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课程在今日很快就结束了。
夜里洗漱完毕,统一就寝的时候,还有很多睡不着的人在叽叽呱呱着今天到底忏悔了什么。
青春期时的迷思,自大,急于表达,又羞于表达,容易伤害自己,也容易伤害他人。
睡在奉雪临床的是个安静内敛的女孩,她虽然和奉雪同一学年,但从未和奉雪说过话。
她蜷缩着躺在床上,像是很没有安全感。
一点清淡又陌生的气味没入她的鼻尖,她警醒地抬头,却看到奉雪半蹲在她的床前。
“……你哪里痛吗?”奉雪轻声问道。
那女孩睁大了眼,像是不知道为什么奉雪这样问。
“你的拳头一直按压着上腹,蜷缩躺姿,虽然不发出声音,但偶尔会低声抽气。”
奉雪抬手轻轻覆上对方的肩膀,再次问道。
“你哪里痛吗?”
女孩的家庭只是一个小小的贵族,但糟心事不比其他家族少。
因此她年纪小小就得了胃病。胃很脆弱,情绪和压力都会伤害它。大约是今天忏悔时一时激动发泄了不少,回来之后又越想越害怕,晚餐也没有好好吃,现在就发作了。
可是她不敢说。
要是家里知道她在教廷惹出什么事,一定会发怒的。
“没事的,教廷有医生,他们不会对外透露什么,我带你去。嘉铃同学。”
嘉玲微微一愣,没想到奉雪居然知道她的名字,她不免有些惊讶。
奉雪则像是知道嘉玲在惊讶什么,指着床头:“啊,那里不是贴着名牌吗?”
嘉玲心情微妙:……好吧。
奉雪扶着少女出去,在外廊有女性的洁净者守夜。
奉雪轻声说明了嘉玲的状况,那位洁净者便立刻带路,领着她们去看值夜的医生。
奉雪站在长廊外,嘉玲正在医务室里接受检查。
为了避免听到他人的隐私,奉雪便走得远了一些。
夜晚的教廷安静得很,长廊上也只有寥寥几个提着琉璃灯的人经过。
不过对面长廊上走过的人……是那位星回主教吗?
穿着神袍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明明离得这样远,光线又暗,但他明显捕捉到了奉雪的视线。
星回身边无人随侍,他自己提着琉璃灯,向奉雪这边走来。
“夜安,星回主教。”奉雪躬身行礼。
星回停在距离奉雪身前三步远的地方,手中琉璃灯在夜色里闪动着昏暗的光。
“您身体不适吗?”星回抬头看向奉雪身后的医务室。
奉雪摇头:“我陪同别人一起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在医务室中的女性洁净者走了出来。
她见到星回,先是低头行礼,然后便告知奉雪。
“稳妥起见,那位小姐今夜最好留在医务室里观察,您先行回去吧。”
奉雪轻轻点头,这就要在洁净者的带领下回去,却见星回的手指微微转动着琉璃灯,轻声说道。
“我送吧。”
这话一出,那位洁净者便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言语。
奉雪还想说“不敢劳烦”,却见星回含笑看着她,眼神却很坚定。
“……有劳。”奉雪点头道谢。
星回提灯走在前方,长长的白色游廊上只有一盏灯,一位少年,一位少女。
柔软的袍角扫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夜里突有蝉鸣,晚风吹动着两人的长发,宽大的庭院闪着天上星河落下的微光。
步履之间,奉雪能闻到前方少年身上淡淡的奉神香。
那是常年供奉女神,在神像前点燃神烛时如同火焰般的气味。
“之后您还有什么课程?”星回突然开口问道。
“神学,冥想,然后离去之前再做一次忏悔。”奉雪记得很清楚。
星回听了之后,脚步一停,他转头看向奉雪,银白色的长发垂落肩头,缓缓说道。
“您今后都不必去忏悔。”
奉雪一惊,她是哪里做得连神都无法挽回了吗?
星回像是看出了奉雪在想什么,唇角微弯。
“您不必想得太坏,永远都可以想得更好。您无需向神忏悔,是因为您足够好。”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是说,”奉雪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您这是在给我开后门吗?”
星回点头,动听的笑声从嘴角泄出。
“是的,这是对您的优待。”
“……可我不觉得应该受到这样的优待,”奉雪直视着恍如神子的少年,“这不公平。”
“如果这是您的意愿,”星回声音轻缓,“可当您再次前往忏悔室时,隔窗的对面也将空无一人。”
这是没人会听她忏悔的意思?
