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花树下的水池里,养着几只从东方运来的锦鲤。
大多掌权者的住所都是如此,掌握了权力之后,会渐渐地向往更高处,更缥缈的东西。
因此运气这种无法靠掠夺得来的东西,格外令人着迷。
“东方那边传说,锦鲤会给人带来好运。”
里维指着水池中因着有人靠近,以为有食物可以吃而不断跃出水面的金红锦鲤。
“我在回到王庭时,经常来喂锦鲤。我希望它们真的能够给我带来好运。”
里维手里还拿着一块纯白的披帛,看起来是垂挂在肩上的装饰品。
奉雪静静听着里维说话,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关于联姻的对话。
可是里维一直没有直言,他突然抬手在沉甸甸的花枝上摘了一朵盛开的重云花。
修长漂亮的手指捻着盛开的重花,里维将那朵花在奉雪面前比对了一会。
“可以吗?”里维轻声问道。
圣斯威种植着大量花木,花儿每日盛开,若无人垂怜,便只能落在泥土里。因此也有簪花的传统。
奉雪今天没有戴什么头饰,她轻轻点头,里维便将那朵花轻轻簪到了奉雪的发上。
雪白柔润的花瓣,蓬松秀丽的乌发,里维看着眼前的景象,像是暂时停止了呼吸,过了好一会,他才吸了一口气,就像溺水者突然破水而出。
“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
里维的指尖在那朵花上流连,就像抚摸着少女的秀发般暧昧。
“今天早晨我就在花园里闲逛,看着花园里的重云花,我想找到最好看的那一朵。”
“可哪一朵都很好看,哪一朵都不算最好看。”
“我找不到能送给你的礼物。”
黑发的国王垂下纤长的眼睫,掌握着权力的男性露出了些微脆弱的表情。
“奉雪,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对吗?”
奉雪轻轻点头,她轻声喊道。
“云笙。”
知道里维就是云笙之后,奉雪每次见到里维,只喊“云笙”,只叫他过去的名字。
奉雪清楚地区分着现在的里维与过去的云笙。
过去的云笙是快乐的,现在的里维肩上负担了太多东西。
“可是我现在不想说了,”里维弯起碧绿的眼眸,有些像猫,“不说就不会被拒绝,不说就不会伤心,不说……就还能与你站在一起。”
里维注视着奉雪微微颤动的眼皮,她没什么地方生得不精致,眼皮也薄而纤秀,可以看到上边透着一点淡淡的粉,像花瓣。
“云笙,你总是需要答案的。”
奉雪抬头看着里维,却见里维摇了摇头,他缓缓展开了手里的披帛,轻轻笼在了奉雪头上。
披帛如同轻纱,垂在奉雪的肩头,能隐约看到眼前的人影,却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里维伸指摁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奉雪,云笙很胆小,小的时候没有学会呼救,长大之后不能呼救。如果你告诉我答案,我也许会再也叫不出声来。”
奉雪听着这句话,手指不由微微蜷了起来,但她没有再掀开披帛,她知晓里维可能不想让她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答案……也许在我小时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了。”
里维轻笑一声,像是自嘲。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里维缓缓俯下/身,他盯着眼前飘荡的轻纱,只能隐约看到奉雪的面部轮廓。
“我已经做了决定。”
“父亲之前让军队攻破议会大楼时,在那里边找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孩子,经过血统验证,他是王室远亲的孩子。”
“如果有个万一,他可以继承我的王位。”
“所以今天无论是什么答案,都没有关系。”
里维弯起唇角,碧晶石般的眼眸里如坠星光。
“如果你拒绝,我将终身不婚,一直等待。如同离开那个小小的村庄时一样,远远地看着你。”
少女的声音自披帛下传来,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像是觉得里维的话实在太重了。
“……云笙,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并不是没有选择了。”
里维闻言一愣,他放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
“自从父亲离开后,我一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一边又觉得自己十分胆怯。”
“父亲死去的那天,我在王庭里只流了几滴眼泪。”
“等去到教廷里时,我发现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奉雪突然抬手轻轻地拉住了里维的手腕,那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里维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奉雪的手指。
“所以,我想留下你。是的,我并不是没有选择。但我只想选择你。”
“你把这些话当成我的真心话也可以,当做是糟糕的男性进行作弊,祈求垂怜的方法也可以。”
“但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让你感到负担,才说的话。”
奉雪没有说话,她像是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份感情。
里维看着眼前浮动的轻纱,这真像是某些国家进行婚礼时会让新娘戴上的头纱。
黑发的国王低下头,淡色的嘴唇微动,轻纱掠过,那是隔着白色披帛的一个吻。
轻得就像风吹过。
他不曾说过“如果你答应我”这类的话,他没有做过这个假设。
黑发少女的视线总是望向远方,就像随时会振翅飞走的蝴蝶,即使用双手去合拢,再张开手时,看到的也只是散落的星光。
“陛下,时间到了。”
里维的保镖站在长廊上,对着里维躬身行礼。
音乐会即将开始,各位外国使节都在那里,里维必须到场。
奉雪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里维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奉雪微微欠身。
“长夜漫漫,时间却短暂,请容我先行告退。”
奉雪依然沉默不语,像是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里维深深看了她一眼,往长廊走去。
“谢谢你,奉雪。”
你不曾开口拒绝,让我……很高兴。
听着里维的脚步声远去,头戴披帛的少女伸手将披帛落下,她伸出手,花瓣似的指尖轻轻点在蔷薇色的嘴唇上。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里维在做什么呢?
