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颤抖,既惊且怒,梗着?脖子,几乎把桌子盯出两个洞来?。
“薏仁。”沐止薰在我身边坐下,我茫茫然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宴席已散了,空荡荡的一片寂静。
沐止薰看上去比我还忧伤,沐温泽一脸震惊,还没缓过神来?。
我摇摇摆摆站起来?,朝他们摆手:“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愁苦万分的挪回落霞阁,沐止薰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我进门混混沌沌的往床上一倒,想到我这多舛的命途,顿时万念俱灰。
沐止薰似乎在我窗外?站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我才听到他低低的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我在黑暗中?瞪着?两个肿的睁不开来?的眼睛失眠一夜,天明?时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去找苏夏。
我回想着?戏文里有甚类似的桥段可以供我参考,想来?这弃妇找上始乱终弃的男人的戏文一定不少,无外?乎一哭二?闹三上吊,顺带把一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妄图唤回那男人的愧疚,然而我的情况又与戏文里描述的有所不同?。说到底我与苏夏清清白白,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这真要变心?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谁也不能?说一个不字;且这插足的第三人居然是我的妹妹,如今虽然知道不是亲妹妹了,但在外?人眼里我们俩却依然是和睦亲恭的俩姐妹,这也注定了我不能?撕破脸皮去她?前撒泼打?闹呼天抢地指责她抢了我的男人,否则届时传言“俩姐妹为了一个男人大打?出手”云云,我固然脸皮厚,却也是要点?子的。
这么想来?,我发觉去找苏夏的这个想法已经毫无意义了,可是我却憋屈的慌,抛去理智不说,我的情感上十分的不甘,我不甘愿就这么莫名其?妙糊里糊涂的看着?自己的爱人变心?,你起码,起码给我一个理由啊!
好吧,我承认我自己已经深深的钻入牛角尖里出不来?了,于是最终的决定,依然是要去找苏夏,且这只是一方?;另一方?,我可不想嫁给百里安寂,他那愤怒的被欺骗的眼神,至今令我印象深刻,每每想到,便会奇异的衍伸出一种我欠了他几十万两金子的错觉,因为有这么一层微妙的感觉在,我觉得如果我真的嫁给他了,我们的婚姻关系一定是一出荒唐的悲剧。
我跳起来?收拾东西,看到那些?苏夏亲手编织的小玩意儿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起收到包裹里去了——不要误会,我不是企图用这些?东西唤回苏夏的恋旧之心?,我只是在想,倘若真这么不幸,他没有任何苦衷的变心?了,那我一定要把这一堆东西气势恢宏的砸到他身上去。
我一边收拾一边心?酸的想:此刻沐凌霄的寝宫里是不是也摆着?苏夏亲手编织的这些?东西,我一边控制不住的想,一边无比的厌恶自己这怨妇一般的酸味儿。
我去找沐温泽借腰牌,他忧伤的看我:“三姐,你是不是要逃出去,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我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嗯,这一出去,我也不知道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所以三姐不能?带着?你一起走,我不能?拖累你。父皇现在对你这么好,我暂时能?放下心?来?,等三姐稳定下来?了,一定来?接你出去好不好?”
沐温泽解下腰牌给我,一双眼睛里泪汪汪的:“嗯,我等三姐你回来?。三姐你要保重!”
我硬下心?来?不去看沐温泽,回落霞阁扛起我那包袱就朝宫门跑。
此时天刚蒙蒙亮,老头子想必还在温柔乡里销魂,是以我倒不担心?会碰上他。
我一路直奔宫门,想学沐温泽唰的亮出腰牌,然后在护卫还没看清楚之前便飞奔而出,我在脑海里预先将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演练一遍,正?要施展时,那两个英俊挺拔的护卫哥哥唰啦拔出长?枪,干脆利落的把我的冲势截断的一干二?净。
“永仁公主,陛下有令,没有他的口谕和圣旨,您不能?私自出宫。”这两人齐刷刷的异口同?声。
晴天一个霹雳!我傻眼了!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老头子没有在我的落霞阁周围布下护卫防止我逃跑,却不知道他居然留了一手,在最后最紧要的关头给了我一棒。我心?灰意冷。
我挎着?个包袱失魂落魄的站在冷风中?,那叫一个苦啊!
这当儿,身后疾风骤起,我回头一望,只觉?上凉风一过,我居然被捞到了一匹骏马上。我一阵心?惊肉跳,回头看到沐止薰那张脸板的平平整整,一丝褶子都找不到。
那骏马四蹄生风,把一堆护卫冲散的七零八落,身后一阵鬼哭狼嚎。
我看着?两边飞速倒退的情景,被这一变故弄得魂飞魄散,问沐止薰:“二?、二?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沐止薰沉声说:“我带你走,不要嫁给百里安寂,我带你走的远远的。”
我心?头狂跳——不是感动的跳,而是想到我们如今这光景,颇像一对私奔的苦命鸳鸯,呸呸,不对!哪有人私奔奔的如此嚣张如此跋扈的?
