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沐止薰这副像极了交代遗言即将驾鹤归去?的模样儿,我?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再看?沐止薰,他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右手修长手指握紧乌鞭,青筋根根绽裂,他虽然没说?,我?却知道他是打算在这里拼尽全力了,我?瞧瞧眼?前这乌压压一片的御林军和蓄势待发的百里安寂,估摸着等他竭力一战以后,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就是眼?瞎了被逮到西夜国的天牢里挑个晦气日?子一刀咔嚓了,要么就是当场在这里被格杀了。
我?这么一想,愈发觉得他那句“对不起?,我?给不了你一辈子了”十分?不祥,眼?见着百里安寂和沐止薰又?各自举起?了手中的家伙,我?两手一把?抓住沐止薰高举的鞭子,我?想哀求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我?看?不到他背后的苦楚,只看?到他表面的光鲜时,我?可以说?些锦上添花烈火烹油的话来愉悦气氛;可是当他打算为了我?抛却性命的时候,我?却很窝囊的沉默了。
我?虽然很唾弃自己,却也知道这手是不能放的,是以只能继续维持着这撅着屁股踮着脚举着手的艰难姿势,我?的袖子由于高举的姿势而滑落下来,小胳膊被风吹得一阵一阵哆嗦。冷的我?龇牙咧嘴。
沐止薰叹息:“薏仁,放开。”
我?哧溜了一下被冷风吹出来的鼻涕,觉得头晕脑胀,很有一种伤寒的征兆,昏昏沉沉的拒绝:“不放。”
我?被冷风这么呼呼吹着,愈发头疼脑热起?来,神志不清的觉得我?们仨人形成?的这古怪的对峙局面,和打马吊时三缺一的微妙尴尬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我?又?哧溜吸回?去?一条鼻涕,突然感到沐止薰手掌微动,鞭子从我?掌心里滑脱了一下,我?急了,正要重新?抓紧时,后头有人动作轻柔却强势的把?我?拽离了一步,我?以为是百里安寂,猛一回?头恶狠狠地对他怒目而视,没想到看?到的却是百里东胤一张严肃的褶子脸,我?被他大饼脸上放大的芝麻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的要后退几步,百里东胤却一把?捉住我?的手腕,二话不说?就扒拉起?我?手上那只镯子。
因为我?在西夜皇宫这几月来胖了几分?,不仅腰多长了一圈肉,且胳膊也粗了一圈,是以以前尚还宽松的套在手腕上的镯子就显得有些紧了,如今被百里东胤这么硬生生扯拉着,简直要刮下我?一层皮肉来,痛的我?咬紧牙关,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百里安寂和沐止薰也注意到了百里东胤这不寻常的举动,一前一后掠到我?身?边来,我?抖着嗓子求百里东胤:“陛下,我?知道你们国库不宽裕,可是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一个值钱物件了,您要是缺钱,要不我?把?我?的私房钱给您?”我?说?出这句话来,着实有些心虚,因为我?那些私房钱,也是从百里安寂那里抠过来的,说?到底本来就是他们西夜国的钱。
百里东胤猛的抬头,失声道:“你娘?你娘留给你的?”他很激动,显得满脸的沟壑愈发深刻起?来。
我?心惊胆战的点头:“是。”
老人家异常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本是扒拉着镯子的手突然改为抚摸了,几根手指抖得不成?样子,百里安寂大约是觉出了不对,唤他:“父皇?”
百里东胤没有理他,低着头深情的看?着那镯子,那热切渴望的样子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他问?:“薏仁,你的娘,可是莲纹?”
我?大惊:“你居然知道我?娘?”——等等,我?联想起?了我?这诡异的身?世,突然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百里东胤猛地抬头,一张脸上老泪纵横:“你可是天圣己酉年出生的?”
完了!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指着他:“莫非……莫非你是……”
我?话还没说?完,百里东胤嚎了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呼天抢地的甩着鼻涕眼?泪扑到我?身?上来:“女儿啊!!”
女儿啊女儿啊女儿啊……他这一嗓子在空旷的夜色里无尽无止的回?荡着,我?震惊的不能反应,这消息给我?本就扭曲坎坷的生平又?打了一个纠结的九曲十八结,我?心里除了“老天爷你个狗日?的,不带这么玩儿人的”,实在没有别的言语了!
百里东胤还在撕心裂肺的干嚎着,我?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终于被这震撼人心的消息和头痛欲裂的天灵盖折腾的厥过去?了。厥过去?之前,我?只有一个想法:十八年后,我?沐薏仁又?是一条好汉!