黑发的国王隔着一层轻纱,亲吻了她。
纯男性的气息隔着一层轻纱如狂风骤雨般透过来,那檀香与丹芝混合着里维本身的气味在瞬间将奉雪笼罩,雄性荷尔蒙燥热鼓动得就像一块灼热的炭火,轻触了奉雪的皮肤,又立刻撤去。
那姿态应该是强硬的,可在里维身上却显得这样怯懦,像极了云笙年幼时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柔软指尖。
令她的心像是被柔软的钩子轻轻一钩,带出了些什么。
里维走在长廊上,阿道微蹙眉尖盯着里维的后脑勺。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里维停下脚步,侧头看向阿道。
“……您的做法有些冒犯。”阿道没听到里维在和奉雪说什么,但他显然看到了里维要重修礼仪课的举动。
里维侧耳倾听,他单手支着下颚,眼睫微垂,像是在认真地听取阿道的意见。
可阿道知道,他没有。
果然在下一刻,里维轻声说道:“其实还有更冒犯的话我没有说,我怕吓着她。”
阿道已经想走了,他有不详的预感,他不想听。
“如果她真的有了喜欢的人,我……愿意效仿第一百四十九任国王的做法。”
里维刚说完这句话,阿道就在脑海中飞速回忆着这位国王有什么丰功伟业。
阿道突然一顿,他刚要阻止里维,不要再往下继续说了。
但那可怕的,仿佛魔鬼一般的黑发国王,星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肌肤与指尖被照得发光,他的神情多么圣洁无暇,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圣职者,但他却用纯真的语气说道。
“我愿意做她的情人。”
阿道内心呐喊:住口啊啊啊啊啊——
但没用。
里维继续抬步往前走,阿道默默说了一句话:“您除了礼仪课要重修,人性也应该重新锤炼。”
圣斯威第一百四十九任国王,没有什么丰功伟业,让他在历史留名的是他的痴情。
国王在青春年少时,疯狂地爱上了一名有夫之妇。
对方却不愿意离婚。
国王也不愿意放手,因此他一边痛斥自己的行为,一边在背德的欲望下沉沦。
他是历史上第一位为爱做三的国王。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值得提倡!
里维捉弄了一会在小时就陪伴他的保镖,那颗不停激跳的心脏总算降低了频率,不再要冲破胸膛,而愿意乖乖待在胸腔里,发出砰动砰动的心跳。
黑发的国王抬手抚着自己的唇瓣,雪白的脸颊染上了一片绯红。
他鼻尖似乎还能嗅到少女新雪般的香气,令他一直……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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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奉雪回家时的神情一直很奇怪。
双生子一直在旁敲侧击,可奉雪却像是没听见一般。
她好像真的没有听见。
黑发少女只一直看着窗外,手指会下意识地抚过唇瓣,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这诡异的气氛之中,垂樱学院里正在忙碌。
一辆银色的列车正缓缓驶出学院,这辆专属列车即将载着修学旅行的学生前往沙漠之国。
那传说中遍地是黄金,绿洲之中流淌着羊奶与蜜糖的富饶之乡。
铜铃,月琴与皮鼓的声音在沙漠之中响起,长得看不见尽头的驼队在金色的沙粒上行走。
等候着远方的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