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雪坐在文学科指导教室里,姜菱正在给她分析历年来AS文学科考试前十的答卷。
归彦则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面带微笑地旁听。
“前十名答卷说起来差距不大,这类故事,情感,表达,阅卷老师都会有自己的偏好。”
“因此想要在获得文学科的第一名,需要实力与运气兼具。”
“从去年的第十名看起……”
姜菱在投影上分段落讲解着答卷,随后又分句说明,但这只占百分之三十的时间。
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则大多由姜菱提问奉雪。
看看奉雪对于这些文章的理解,认为什么部分写得好,什么部分写得不好。
奉雪逐一回答,姜菱有些欣慰地听着,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触动奉雪心灵的事,她总算很有点活人的样子了。
而归彦听着,偶尔会在最后补充这些文章的部分要点。
他没有说奉雪回答得不好,只是将奉雪忽略的部分说清楚。
是的,奉雪忽略与无法理解与认同的地方很多都是相同的。
那是属于人类那激烈的,不讲道理的情感。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些情感的表达,人物做出的事是非常愚蠢的,但是如果没有充分考虑创造这个角色的生长环境,成长过程,过去所做出的的抉择,就好比你强行要求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够在任何事情面前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一样。”
“因此不用担心角色犯蠢,也不必担心角色不讲道理。”
“人与人不同,本来就是常理。”
……
听着归彦的话,奉雪抬头看着文章里的字句,又打开便携电脑看着自己写的。
像是有些明白归彦的意思了。
这堂课在一个半小时后结束,姜菱对着站起身收拾东西的奉雪说。
“加油,奉雪。希望之后的AS考试里,你能够获得好成绩。嗯……就以第一名为目标吧。”
面对姜菱的鼓励,奉雪对姜菱微微躬身。
“谢谢您的祝福。”
等奉雪收拾好东西,归彦也悄无声息地走在了奉雪身侧。
奉雪平常没有注意,今天却格外敏锐起来。
归彦走路的声音总是很轻,她低头看着归彦的鞋子,那是与他的蓝色长衫的服装风格非常搭配的刺绣软底鞋,这类鞋子穿起来非常舒适,因此走起路来轻巧无声。
“你好像刺客呢。”奉雪笑起来。
这话奉雪说得没头没尾,但归彦却像是听明白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就说起故事来。
“说起刺客,在东方三十六国也流传着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刺客从良的事。”
归彦缓缓说来,奉雪也认真倾听。
“那个刺客做这份工作一直到四十五岁时,才从那要命的行当里脱离。他退休之后想着还是得趁年轻,做点别的活计。于是他去应聘当了老人的陪护。”
“他人高大健壮,手脚却很轻盈,能用大砍刀剁肉,也能用针绣花,堪称十项全能。起初有人因为他的外表而害怕他,不敢聘用这个人。可后来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之后,他的生意就好了起来。”
“在这个前刺客陪护自己的第十个客户的时候,这个老奶奶想外出散步。于是刺客就扶着拄拐的老奶奶一路行走,直走到一座独木桥前。”
“老奶奶说:‘我累了,要在这里休息一会,待会再走吧。’刺客听了就将老奶奶放在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桥上,自己坐在她身边,给老奶奶缝补衣物。”
“天气很好,水声潺潺,老奶奶晒着太阳,就在桥上睡着了。一直没有听到客户说要走的刺客,当然也不会推醒老奶奶,说要走。他可是很有信誉的,以前当刺客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做陪护也是这样。”
“可是在这个时候,一群外出打猎归来的专业猎人途径这里,他们要过桥。那么问题来了,刺客的客户还在桥上,他接到的上一个指令是‘老奶奶要在这里歇脚,能走了再走’。这些猎人要过桥,明显与指令冲突了。”
“可在常人来说,看到这群气势汹汹手拿凶器的猎人,大不了就把老奶奶抱起,带到桥下等人通过就行。”
“可是这位刺客却走到桥中央,拔出了自己许久不曾现世的兵刃。‘不行,’刺客说,‘在这位女士要离开之前,我不能让你们打扰她’。”
“于是在那偏远的山村里,一个退休刺客以一敌百的传奇发生了。那些猎人逐一上桥,刺客都一一击退了他们,不管那些猎人如何生气,叫嚣,骂他是神经病,刺客依然没有退开。”
“拿刺客没办法的猎人队,只好绕了远路,将这件事传扬了出去。这件事经过口口相传,会有上千个不同的版本,但刺客只是觉得自己在尽忠职守,等到夕阳西下时,老奶奶醒了过来,她与刺客继续在夕阳下散步。”
“老奶奶不经意地说:‘你原来是干什么的呀?’刺客按照过去写简历时的虚假经历说:‘在饭店做过十年清洁工。’老奶奶听了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拄着拐杖散步。在老奶奶的介绍下,这位刺客又多了几名客户,终于成为了金牌陪护。”
……
归彦说完之后,两人正好走到教学楼之外的垂樱树下。
天气渐冷,垂樱已经不开花了。
但另一种景色取代了学院中那些淡白浅粉的花枝。
经过基因改良的枫树,在冬季仍坚强地不曾落叶,枝头上那些火红的枫叶覆盖了半边的学院,让人在冬季见到也觉得暖融。
“这个故事很不讲道理,可是却挺有意思吧?先不说有什么精神内核,对于初次阅读的人来说,都会觉得这个刺客真是顽固,无法理解,却真的很有自己的坚持吧?”