我一想到沐止薰这么一折腾以后身后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就觉得脑袋有些?隐隐作痛。
沐止薰在京郊一个客栈门前停下,我茫茫然四顾:“二?哥,我们去哪里?”
沐止薰一边把马交给店小二?,一边说:“往北走吧,那里地广人稀,不容易被追兵发觉。”
我想了想,恰好锦瑟国也位于北边,与我的目的地也算同?一个方向,感到万分庆幸。
沐止薰要了两个相邻的房间,吩咐小二?把晚饭和洗澡水都送去我房间,看着?我说:“我就在你隔壁,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大声叫我。”他抿抿唇,补充道:“你不要有什么负担和顾虑,此番我只是你的二?哥,一个不愿意看妹妹受苦的兄长?罢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态甚为悲摧,我也只能?讷讷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话刺激他。
第二?日清早,我们继续向北前行,沐止薰本欲雇辆马车载我,我想到如今我们可是逃亡,一切从简为主,再要摆什么公主架子,那就是矫情,是以拒绝了他这个提议。而我又不会骑马,纵然会骑,也一定跟不上沐止薰的速度,是以沐止薰只能?把我放到他胸前,带着?我一同?策马狂奔。
我坐在沐止薰胸前,姿势十分僵硬,感觉十分别扭。甚为悲摧的把身体往前倾,拉开一点距离以防肢体上的接触。这么坐了几日,别的没什么,倒是习惯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味儿,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沐止薰是一个病秧子。
就这逃亡的三天内,我们就被追兵围捕了三次,平均一日一次,沐止薰带着?我能?逃则逃,实在逃不过便只能?动手,幸而我揣摩老头子并不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因为那些?追兵动手时显然有顾虑,那花拳绣腿软绵绵的甚无筋道。倒是沐止薰每动手一次,脸色就白一分,我看在眼里,不是不着?急的。
昨日我们又逃过了一场围剿,彼此都身心?俱疲,找了家客栈倒头就睡。我因为这几日的逃亡生涯,感觉被培养的无比敏锐,一有风吹草动就支楞出两个耳朵惊恐的瞪圆眼睛。这日鸡鸣才三声,我便醒了过来?,我初初起床的那一刻,脑子里必定是一团浆糊的,是以茫茫然的在床沿坐了好半晌,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把脑子里这团黏答答的浆糊甩了甩,?绪总算清明?起来?,想起来?究竟少了些?什么,这不对劲的地方便是沐止薰。过去三日里,他夜夜比我迟睡日日比我早起,天不亮时必定在我房门前叫魂似的催我了,可是今日已经这个时辰了,他居然悄无声息。
我忐忑不安,莫非是他被擒了?如果他被擒了,何以我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或者昨夜来?了一个飞檐走壁的采花贼,把他迷晕扛走了?再或者,他其?实已经死?了?
我脑子里掠过千万种猜测,其?实却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我已站在了他的房门口。
“二?哥?”我胆战心?惊的叫。
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传来?沐止薰的低喝:“别进来?!”
我傻了,怀疑里?是不是真的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女采花贼,正?与沐止薰情投意合。
我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提醒沐止薰我们该上路了,这当儿,门里突然传来?玎玲咣当一阵乱响,且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塌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不管不顾的推开门闯进去,大喊:“二?哥!”
门里没有什么貌美的采花贼,只有沐止薰一个人扶着?桌沿,旁边一个翻倒的矮几,地上零散的茶壶碎片落了一地。
他朝我这边转头:“谁让你进来?的?!”
他的表情严厉,可是目光涣散毫无焦点,且带着?一丝慌乱。我朝他走近几步:“二?哥,你……看不见了?”
“出去!”他大怒,跌跌撞撞的循着?声音朝我这个方向走来?,像是要把我推出去,他双眼不能?视物,眼见着?踩过一地瓷器碎片而毫无躲让。
“二?哥!”我大惊,扑过去扯住他不让他往碎片上踩,他气的浑身发抖,突然委顿下来?,推开我,自己摸索着?在床沿边坐下,淡淡的道:“薏仁,你出去。”
我知他是不愿意让我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上次我们回国途中?遇到刺杀后我救了他,一路见到他落魄狼狈的样?子,已是他的极限了。如今他却再也不愿意让我看见他这不仅狼狈且是残废的样?子了,我心?里一酸,声音里就带了哭腔,喊他:“二?哥……”我不知道我想表达一个什么意?,像是哀求又像是安慰,我一遍遍喊他:“二?哥……”声音抖的不成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