虽然奉雪觉得忏悔这个事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可她不理解一位主教为什么对她是这样的态度。
好像……对她也太宽容了吧?
可不等奉雪询问,靠近学生休憩室的长廊上出现了另一个人。
“奉雪。”
金发的王子靠在廊柱边,像是睡不着出来散心,谁知却碰到了意外的人。
里维直起身,缓步上前,姿态优雅,他对着站在前方的星回点了个头,便站在了奉雪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
“送室友去了一趟医务室。”
奉雪说完,就见里维笑道。
“原来如此。夜已深,教廷的金铃响了三次,该回去了。要是让人看到主教大人深夜在外,恐怕不好。”
并不是主教就不能深夜在外,而是将身心都奉神的主教深夜在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这样不好。
奉雪瞬间理解了里维的意思,心想还是王子想得周到。
她差点就影响了星回主教的清誉。
奉雪走到里维身边,侧身对星回主教行礼告别。
“忏悔室我还是会去的,我不会落下任何课程。”
提着琉璃灯的星回站在长廊上,面带微笑看着奉雪与里维渐行渐远的身影。
可是即使您去了,也无人敢聆听您的罪。
没有人有资格。
长廊的尽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位洁净者,他走到星回身边,低声说道。
“其余主教正在等您……您今天在忏悔室为难王子的事,似乎被他们知晓了。”
星回像是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依然笑意温柔。
“我只是依据王子的忏悔,询问了王子三个问题。”
星回转身走向另一条廊道,他的声音因此散于风中,但隐约可闻。
“您想毁灭教廷吗?”
“您憎恨身上的血统吗?”
“您……隐藏了什么秘密?”
-
天亮时,奉雪按时间去上神学课,在课堂上她见到了面色红润的嘉玲,想来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
谈越和希雅也打着哈欠,蹭到了奉雪身边,谁知嘉玲也鼓起勇气,在奉雪后排坐下。
“咦?要加入小团体的话,领了入场券吗?”希雅好奇地转头看着嘉玲。
“我,我是来向奉雪同学道谢的。”嘉玲有些紧张。
前方的黑发少女闻言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嘉玲。
“如果身体还不舒服,可以继续留在医务室哦。”
嘉玲猛摇头:“我全好了!多亏你昨晚带我去,如果是我自己的话,一定……一定会被骂……”
“不会的,”奉雪斩钉截铁,“忍耐自己的病痛才会被关爱你的人责骂。”
嘉玲愣愣点头,直到修女上台授课,她还没回过神来。
今天的课程很顺利,其实在教廷里没什么人敢让事情不顺利。
奉雪也有闲暇将之前写好的文档再次修整。
她神情认真,同寝室的其他同学都心想,啊,奉雪同学一定已经在提前研究进阶课程了吧。
不知道她将来会去哪所大学。
而奉雪则心想……这次的功课应该不会迎来估分九十,保底八十,实际五的惨况了吧。
鹿瑶在休憩室外经过,在她的角度能透过窗户看到正在里边写功课的奉雪。
她抬手摁着左耳的耳垂上,其上挂着一只六棱形的雪花耳环。
“嗯,知道了,要是你们真能得手的话。”
鹿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着,等她把手放下,她看着奉雪,又几不可闻地补充了一句。
“就算你们得手,我想结果也不会是你们想像的那样。所以才说……是异想天开的计划嘛。”
-
教廷的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被强行清心寡欲的学生们终于得以离开教廷。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雀跃的笑容。
学生们一个又一个上了自家的车驾,可车子尚未启动,又全都被召了回来。
“什么事啊?难道大礼拜日要延长?拜托……虽然休假很好,可是三天就够了。”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抱怨着,可并没有人回答他们。
那些教廷的洁净者甚至去翻找他们的车,收走他们的通讯设备,可并没有告知原因。
几个桀骜的贵族少年抬脚踹在自家车驾的车门上,并不允许洁净者搜查。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在教廷里我听你们的,但我的车是我的私产,唯有国王陛下才有资格令他的臣民打开宝库。”
那名洁净者像是也不好强行开门,他转头看向带队的洁净者,过了不久,那位领头的洁净者就走了过来,对着那些贵族少年躬身行礼。
“是的,这是您的权利。但我们必须查看。”
那名洁净者直接出手,将几名少年扯离车驾,他示意其他人上前查看,随后微笑着对那些少年说。
“您不满意是应当的,在事情解决之后,您可以砍下我的头颅清洗屈辱,我绝无怨言。”
那些贵族少年们飞快而隐秘地对视了一眼。
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思和谢桢站在教堂里,被一群洁净者围住,以防他们冲动。
谢桢本来就不爱笑,谢思如今也沉下脸。
“在这里出了事,就是你们的问题。教宗没有时间,那么就把能说话的人叫过来。”
谢思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浮起,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事情已经发生了,暴怒只会影响判断,他必须更冷静一些,才能得到有效的……有效的……
脑海中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断了,谢思脑海中一片空白。
眼前视线再次清晰时,他已经将一名洁净者反手摁在了地上,死死掐着那人的脖颈。
“我的姐姐!奉雪在哪里!把她还回来————”
礼拜堂的大门被人轰然打开,在礼拜堂中的洁净者也立刻上前,将谢思拉开。
“请您冷静!我们正在大力搜索!事情发生在教廷,教廷绝不会推卸责任!”
