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新鲜出炉、还泛着热气儿的成绩单走出打印店, 卢清华的表情还像在梦游。
“卢同学、卢同学？你怎么还往学校走啊，你该回家啦。”
“……哦。”卢清华如梦方醒，他勉强扯了下嘴角, 手中的成绩单很有些烫手，他不自在地看了看成绩单，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成绩单还要拿回去给我爸签字，他肯定是签字假成绩单上的, 我怎么交给老师？”
“自己签啊。”华锋语随口道。
“自己签？”卢清华愣住了, 这是伪造了成绩单之后又要伪造签名啊！嘶。
“嗯，反正老师又认不出来你爸的签名, 你尽量模仿下就行了。”
卢清华此时看着华锋语的眼神已经很不对劲了，他真是没想到, 这女生竟然会教他干这种事。
“你以前……”卢清华实在憋不住了，问道, “你以前做过这种事？”
“没有。”华锋语摇头, “你看我需要做吗？”
“……”行, 是他成绩差。卢清华磨了磨牙说道，“这次忽悠过去了, 下次月考……不会还要忽悠吧？”
“下次月考再说呗。”
“……也对，下次我不一定考不过你。”解决了危机, 卢清华之前那臭屁劲儿又回来了，“不，我肯定能考过你。”
“加油！”华锋语只能这样说，“对了, 你这么晚回家, 你爸肯定会问你的。”
“我只能说我在教室里自习。”卢清华天真地说。
华锋语瞅了瞅他, 实在没忍心打击小孩儿的智商，委婉地说：“你今天中午就该回家的，可是没有……你爸爸找不到你，很有可能来学校找你的。”
意思就是，你要是说你在学校自习，分分钟谎言就会被戳破。
“……那怎么办？”卢清华纠结了，虽然伪造的成绩单能帮他一时，但卢爸那边可不好忽悠。
“这样吧，你就说你得到成绩很高兴，跟同学们出去玩儿了。”
“可我一直考第一，从来没有高兴的跟同学一起出去。”卢清华老实地说。
“这次情况不一样啊，”华锋语朝成绩单呶呶嘴，“你这次不是考过我了吗？”
“……对。”这个还真值得高兴，如果是“真实”的话。
“你还可以说是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儿了，如果你爸问起来，我会帮你圆过去的。”华锋语十分贴心，连“证人”都帮他选好了。
“……”被华锋语的细心给惊呆了，卢清华的嘴巴张了又闭上，似乎想说点什么，循环几次后终于放弃了，只低声说：“谢谢你。”
“不谢~”华锋语朝他摆摆手，“快回家吧，记得以后别再为这些小事失魂落魄了，这世上啊，除了生死，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卢清华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省一中附近的街道整修的很好，路灯也非常明亮，所以他一个人走着也不怎么害怕。
回想着华锋语今天的话，他突然有些羞愧，跟人家比起来，他真的是太幼稚太不成熟了，他怪责华锋语，但对方却还想方设法帮他……
难怪她能考第一呢。
卢清华一边思索一边走着，想起之前华锋语给他的可乐，想起她的去而复返……
突然卢清华意识到，华锋语该不会是专程返回来找他的吧？
难道华锋语下午的时候就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因为不放心，所以过了一段时间后又折返回来？
甚至为了不让他意识到这点，还特意背了真题过来做题？
卢清华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不然华锋语又不像他，有家归不得，何必背着书包跑到饭店做题？
想明白这点，他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他不知道华锋语为什么要做这种对自己毫无好处的事情，甚至于她明明是好意，却还要被他误解怪责。
卢清华心如乱麻，卷子得心应手的尖子生，对所谓的同窗情却是完全理解不了。
明明他是个很讨人厌的人（这点他自己心知肚明，只是不在乎罢了），班上同学不喜欢他他是知道的，别说因为担心而专门回来看他了，那些同学不会幸灾乐祸就已经算人很不错的了。
就他这样一个人，华锋语怎么会回来专门来开解他呢？
他对华锋语的态度又不好，下午的时候甚至还想去跟易老师说她室友的事情。
如果换成他卢清华在华锋语的位置上，他是绝对不可能去关心对方的。
但华锋语偏偏就这么做了。
——可是为什么？
卢清华怎么也想不到理由，在他想来，华锋语就算不会记恨他，也绝不可能帮他呀。
揣摩华锋语的心思这件事对于卢清华来说，实在是有些超纲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华锋语小小的身体里住了一个大大的灵魂，他们所有人在她心中都是可爱的小孩子，绝对值得帮他们从岔路上走回来，或者是在悬崖上拉他们一把。
最后，卢清华只能将原因归咎于——华锋语是个奇怪的好人。
何止是卢清华不能揣摩华锋语的心思，就连偷偷在给宿主数学建模的系统也越来越看不懂了。
本来系统是想把宿主培养成豪门宅斗女王，没想到人是根正苗红甚至红的它瑟瑟发抖的超级三好学生。
本来它已经接受了宿主是个深红到极致的超级理想主义者的事实，对方却干出了校园文中炮灰反派才能做的事。
淦！系统突然觉得，华锋语是上天派来专门克它的吧？
可恶！迟早有一天它要翻身做主人，让宿主听它的话……
【系统。】华锋语在脑中呼唤，本在默默腹诽的系统像是突然被上了发条，立马回道：【在呢宿主，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本来无机的电子音里都透着一股子的谄媚劲儿，舔的可起劲儿了。
