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回国

我坐在马车里回头望着遥遥远去的?谙暖皇宫和皇宫前站着的?那些?依依不舍的?人,觉得自己将会在今后有那么一段郁郁的?时光要熬了。

沐止薰在前面策马徐行,后头跟着容弦派的?五十个护送我们?回国的?高手。我在车里摆弄我的?包袱,包袱里没多少?值钱东西,大多数是苏夏送给?我的?他?亲手编的?小玩意和一些?家书。其实我知道如果苏夏真?的?负心?了,那么这些?东西就算我烧成灰了扯成片了揉成团了,也定不会改变苏夏心?意的?十分之一,不过?我自认是一个念旧的?人,这东西我得留着做念想。日后待我垂垂老去,子孙绕膝的?时候,指不定我就颤颤巍巍捻个发霉了的?竹片人,满怀怅惘的?对着儿孙们?述说这段青涩的?风月往事,告诉他?们?:“曾经有一个年轻人……”

我这么想着,觉得自己都动容了。

沐止薰策马来到我车边,问我:“薏仁,想他?们?了吗?”

我明白他?口中的?“他?们?”是指暖阳和容弦,我说:“我想呱呱了。”

沐止薰气结的?说不出话来,默默的?递给?我一包沥干了汤汁的?酱炒螺蛳。

我喜气洋洋的?接过?之余,十分不合时宜的?觉得一阵悲伤。无论是暖阳还是沐凌霄,她们?爱吃的?零嘴都是精致的?食物,报出来的?名字一长串的?都能唬死?人,什么花盏龙眼?,柿霜软糖,鞭蓉糕……而我最爱的?居然是地瓜和螺蛳,这两者无论放到多么高的?层次上去,都不能掩盖其淳朴的?乡土气息。

不过?我转念一想,地瓜嘛,好养;螺蛳嘛,河里一摸就是一大把。真?要到了落魄时节,这两样东西可就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来的?更实际,我自认是一个很实在的?公主,所以我心?满意足了。

虽然我爱吃螺蛳,不过?在苏夏面前我从未吃过?,纵然豪放如我,要在恋人面前发出吸螺蛳时那“啾啾”的?声音,也是需要克服一定的?心?理阴影的?。可是在恋人面前是一回事,在兄长面前就是另一回事了,是以我奔放的?欢乐的?一边吃螺蛳一边与沐止薰说话。

我问:“二哥,这次老……父皇特意把我叫回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

我思?忖了半晌,高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苏夏向父皇提亲了,父皇让我回去联姻的?对不对?”我愈想愈高兴,“所以苏夏最近才对我这么敷衍,他?一定是先抑后扬,打算给?我一个惊喜的?,嘿嘿嘿嘿!”

我说这话的?时候因为太高兴,又因为正在吃螺蛳,说话和吃饭用到的?是同?一张嘴,是以这张嘴就有些?忙不过?来,两下里这么一岔劲儿,螺蛳上面盖在螺口上的?那片薄薄的?盖子,突然就唰啦的?飞了出去,啪嗒一下贴在了沐止薰的?脸上。

我其实当时只看到眼?前一闪,那盖子飞出去了,至于飞到哪里去了,却是逡巡了好半晌才在沐止薰如玉雕一般的?脸上看到的?。我呆了一呆,立刻诚心?道歉:“二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沐止薰慢腾腾的?掏出手绢来擦了擦自己的?脸,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默然无语的?策马上前了。虽然他?的?背影是十分洒脱的?,可是我还是看到了他?极力隐忍的?微微的?颤抖。

我幸灾乐祸,很想仰天长笑三声,以示我欢欣鼓舞之雀跃。

我们?这一行人走走停停,到了第七个日头上,总算是走出了谙暖的?中心?国土,眼?看着就要越过?两国边界了。

我此时的?心?境可谓是犹豫又踟蹰,一方面,我特希望回到琉璃皇宫,指不定苏夏已经备好了彩礼就等着迎娶我回锦瑟国;另一方面,我又怕我那个幻想就真?的?是幻想,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是以整天愁眉苦脸的?吃螺蛳。

然而大约是嫌我们?的?旅途太过?安逸,快到边界的?时候,突然有大把大把的?杀手出现?,妄图刺杀沐止薰。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凭空出现?的?黑衣人,这要放在几个月前,我一定击掌欢呼,为这些?杀手打气,称赞他?们?为为民除害的?英雄好汉;可是依我与沐止薰如今这光景,我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大快人心?这四个字了。

那些?杀手虽然蒙着脸看不清容貌,然而那身形动作却是十分潇洒的?,只是打架这种事情?,它毕竟不是云尚宫教的?舞蹈,漂亮是顶没用的?,重要的?是实战效用,因此在我眼?里,那些?杀手潇洒的?花哨动作,还不如沐止薰一鞭来的?实际。他?那鞭子,如同?一条灵活的?蛇,这一刻还缠在杀手甲的?脖子上,下一刻便卷走了杀手乙的?大砍刀。他?的?鞭子这么一甩一展,便有大片的?攻击范围,只是他?却始终站在我的?面前,守着一小块地方,用鞭影隔绝那些?杀手的?进攻。

