兄妹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既下决心同他在一处,便不会在乎这虚名。人生短短数十?载,能找到一件让人欢喜的?事已是不易,若还?要顾及周围人的?眼?光嘴巴,还?有什么活头!我同他不杀人不放火,碍着你们什么了?说到底,我沐薏仁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周围人而活。”
他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我继续说:“苏夏,你也一样。我们当初,就不说你为旁人的?闲言碎语而活,也不说为了我沐薏仁而活,你单单只凭你自己的?责任心,便不会弃下我而爱上沐凌霄,说到底,你爱我是遵从了自己的?心意,不爱我也是遵从了自己的?心意,你从头到尾都?在为自己而活,你有什么资格立场来说我?”
我忽然觉得畅快无?比,当我今日疾言厉色对他说出这番话来时,我终是可以忘却?掉当初追他追到锦瑟国皇宫,只为了要问个清楚,却?得了他那样的?回?答,最?终只得孤身?一人在除夕夜里买醉时的?委屈。人人都?只说我没心没肺脸皮厚,受再?大打击也是会命贱得继续活下来,可是我胸腔肚皮里装的?到底也是血肉做的?肺腑脏器,便是轻轻划道小口子,也是要独个儿舔舐伤口,慢慢等它血不流了伤结疤了,好预备来接受下一次的?痛。
我说:“苏夏,我已不识得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夏彻底被毁灭了,渣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