“而且……除了您的姐姐,谢青燃公爵的女儿,王子殿下也失了踪,还有两个学生……这在教廷来说是极为重大的事故!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找到他们!”
谢桢一把将谢思拉过来,随后抬手将那试图安抚他们的洁净者推开。
“我要与母亲联系,不管你们有什么计划,或者试图压下这件丑闻。”
谢桢伸出手,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取到了一枚洁净者身上的通讯指环。他轻轻按压,光滑的戒面就发出了一声讯号联通的电子音。
“我们家族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那些洁净者眼角一跳,像是才明白过来刚才谢思的失控,不过是为了在他们眼皮底下让谢桢有与外界联系的空隙。
谢思拍拍身上的灰尘,眼神冰冷:“教廷的,少瞧不起人。”
十分钟之前,学生们列队集合离开教廷。
这原本是已经习惯了的事。
不管是教廷里的人还是学生,都不需要人催促,自行准备好离去。
但有几个人行动磨蹭,队列没有单独等待他们的道理,队列先行出发,几名洁净者在休憩处等候,并催促着。
等那些学生准备好,又稀稀拉拉地往外走。
可这时,其中一名洁净者面色凝重地停下脚步。
“刚才走了多少学生?”
“怎么了?”
其他洁净者不明所以,便见那人突然一路急跑回到了休憩处,每个房间都快速翻找着。
没有,没有,没有。
大门被猛地摔到门上,那名洁净者对着外边大喊。
“所有学生不许离开!事态紧急,我必须立刻向教宗请示处理!”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愣了。
在教宗的小礼拜堂外,那名洁净者紧张又清晰地把有三名学生在教宗里失踪的事说了。
礼堂的门没有打开,随后里边传来了教宗的声音。
“你做得很好。让所有洁净者在教廷内搜索,学生不得离开,检查他们的一切物品,直到找到王子的下落为止。”
洁净者领命而去,礼堂之内传来了轻声叹息。
“星回,你觉得是谁做的?”
礼堂之内,正捧着经典与教宗诵念的少年抬起头,看着眼前因为最近的政局而心力交瘁,面露疲态的女性,轻声说道。
“是那些贪心得以为能获得一切的人。”
教宗垂眸,她看着这个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主教,像过去从未了解过他一样。
“你像是并不担心教廷会在这次事件中蒙受灭顶之灾?”
“我想这一切只是有惊无险。”
白发少年坐在软凳之上,嗅闻着礼堂内神烛燃烧的气味,脸上的笑容温柔又安定。
教宗垂眸,面上神色不显,大脑却在快速计算着这次事件的得利者。
最糟糕的情况是王子被杀掉,教廷被震怒的国王覆灭。
圣斯威上下动荡,政治经济也许会一举倒退回五十年前。
但是贵族议会能直接驾临王庭,一切都将改变。
“能够把王子在教廷中偷走,教廷里可以信任的人也不多了,”教宗抬手指向礼堂大门,“星回,我予你制裁包含主教在内的权利,带着你从南部大教堂的人……去找到背叛者。”
星回缓缓站起身,白色的袍角垂落于地,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他的侧脸,他微笑着对教宗行礼。
“受命。”
星回离去之后,教宗听着教廷内传来的钟声。
剩下的……就是双方在时间上的赛跑。
她原本不是轻信的人,但星回不同,他让教宗看到了一些远古奉神者的影子。
因此她才一步步提拔着这个少年,她想从他口中多听到一些梦,一些关于未来,关于过去,关于女神的梦。
“愿女神莱耶保佑。”教宗轻喃。
至于保佑什么,教宗并没有说出口,她信仰女神,但这时也觉得若是说出口,也许就不再灵验了。
-
奉雪在一阵水滴声中醒来。
她缓缓睁开眼,视野有些朦胧,她用力眨了几次,才算是看清了眼前的景况。
一间雪白的房间,一扇厚重的铁门,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琉璃灯封在天顶。
“醒了?”
