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母后以前说要给我的。我与兄长一人一个。”
归彦捻着那块玉,祥龙配鸾凤,给未来的中宫之物。
每一代主君都有不同的婚恋观,归彦的父亲只与母亲结缘,因此只有他与兄长两个孩子。
而更上一代,主君则是归彦的祖母,她有许多侍君,孩子也多了一些。
现在归彦的兄长,又是另一种,让王庭的人数增幅了十倍有余。
归彦自己在离开东方三十六国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要与谁在一起。
那样小的孩子离开父母,独到异乡,再坚强聪慧,也还是会有些障碍。
归彦知道母后在看着他,他总想把一切都尽力做到最好,令远在他处的母亲放心。
他学着自己处理一切大小事宜,而这些人也都听从于他。
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掌握这样大的权力与财富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已经不只是容易走歪了。
在归彦幼年时,他身边几乎都是坏人。
想要操控他,想要利用他,想要绑架他。
归彦艰难地度过了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孤独得有些厌世。
他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纸笔上,因此写了许多不同题材,不同人物的书籍。
小的时候希望这些笔下的角色能够保护他,再长大一些则希望能够成为他们。
但无论是哪一本书,冒险也好,破案也好,他的笔下人物有的是朋友,伙伴,却不会有伴侣。
在这件事上,归彦的希望与依求都很不实际。
长大之后的归彦,握住了权力的归彦,身边就都是“好人”了。
从幼年期就开始承接着恶意的归彦,仍在无意识地寻找着人性的善。
他渴望有一个人像新雪,干净,纯粹,坚定,红尘如何与她无关,她超脱世俗,不会被沾染。
可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归彦却不觉得自己能够站在对方身侧。
奉雪出现的时候,一开始……归彦只是觉得对方很好看。
外表上像是早春落下的新雪,这些雪花轻软地落在花枝上,不会压弯了花,也不会落到地上。
再之后与这个黑发少女见面,对谈。
大多数成绩好,能坚持行为习惯的人,对自己的要求都很高。
归彦没有听过奉雪说“很难”“不想学了”。
无论在哪里,总会有人关注着奉雪,但她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些视线,亦或者根本不在乎这些视线。
自己的事自己做,自己的困难自己克服,坚定得要命。
等奉雪离开了首都,前往北方神殿,在那个广为流传的视频里出现,归彦看着那个视频,黑发少女站在水池之中,双手坚定地按在少年的肩上,声音依然柔软,语气却强硬而坚定地要求洗礼中止。
她是一块干净而纯粹的冰,可是握在人手心的时候,却不会冷得令人发疼。
这世上有许多险恶,有的人会规避,有的人会选择去面对。
归彦看着奉雪的眼睛,自那天之后,他的心脏偶尔会跳得有些快。
手下人时常会看见归彦捂着胸口坐在雕花窗格下,总以为他是不是哪里不大舒服。
他们找来医生,但却没有检查出什么。
归彦将脸埋在掌心里,他知道的,他没有什么病痛。
不过是笨拙的人,第一次看到心脏处生出的嫩芽而有些不知所措。
自奉雪再回来,归彦改变了态度,他开始更主动,积极地靠近奉雪。
但归彦并不觉得……奉雪也应该同等的喜欢他。
每次与奉雪见面的时候,也许奉雪自己没有察觉,但一直看着奉雪的归彦是知道的。
奉雪总是会不自觉地看向窗外,眼神悠远,像是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某种目标。
也许将来奉雪会前往一个遥远的地方,但那里并不会有归彦。
-
归彦捏着手中的鸾鸟,他对奉雪轻笑。
“手。”
奉雪伸出双手,那只白玉鸾鸟就这么落在了奉雪的掌心。
“送给你,传说中可以保佑人平安喜乐。”
奉雪看着那只鸾鸟,质地这么好,又藏在这种地方,应该不只是一个护身玉吧!
“归彦,这个我不能收。”
奉雪拿起玉要还给归彦,却身形一僵。
这只鸾鸟上的红眼珠怎么不见了?
这像话吗?没有要的意思,自己却不小心把这珍宝的眼珠子给抠出来。
那个红色的珠子去了哪里?
奉雪想到了某种可能,眼睛不由微微瞪大。
幸好归彦从不让女士感到尴尬。
“被你看穿我的坏心了吗?”归彦开着玩笑,“其实这是我的母后,让我送给心上人的礼物。”
归彦微微躬身,微侧头,柔软的刘海落在额上。
“但我并不觉得送出去之后,对方就能同样喜欢我。但我还是希望能借此表达我的心意。无论将来你要去哪里,还剩下多少时间,如果你想要谈恋爱,能先考虑我。我会努力不让你感到无趣的。”
归彦看着奉雪微颤的眼睛,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下起了狂风暴雨。
奉雪则看着归彦,这位总是游刃有余的青年,在告白的时候似乎也很从容。
可是那隐在黑发下的白玉耳垂,现在已经发红了。
这个人也是会紧张的。
但奉雪想,归彦应该不是在紧张被拒绝。
他是在紧张,会不会被她讨厌。
柔软的,富有爱心的,喜欢写儿童读物,幻想着青雀黄鹂去云上,到海下冒险的啾啾老师,在描写人际关系时,会希望大家都不要受到他人的伤害。
奉雪知道归彦自小的生活处境艰难,但他仍然长成了清正的模样。
“……你只要短暂的关系吗?”奉雪问。
“不,是与你在一起,即使只有一个小时也是令人愉悦的。”归彦摇头。
“你不会伤心吗?”奉雪又问。
“会吧,”归彦想了想,“说不定会伤心得哭出来,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不是开国主君,能顶着一口气活到两百岁。每个人的时间都是短暂的,也许我的渴求的事物时间格外短暂。”
“如果我只剩下三个月时间?”奉雪捏着那块玉。
“那我的一生就只在这三个月。”
“如果我只剩下三天?”
“那就三天。”
窗外突然响起了一点簌簌声响,像是落雨,又像是某种更细小的东西。
细细密密连绵不绝,衬得归彦的声音格外清亮。
“三个月,三天,一天,三小时,三分钟,三秒……都是一样的。”
归彦缓缓打开折扇,将之挡在自己的脸上。
这世上最蹩脚的爱情小说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归彦却再想不出别的什么语句来表达。
本心如此,难以修饰。
“蒙您垂怜,时光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