【你应该是能影响人的精神的吧？】华锋语语气随意地问。
但系统却不觉得她是随便问问，立即警觉起来：【宿主，我不明白您说的是哪方面？我不能影响人的精神啊，您看，您不是没被我影响吗？对吧对吧，我没骗人。】
【呵，倒也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华锋语轻笑，知晓系统害怕她会觉得它能控操控自己的精神。
怎么可能？就这傻子一样的AI？华锋语想都不会往这边想，别为自己贴金了。
【我只是想问，你要是能影响人类精神的话，应该可以影响别人做的梦吧？】
【唔……对一些精神不是太坚韧的人来说，是可以的。】系统谨慎地说，话音未落又马上补了一句，【当然，像宿主精神力这么强的人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很好，你能不能给卢清华的爸爸编织一段梦境？】
【可以的宿主！】意识到华锋语并不是在钓鱼执法，系统一下子兴奋起来，它终于有用武之地了！终于不再是一个无情的信息搜集机器了。
【宿主，您想让我给他编织一个什么样的梦境？】
【我想想……】华锋语稍稍思索了下，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没问题！】系统一听就明白了，【交给我，没问题！】
【那就拜托你了。】华锋语随口说，却听得系统差点热泪盈眶——如果它有眼泪的话。
呜呜呜，宿主居然对它说拜托，这是认同它了吗呜呜呜……
……
卢清华回家的时候，在门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冷静了一些，拿出钥匙开了门。
门开后，客厅的灯开着，但空无一人，也没有其他的动静。
那些叔叔阿姨肯定已经回去了，这不意外，但他爸呢？卢清华疑惑地换了鞋进去，四处转了转。
厕所里是黑暗的，里面听着就没人，其他地方也没有他爸的踪影。
爸爸的卧室门关着，卢清华犹豫了下，握住门把手小心地推开门，透过窗户进来的月光，能看见床上隆起的人影。
原来睡觉了？
卢清华心中有些异样，他以为他爸至少会等他回来，没想到却……不过这样对他来说却是好事，至少今天不用面对了。
蹑手蹑脚地退出卧室，轻轻把门关紧。
卢爸睡得正熟，其实他是在卢清华回家前几分钟才睡着的，突然涌上来的睡意让他无法抵抗，连洗漱都没做就和衣上床，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当然，这是系统干的。
……
卢爸最近一直是笑呵呵的，似乎有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
四邻都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因为他的独子卢清华考上了国外最一流的大学，拿着全额奖学金，是众人们羡慕的对象，他能不开心吗？
知道卢清华考上国外顶尖学府后，很多资助者都纷至沓来，一个个都来恭喜道贺，顺便留下赞助给卢清华上大学的红包。
卢清华笑容斯文有礼，看着就是礼貌乖巧的高材生，对每一个来恭贺他的资助人都非常恭敬地鞠躬道谢。
“感谢叔叔这些年对我的资助，我能有现在的成就多亏了叔叔，实在太感谢了。”
“夏阿姨，真的十分感谢您这些年对我的资助，我能有现在的成就您的帮助功不可没，实在太感谢了。”
类似这样的话他翻来覆去说了好多遍，没一个人都是单独道谢。
虽然看着很麻烦，但所有人都很满意，毕竟一起道谢总没有挨个儿来道谢来的诚心，他们都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的资助完全不亏，甚至大赚特赚。
于是他们留的红包越来越厚了。
不停在鞠躬道谢的卢清华脸上维持着同样热情的笑容，人们根本看不出半分敷衍和疲惫，他完全是发自内心地向大家道谢。
资助者们纷纷夸奖卢清华，觉得他知恩图报，果然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那几天是卢爸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独子考上世界顶尖学府的骄傲，旁人的吹捧和羡慕，都让他感到飘飘然。
这个时候他不禁要想起自己的前妻，因为不能接受他对卢清华严格的教育而跟他离婚，如果现在知道儿子考上了哪所大学，估计悔的肠子都要青了吧？
想着前妻可能会来跟他道歉，承认他的教育理念才是正确的，卢爸就感到浑身舒畅，他咬牙培养孩子这么多年，除了想让卢清华考上最好的大学之外，就是想让前妻后悔了。
可惜，事情并不如他所愿，虽然他获得了很多恭维，但前妻始终没有露面，更别说跟他道歉了。
真是薄情的女人！卢爸想着。
不过虽然有遗憾，总体来说他还是高兴的。
这个暑假他破天荒的没有整天让孩子补习——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补习，只是没有以前夸张。
送孩子去机场的时候，卢爸谆谆教诲：“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个第一名给那些外国人看看，千万不要放松自己。”
“知道了，爸爸。”卢清华微笑着回答，看着还是如往常一样乖巧。
“那就好。”看着儿子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脸庞还跟高一时那样稚嫩，卢爸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时间过得真快啊，现在他的儿子就要去外国了，以后只有放假才会回来。