容弦派来的?那些?高手也不是吃素的?,这个场景仿佛又再现?了很久以前苏夏抢亲的?情?景,同?样的?也是满地仆倒的?人,只不过?这一次的?,是真?的?尸体了。

这一轮,杀手铩羽而归,我方也损失了几个高手。

其实我很想把这当做旅途上的?一个意外,把那些?杀手当做没甚眼?力见儿的?劫匪。只不过?当后来几天愈来愈密集频繁的?行刺搅得我连愁眉苦脸吃螺蛳的?兴致也没了的?时候,我觉得我得歇斯底里一下了。

此时离我们?离开?谙暖京已经半个月了,这么多天的?行刺下来,容弦派出的?那五十个高手已经所剩无几了。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天上一轮皓月当空,活着的?人正默默的?埋着同?伴的?尸体,我很有些?歉疚,如果不是因为要护送我们?,他?们?如今一定比眼?前要逍遥快活。

我去找沐止薰问清楚这些?杀手的?来历,从第一批杀手出现?始,他?便平淡着一张脸镇定自若,反而是我大呼小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样子,是以我觉得他?是一定知晓这些?杀手是谁派出来的?。

护卫告诉我沐止薰往树林里去了,那树林黑黢黢的?,幸而今晚月色甚明,林间?小路倒是十分清楚。

我有些?踟蹰,因为不知道沐止薰来这树林究竟做什么,倘若他?正在解手,且是大号,那我这么贸贸然闯进去,指不定就造成了他?从此有了一如厕就便秘的?心?里阴影的?后果。是以我把步子迈的?极小,一边四处张望。

将将走出了五步,我便在林中尽头开?阔处看到了沐止薰。他?虽然没在解手,但其实这行为与解手一样拥有着私密性,他?在沐浴。

我大惊,转头就跑,结果被沐止薰叫住了:“薏仁。”

我磕磕巴巴:“二、二哥,我什么都没看到!”

沐止薰的?声音里有隐隐的?笑意:“过?来。”

我寻思?着他?这个“过?来”的?意思?,是要我面朝他?走呢,还是背对着他?倒退回去,一时间?进退两难。这当儿我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和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想是沐止薰已上岸穿好衣服了,我转头真?诚的?钦佩他?:“二哥,你好身体,这么冷的?天还下河洗澡,薏仁自愧不如。”

沐止薰说:“这水是热的?。”

“啊?”我瞠目结舌,把手探下去撩了撩,果然是热的?。我立刻眼?红了,自出了谙暖京以后我便没洗过?澡,此刻看着这水,不仅觉得心?痒难耐,甚至连身体都因为污垢的?堆积痒了起来。

我很艳羡的?看着沐浴以后一身清爽的?沐止薰,沐止薰说:“薏仁,你要下去洗吗?我替你守着。”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偷看啊?”我质问他?。

沐止薰的?眼?角抽了抽,轻飘飘的?说:“你也没什么好看。”

我心?神俱伤,抱头蹲在地上半天振作不起来。幸而我很快想起了我此行的?目的?,我问他?:“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

“是谁?”

“不能说。”

我气结,换个方式问:“是容弦派的??”

这次他?很快摇头。我立刻放下心?来,但是放心?之余又觉得困惑,我们?现?在还在谙暖国的?地盘上,倘若沐止薰和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十分不巧的?死?在了谙暖国的?国土上,恐怕容弦就是万夫所指百口莫辩了,既然不是容弦,那会是谁呢?是谁会想一石二鸟,既杀了我和沐止薰,又栽赃嫁祸给?容弦?我百思?不得其解。

沐止薰瞅我一眼?,说:“薏仁,别想了。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保护你一天。”

“哦。”我应,虽然我觉得我想这个和你保不保护我无甚大关系,不过?我没说出口,在这关头上,还是不要去捋沐止薰的?逆毛比较好。

他?等我半天,看我没回去的?意思?,忍不住了:“薏仁,不早了,你先回去睡吧。我洗完衣服立刻就回去。”

“哦。”我掉头就走。走到树林浓密处时停下来,躲在一棵树后看沐止薰,我怀疑沐止薰如此气定神闲,一定是与某个神秘人物私下里保持联系。但见他?左右看了看,转身朝另一头走去,我心?下笃定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龌龊事,在他?身后悄悄尾随而去。

结果神秘人物没见着,却见沐止薰走到了一条小溪边,卷起裤腿,趟进了溪里,弯下腰在溪里摸索着什么。我懵了,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莫非这是与神秘人物联系的?暗号?如今的?暗号居然已经演化出如此复杂的?表达方式了?我紧盯沐止薰,又悄悄走近几步,终于看到沐止薰从水里直起腰来,咳嗽了几声,手上一把黑乎乎的?东西,我借着月光却看的?十分清晰,那是一把螺蛳。

作者有话要说:PS:螺蛳,软体动物。盖在螺口上那边薄薄的盖子叫厣,生活于河沟、湖泊、池沼及水田内。冬季潜入泥中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