男性温柔的声音响起,奉雪察觉自己好像垫在了什么东西上,她微侧头,才看到自己枕着一只手臂。
一只男性经过锻炼,线条流利,隐见青色血管的手臂。
一点温热的呼吸落在奉雪的脸上,像是有谁凑近来看。
……是乳香与丹芝混合起来的微甜肃穆的气味。
奉雪立时翻了个身,便与眼前的男性对上了视线。
“殿下?”
奉雪眨了眨眼,就用手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身。
里维弯起唇角轻轻点头,靠墙坐着的王子将被奉雪的头垫麻了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
奉雪还穿着教廷的白色长袍,她抬手揉着额角,一点一点收拢着之前的记忆。
和往常一样,奉雪看完书,准备好了离开教廷之后要交过去的文学科作业,就去往洗漱室。
寝室里的人在今天都早早睡了,一点声响也没有,奉雪都觉得有些讶异。
想来这几天在教廷被涤净了身心,心无杂念就能早睡了吧。
洗漱完毕之后,她正要回房,却在对面的长廊上见到了一名肩上扛着什么东西的洁净者。
奉雪对于教廷内部的事务并没有兴趣,可是她却看到在那名洁净者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是鹿瑶。
鹿瑶像是正在跟踪对方。
奉雪一阵踌躇,她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属于女主的剧情线,可是现在太晚了,一个女孩独自在外边跟踪一个男性总是有些危险。
如果要离开学生休憩室范围的话,她必须出声叫住鹿瑶。
夜晚的剧情线什么的,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太刺激了。
奉雪走了过去。
于是扛着东西的洁净者在前边走,鹿瑶在后边跟踪洁净者,而奉雪跟踪鹿瑶。
不……奉雪只是看看。
可只走了一小段路,奉雪已觉得事情不对。
为什么今夜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廊道上连一个提着琉璃灯的洁净者都没有?
奉雪微蹙眉尖,隐约觉得事情不对。
那名洁净者还在向前,奉雪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低哑的男声。
“不应该啊……已经点上了眠香,怎么还会有两个人不受影响?”
糟糕。
奉雪正要回头,口鼻处已被人用手帕覆住,她的视野瞬间朦胧,大脑停摆,只在彻底合上眼前看到了站在前方一脸惊慌的鹿瑶。
-
“那个布袋里装着的就是您吗?殿下。”奉雪瞬间理清了状况。
看来是有谁胆大包天绑架王子,身为女主的鹿瑶踏入了剧情线,正要去拯救王子,而她……莫名闯入,害得剧情线发生了偏移?
现在本来该是王子和鹿瑶相依为命,互生情愫的桥段吧?
奉雪真情实感地感到抱歉:“对不起,殿下。”
我是个电灯泡,害你没能谈恋爱。
里维看着奉雪,像被少女柔软的心肠触动了。
“是我感到抱歉,你居然为了救我亲身赶来……”
只是里维话还没说完,奉雪就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
“殿下!鹿瑶呢?她在哪里?”
里维一愣,随后便连忙安抚着,指向另一边的墙角。
“她还没醒过来。”
奉雪看过去,才发现墙角还有一个缩成一小团的白裙少女,和雪白的墙壁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奉雪松了一口气,她走过去看了看鹿瑶的状况,少女紧闭着眼,看起来睡得很香。
奉雪转头看向里维,指着鹿瑶说。
“其实一开始应该是她发现了您的异状,而我是跟在她身后才一起被捉的。”
里维像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况,不由感叹。
“她真是好人。”
奉雪:……感觉好像不太对。
但这个现在不重要。
“殿下,您知道是谁绑架了您吗?我们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这些问题里维倒真的知道。
生于王庭,他对于迷药眠香一类的药物耐受度颇高,因此被装在布袋里,走了一段时间后,他就清醒了。
但他并不清楚外界的情况,因此就一直装作昏迷的样子。
那些人一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也很安静,直到了这个地方才开口说话。
“换班的洁净者就要来了,我现在就要回去。”
“人先放在这里,等天亮之后教廷一定会发现问题,这里就会被封锁。”
“但这样正好,外边的人进不来,我们却能出去。”
“等到明晚,从水路出去。”
“这两个女孩呢?”