“华子啊，在国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爸爸不能陪你去了，也不能给你做饭吃了。”
“我会照顾自己的。”卢清华再次保证，脸上的笑容更加开朗，像是在安慰卢爸一样。
卢清华就这么上飞机走了。
回到家里，卢爸有些失魂落魄，一时又觉得干嘛要让人考到国外去，国内不也有顶尖学府吗？
一时又觉得，国内怎么可能比得上国外的教育？当然还是考出去好啊！
这么好的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当然要去国外读最顶尖的大学才不浪费。
反正，孩子寒暑假就会回来了。卢爸安慰着自己，当然他不知道国外的“寒暑假”和国内不一样，但总也会回来的。
只可惜……两个月后，卢清华没有回来，他却接到了学校的通知，说他的孩子跳楼自杀了，请他赴校处理后续事宜。
接到这个消息他整个人都懵了，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骗局，这种人在外地，骗子给父母打电话说孩子出事，急需金钱的诈骗案层出不穷，而且每年都有不少念子心切的父母上当受骗。
但那些骗子一般都是用些孩子生病或者出车祸住院的手段，哪有人一上来就说孩子死了的？
孩子都死了，那还骗得到钱吗？而且还让他赴校……
卢爸实在不敢多想，安慰着自己这就是来诈骗的，但另一边，他打电话去学校，想要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后来他终于弄清楚了，卢清华真的跳楼了，当场死亡。
……
那段时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卢爸都没有印象了，似乎任何事都模模糊糊的，他整个人像是被包在一层密不透风的膜里，完全脱离于现实世界。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办理的手续，如何从居住地飞往孩子上学的城市。
他在殡仪馆见到了自己的前妻，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哭花了一张脸，平时出门总是妆容精致的女人，这次脸上连最基础的粉都没有。
卢母知道了孩子的事，一路从家里哭到了国外的殡仪馆，长长的头发也懒得打理，更是没任何心思化妆，哭的双眼红肿。
看到卢爸，这个之前还哭成泪人的女人立即冲过来，啪地甩了他一巴掌。
“姓卢的，你逼死了我儿子，老娘跟你没完！”
以前他们还没离婚的时候，争吵的同时也动过手，那时他还还过手，但现在脸都被尖利的指甲抓破了，他也没有动手的心思。
“姓卢的，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就是个变态，你的教育方式就是一坨屎！你不听，你非要把我儿子害成这样，你还我儿子来啊！”
卢爸满目悲怆地听着，他像是掉了魂儿一样喃喃着：“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我害死儿子的呢？”
“怎么不可能，就是你！”
“不可能啊，我对华子那么好……而且华子以前也很开朗……他不可能自杀啊！对，不可能！警察怎么说的，我要求重新鉴定，我儿子不可能是自杀！”
说着说着卢爸就激动起来，华子怎么可能自杀啊！华子离开的时候，还笑着跟他告别了……
那么开朗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自杀？
“警察已经调查过了，就是自杀的！”卢母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简直像在挖心，“你觉得你做的那些事，哪个正常人会开心？！华子早就被你逼疯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逼疯孩子呢？他只差把命都给华子了啊，怎么可能是逼他……
“怎么不可能啊！你知道为什么华子后来总是在笑吗？就是因为他的心理已经出问题了啊！你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一点儿也没发现，你配当人爸爸吗？！”
卢母歇斯底里地吼着，不停地用拳头砸向卢爸，骂着骂着她捂住脸大哭起来：“呜呜，你不配当爸爸，我也不配当妈，我也没关心过孩子，我也没发现问题……呜啊啊啊……”
女人的悲鸣几乎在泣血，简直闻者流泪。
……
“不！我没有！不是我！”
半夜，卢爸尖叫着醒过来，悲痛的情绪充斥着胸膛，癫狂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发觉自己在卧室里，而不是在殡仪馆。
“我不是在殡仪馆吗？”卢父又痛又惊，四下张望好半天，这才慢慢意识到，他刚刚在做梦。
之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华子没死，他只是做噩梦了。
但……那真的只是噩梦吗？
怎么会有如此真实的噩梦，那种痛不欲生的心情，梦醒了仍让他无法脱离。
作者有话说：
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嗐，有一种抑郁症叫做微笑型抑郁症，得这种病的人，看着在笑，其实内心……唉。
小说里可以让卢父做一做噩梦，现实里没人能让他做梦啊……感谢在2021-06-18 17:34:32~2021-06-18 22:1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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