归彦站在枫树下,他望着顶上红枫,以他的身高能够轻易地触碰枫叶。
奉雪听完这个故事之后,明白了归彦是给她继续补充课堂上欠缺的东西。
“……虽然古怪,却是活人的故事。”
奉雪点点头,又问道。
“还有别的故事吗?”
归彦正要说话,却听到了一点轻微的脚步声。
奉雪也同时抬起头,在教学楼前方的林荫道上,出现了穿着白色正装的黑发少年。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完美无缺,碧晶石般的眼睛如同春天的湖水波光。
“日安,奉雪。”
里维几步走了上来,他的速度不快,但双腿修长,步子比一般人要大,一眨眼就走到了奉雪面前。
奉雪对着里维行礼,只是才屈膝,就被里维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
里维笑意温柔,他像是才发现站在奉雪身边的归彦,对着归彦点头。
“您好,霜鹤亲王。这么多年来,您第一次返回祖国,想来一定颇有感触。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您。”
“日安,国王陛下,”归彦对着里维微微欠身,“我确实很有感触,而来到垂樱学院,是因为我曾经受邀在此任教,今天刚好来进行修学。”
里维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并不意外。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您会留在东方三十六国,毕竟那里的情势对您来说一片大好了,不是吗?”
归彦轻笑:“正是,但我在圣斯威还有割舍不下的东西。”
里维的视线落在奉雪身上,又轻轻转开:“割舍不下?比您在祖国的地位,权势,亲人,财富,在回忆里温暖的春风,夏日的烈阳,秋季的美酒,冬季的新雪……比这些如同空气一样的东西还要重要吗?”
归彦与里维的身高相同,他们的视线刚好能碰到一起。
两个黑发的男子站在一起,却是截然不同的面貌。
“是的,比那一切都重要。我愿意用我所拥有的全部去交换,哪怕是我现在没有的,我也会想尽办法办到。”归彦斩钉截铁。
里维也同时点头:“我也有这样的觉悟。”
随后里维转头看向奉雪,对着奉雪伸出戴着执剑者徽章手套的手。
“奉雪,我很久没有回学院里,能陪我去一趟资料室吗,不需要侍从陪同,我好像没能找对地方。”
奉雪当然不会拒绝,她上前一步,却没有把手放在里维的手心里。
她转头对归彦说了声“再见”,归彦就浅笑着挥手告别。
里维与归彦的视线除了一开始碰到,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对方一眼。
成年人之间的话语总是暗藏机锋,特别是在喜爱的人面前,绝不会露出自己具有攻击性的一面。
之前里维说的是“居然没死在东方王庭,看来你还挺幸运”。
归彦的回答则是“当然不会死,达成愿望之前都不会死”。
里维在奉雪的带领下,往他早已知晓的地方走去。
“云笙今天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只是为了拿资料吗?”奉雪问。
“拿资料当然是次要的,只是很久没见到你了,没想到真的碰上了。”里维毫不避讳地说着自己的目的,见着黑发少女显露出一丝不知所措后,他的视线从奉雪的唇上移开。
“只是碰上你之后,也碰到了亲王殿下。”
里维抬手抚着下颚,像是在思索:“奉雪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呢?国王,与外国亲王?”
面对里维的问题,奉雪点头的同时,里维却摇了摇头。
“不,我们最近的关系应该是情敌呀。”
奉雪这下真的惊着了,她不明白为什么里维会知道,知道归彦对她说过什么,明明之前他们是在东方三十六国呀。
“我没有听到什么,”里维抬手捡起落在奉雪肩头的落叶,对着奉雪温柔一笑,“只是他看着你的眼神和我很像,所以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但我不会做什么,从以前到现在选择权都在你。”
里维抬手将自己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刘海捋到一边,露出俊美无俦的五官。
“当然,他要是对你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我会杀了他。”
里维低头望着奉雪,他说的话轻描淡写,但奉雪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如果她稍一迟疑,里维现在就会立刻回头去找归彦。
奉雪坚定摇头,里维则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情敌太完美,也是挑战呢。”
之前在奉雪从沙漠之国回来,急匆匆地调查归彦的事情时,里维也到访了公爵府,对奉雪提出了可以帮助归彦的提议。
但奉雪那边没有得到答复,想来她应该和归彦说过,但是归彦拒绝了。
光从这一点来看,就是骄傲又难缠的情敌。
而等里维进入资料室后,站在走廊的奉雪望着发暗的天空,知晓圣斯威的第一场冬雪也快到来了。
奉雪的手机响起,她低头看了一眼。
学院已经群发了之后模拟考每一科的时间与地点。
时间越近,奉雪的心越是心如止水,唯一让她烦恼的,是不知道AS考试后该说什么。
如果考试结束,她即使拿到了女神血,世界也没有改变,那么她该怎么做呢?
说起来……里维虽然不曾要她给出答案,但如果到那时候,她还是应该说些什么吧。
奉雪侧头看着从资料室出来的里维,黑发的国王不管什么时候都对着奉雪露出温柔的微笑。
奉雪的心莫名急促地跳了一会,呀……她隐约觉得自己有点糟糕。
好似古代的主君,后宫繁花似锦,无论哪一朵花,都能让她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