不用十八年,我?在一天后就醒过来了。醒来后我?将昏厥之前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极度不愿意睁眼?面对这悲摧的事实。我?正预备躺在床上装死,百里安寂凉飕飕的声音钻入耳朵:“既醒来了,就将眼?睛睁一睁罢。”
我?讪讪的睁开眼?睛,瞧见百里安寂和沐止薰分?别坐在窗沿下的椅子上,神色复杂的盯着我?。我?先对沐止薰打招呼:“二哥。”然后从百里安寂的定位开始回?溯他的家谱,唔,他们西夜皇室有三个儿子,百里安寂又?是最小的,是以我?踟蹰了一会儿,厚着脸皮叫他:“三、三哥……”
百里安寂被一口茶呛着了,古怪的看?了我?半晌,转过头去?,不自然的答应了一声:“嗯。”
沐止薰眉眼?温柔,走过来替我?掖了掖被角:“大夫说?你只是染了小风寒,调理几天便没事了,日?后可别如此莽撞了。”
我?不服气,若不是他们先这么莽撞,我?也不会染这么一场风寒,正预备顶嘴,百里安寂问?:“沐兄,你是早知道薏仁与你并无血缘关系了么?”
“是。只是我?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世居然是西夜皇室的公主。”
百里安寂面沉如水:“那么,你们早已互许心意了,这么看?来,原来我?以往的感觉并非错觉。”
我?琢磨着他话里的“互许心意”四字,脸红了,百里安寂转向?我?求证:“是吗?”
我?很涩然的承认:“诚然如此。”
百里安寂立刻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形容来,我?看?不下去?他如此悲摧的模样,安慰他:“三、三哥啊,你看?,本来我?嫁给你以后就要姓百里了,我?现在不嫁给你也要改姓百里了,反正结果?都一样嘛,你……”打住!我?将将说?了什么?我?要改姓百里了?!
我?因为这发现大惊失色,瞠目结舌:“那么说?,我?要叫做百里薏仁了?”百里薏仁?我?在心底默念好几遍,安慰自己:唔,虽然很喜感,但比百里红枣或者百里花生来得还是要严肃一点的。然而这安慰并没起?到一星儿作用,我?还是很忧郁,十分?不能接受百里这个姓,沐止薰摸了摸我?的头,淡淡的说?:“没关系,嫁给我?以后你还是会改回?沐姓的。”
他此话一落,我?的小心肝颤悠了一下,眼?见着百里安寂的脸色愈发的沉寂下去?。
“好了,你起?来梳洗一下罢,等会与我?一同去?见父王。”百里安寂看?样子很不待见我?与沐止薰之间这风花雪月的调情,撂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我?等百里安寂一走,立刻捉住沐止薰的襟袖:“二哥,现在是不是没有人会阻止我?们了?”
沐止薰挑起?修眉,那风韵直叫我?看?傻了眼?,他说?:“现在还叫我?二哥?”
我?挠头,脱口而出又?是一个二哥:“二哥,改口我?别扭啊!再说?我?不叫你二哥,叫你什么呢?止哥哥?薰哥哥?”
沐止薰抖了一抖,看?我?的眼?神莫名的让我?联想起?了当初在谙暖国,韩竹浮教我?学丹青,我?画了一幅公王八趴在母王八身?上的“双鳖交叠图”交给他时,他看?我?的那种蕴含了无数意味复杂得无法言说?的眼?神。
他说?:“罢了,以后再慢慢改过来吧——我?去?外面等你。”
我?穿戴整齐,畏畏缩缩的跟在沐止薰后头,琢磨该以何面目去?面对我?的亲老子,心里很是忐忑。过去?的无数个深夜里,我?曾睁着两个眼?睛,想象过让我?娘出墙的那个男人的样子,总觉得是在杏花春雨的江南,有啁啾的缭乱莺声,一树烟雨中,我?娘亲撑一把?氤氲弥漫水渍的油纸伞,遥望荡漾湖心那叶小舟上的那个书?生,那书?生浅浅一笑,褪色了一架荼蘼。可是万万没想到,那男人居然是百里东胤!我?想起?百里东胤那撒满芝麻的大饼脸、肥墩墩的大屁股和大肚子,只觉得我?想象里那幅绝美的景致,“喀拉”一声,碎裂的很是圆满。
我?揣着这满肚子的失落不情不愿的去?觐见百里东胤,老人家看?到我?,再一次情绪爆发,泪珠子跟尿崩似的,顺着他那沟沟道道的褶子噼里啪啦的滚落在地上,我?及时往沐止薰背后一藏,躲过百里东胤激动的拥抱:“陛、陛下,请保重。”
不说?还好,一说?百里东胤鼻涕都出来了:“女儿!我?是你爹啊!你怎么能叫我?陛下!来,叫我?一声父皇。”
我?对百里东胤的循循善诱很不屑,至今仍然无法接受他是我?亲爹这个匪夷所思的现实,沐止薰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从容的同我?说?:“薏仁,陛下真的是你的父亲——我?现下里算是明白了你这性子究竟是打哪来的了。”
我?眼?见着百里安寂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心神俱伤,悲摧的接受了一个现实:我?,沐薏仁,在十七岁的年头上,少了一个未婚夫,多了一个三哥。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某银写完这章突然意识到,薏仁说的“这狗日的老天爷”,其实是指我吧……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