“一起送过去……与我们无关……”
……
里维一字一句重复着那些人的话,便笑着对奉雪说。
“我们应当还在教廷内部。中央教廷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内部暗道密室众多,一时找不到也是可能的。”
奉雪心中计算了一下曾经看过的教廷面积资料:“按照排查法,寻找您的人数足够多的话,在中午之前就能找到我们。”
“是的,但很可惜……在中午之前,我们应该会被二次转移到已经排查过的地方。”
教廷之中有“众生平等”的教条,即使是王子也不允许带保镖。
如果王子身边有人,根本不会发生这件事。
里维侧耳倾听着外间的声音,他身上没有武器,身边还有两名少女,怎么看都十分不利。
“绑架我的大约是贵族议会的人。我在教廷失踪,父亲知道消息一定会对教廷大发雷霆,教廷与王庭起冲突,贵族议会向教廷抛出橄榄枝,教廷不得不站在议会那一边。这样……教廷反对我继位,再找来别的有王庭血脉的旁支,我失踪这件事就不重要了。”
里维伸手抚着自己的脖颈,笑着对奉雪说。
“其实如果他们胆量够大,能在迷晕我的时候直接割了我的喉咙,事情就结束了……没有这么做,应该是担心父亲会不管不顾,在炸了教廷的同时,再炸了议会吧。上了年纪的君王,理智总是在逐渐消散,现在也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奉雪知道圣斯威的矛盾,也知道里维继位的艰难,但从未想过他日夜都面临着死亡的危机。
“殿下,您会没事的,”奉雪半蹲下身,端正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您是正统继任者,历史上任何一位君王登上王位前,总伴随着雷雨交加的天气。但在那之后,就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黑发少女神情十分认真,里维放在地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
里维轻笑:“嗯,听到奉雪这么说,我不努力都不行了。”
金发王子像是休息够了,站起身来。
“在中午之前,我们先离开这里。”
奉雪重重点头。
“我……我也来帮忙!”
少女清甜的声音响起,一直睡在墙角的鹿瑶颤颤巍巍地坐起身。
鹿瑶脸色苍白地看向里维:“我其实已经醒了一段时间,可能是药物作用,一直没能睁开眼。对不起,殿下,我当时只看到有一个洁净者行迹鬼祟……要知道是您,我大喊出来就好了。”
“多谢您的关心,”里维郑重地说,“您真是个好人。”
鹿瑶:……切,毫无空隙啊。
楚楚可怜的少女嘴角轻微地下撇了一点,像是在自责自己的没用。
奉雪说道:“这说明……下次见到鬼鬼祟祟的人,一定要马上报警。”
这话很有道理。
里维和鹿瑶都无法反驳。
奉雪先去敲了敲铁门,铁门发出嗡响,看起来非常厚。
这并不是几个人用蛮力就能离开的地方。
“如果有人会在中午之前到来,把我们送走……那就只有那个时候了吧。”奉雪说道。
里维点头:“是的,只是如果非常谨慎的话,说不定会在进来前再次释放眠香或者迷药。”
“那,那在他们来的时候,闭气就可以了!”鹿瑶攥紧两个小拳头,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那我们还要再躺下装晕吧,”奉雪回忆着以前看过的特工片,“这样就能偷袭他们了。”
里维赞许:“是的,正是如此,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金发王子在琉璃灯下露出温柔雍容的微笑。
鹿瑶瞬间脊背发寒,而直面那笑容的奉雪居然还能镇定地站在里维身旁,比划着哪个位置能在进门的时候就动手。
等待的时间并不难熬,奉雪默背着历史和外语,里维也没有说话,像是在节省体力。
而鹿瑶也抱着膝盖坐在奉雪旁边,时不时抬头看她。
在这片静谧之中,里维突然侧耳,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来了。”
奉雪什么都没听见,但她下意识地相信里维。
按照之前说好的,他们都按照原来的姿势躺下装晕,好像还未曾醒来。
但谨慎的绑架者还是在打开铁门之前,打开了小铁窗,探入了一条细白的管子释放烟雾。
奉雪游泳憋气时的最高时限是两分钟,但外边的人足足等了五分钟。
奉雪将头埋在自己的衣服里,试图过滤一下那气味,但还是避免不了嗅闻到一些气体。
可奉雪……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头晕脑胀的感觉。
就和平常呼吸空气一样自然。
这些绑架犯是弄了点什么冒牌货吗?
铁门终于打开了,那两个戴着防毒面具,穿着白袍的洁净者快步上前,像是要赶时间。
可就在他们对里维伸出手的刹那,那头颅撇向一侧,像是彻底晕厥的王子突然睁开了眼。
一秒,里维并指切向一名洁净者的喉咙。
二秒,喉咙受创的洁净者向后倒去,里维迎向反应过来的第二个洁净者。
三秒,第二个洁净者面部被里维狠狠揍了一圈,他仍停住想反手攻击。
四秒,里维侧头避过,脚步一转站在洁净者身后,出手。
五秒钟后,两名洁净者都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原本要帮忙的奉雪看到里维眨眼间就解决了一切,不由咂舌。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里维猛地回头,发现奉雪居然没有晕过去,还有些意外。
“看来公爵府也对孩子进行过训练。”
里维对奉雪伸出手,奉雪站起身,看向一旁憋气已经到了极限,这时看到事情解决,立时抬手取下其中一个洁净者的防毒面具,戴在脸上大口呼吸的鹿瑶。
“幸好、幸好我以前是潜水部的!”鹿瑶声音沙哑。
奉雪松了一口气,连忙拉住鹿瑶的手。
“那么我们快走吧!”
里维在两个洁净者身上翻找了一会,找到了一串钥匙。
三人立时离去,这里地形复杂,可是里维却像是知道怎么走,领着人一路前行。
“我只能听到一部分他们过来的足音,走到没听到的地方,我就只能试探着走了。”
只是走了一段路,里维就停下了脚步。
前方有两条岔路,这时候还是不要分人去探路比较好。
“那么……走哪边?”鹿瑶问道。
三人先试着往地势渐高的地方走,可走上去之后,地势又开始向下,前边出现了三条岔路。
这样冒然前行,不知道会走到哪里,会不会遇到那些人的同伙。
三人再次回到原地,往下边的阶梯走,却隐隐听到了水声。
“这就是……那些洁净者说的水路吗?”
奉雪看着眼前的水道,觉得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出口。
“只要能出去就行了,不拘于一定要走到地面。”
里维点点头,他先踩上一艘停靠在水道上的船,检查了一番是否有漏洞。
发现没有问题之后,才招手让两个女孩上船。
小船缓缓前行,奉雪盯着里维划船的动作,突然问道。
“殿下,你受伤了吗?”
里维动作一顿,他摇摇头。
“没有。”
“好吧,我相信您,”奉雪没有再追问,她只是不顾里维阻止,接过了一只船桨,“……只是强忍伤痛,会让关爱您的人伤心。请更多地保重自己。”
里维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奉雪一眼。
“你说了一句……和过去一样的话。”
奉雪有些疑惑:“过去?”
里维没有再说,他微微一笑,像是心情很好。
“嗯,你没有改变,总是在我遇到困境时……给予我莫大的勇气。”
狭窄的小船上,少年男女说着似是而非的话,语气稍微暧昧一些,就有些像约会时那些满含暗示的话语。
但不巧的是,小船上还有第三个人。
坐在最后的鹿瑶仗着别人看不见,大马金刀地跨开双腿,眼神已死。
……什么啊,当她是死人么?
当场喂狗粮?
而在前方的水道出口,一群穿着白袍的洁净者正站在那里,身心洁净,一切为了侍奉女神的神侍们,手中却都握着凶器。
等待着从出口中出现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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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廷的另一侧庭院里,白发少年脚下躺着一具已经被割喉的尸体。
那也是一个洁净者。
时雨蹲在一旁的礁石上,手里抛接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主教大人,昨夜我发觉有人点了眠香,就立刻追了出来。还以为能立个功,没想到中央教廷现在和筛子一样,我一回头,人都没了。”
“害我上天入地地找,希望在皇帝和那位谢公爵暴怒之前,把他们的孩子找回来呀。”
时雨嬉皮笑脸,可在知道奉雪也不见时,他的话就不那么轻松了。
“会找到的,”星回微笑着,“那位王子很幸运,女神莱耶正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