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将毕, 浮华散场。
凌烨行回来养心殿,便在寝殿门前见着候着的江蒙恩。他自问起里头情形:“可是乏了,睡下了?”
“娘娘方去浴池泡了回浴, 饮、饮了些酒, 似有些醉了。”江蒙恩话方落,便见龙颜不悦。
“你与她拿什么酒?”主子斥得一句,便已急着往寝殿里去。
江蒙恩与人开着门, 自小声解释着, “是方才宴上的果酒,娘娘说起泡浴想尝一尝。”话未落, 却见主子侧眸过来, 眼里几分怒意。他方忙认了句错儿,“是奴才未照看好娘娘。”
房门被从外头轻合上, 凌烨只行过屏风,果见得她软软靠在暖榻旁,一手持着画卷,另一手中还贪着一杯酒。他只三步并做两步行了过去, 从她手中夺过酒杯,“是谁许你喝的酒?”
星檀自问不是贪酒的人,只方泡浴神识松散, 这果酒入口甘甜,多喝了几杯便就停不下来了。
那温泉水热, 酒意散得快。只临回到寝殿,江公公又命人升起了炭火,不知怎的,便就又想起那果酒来。贪多了几杯。
眼前皇帝的轮廓已有些恍惚,她还想去拿被他夺去的酒杯, 酒杯被他一把晃开,腰身却只被他一卷,人便落入了他怀里。
酒意正浓,她方有些飘忽,指了指方还落在膝上的画卷,“陛下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以前怎没见着?”
她方从温泉回来,见那花窗下的几个雕着四君子的檀木小匣,便觉精巧可爱。只打开来一个,方见得全是画卷。有前朝遗物,也有民间孤本。声名在外,却不知其宗的,如今却都被收纳在了这小小的木匣子里。
皇帝眸色垂落在她面上,嘴角却勾着一丝笑意:“那三年等着你回来,想你会喜欢这些,便让慎国公那边帮着寻的。”
“都是我的?”她嬉笑几分,那么多的好画,要都落了她的口袋,可得一遍遍地好好赏赏。
“是。”
她发丝松散着,并未梳髻,只入瀑一般垂在背后。花瓣儿清香混着水汽,直往人心头里钻。凌烨只轻轻抚了好一会儿,方去寻着她的手,放来自己领口,“夜了。该休息了。”
怀中的人却不大情愿:“陛下还得陪我看画儿!”
“听话,明日朕再陪你看。”那张小脸上飘着两朵绯红的酒晕,直挑着人的心思不能放下,哪里还看得了什么画。他只循着那薄唇吃咬了一番,怀里的人便似心领神会地,直了直身子,与他解起龙袍上的扣子来。
“阿檀?”他唤了唤她的名字。
“嗯?”她抬眸之间,带着些许迷糊,却望着他痴笑。
“从今日起,便不回国公府了,在这儿陪朕,可好?”
她面上踟蹰了些,似想起来什么,“可是祖母…祖母她可回去了?”
他微微颔首,“朕让华澜护送,你不必担心。”
“阿檀还得多陪陪祖母才好。”她垂眸落下,似有些亏欠与他,声音也细细着。
“明日,朕让静太妃接祖母入宫来住住。这般便能两全了?”
“那,也好。”被那酒意醺着,她方如此好说话。“阿檀其实也想陪着陛下。”
龙袍由得她退下,他方将人拥了过来,抱去了床榻上。只那枕边落着的虎头小鞋,还未被收走。好在她并未看到。
他忧心着她见到伤心,不着痕迹地将东西挪去了一旁的小案上。
“陛下,去做什么了?”她声音温软,只唤着他回去。
他只抬手挥去了烛火,方贴去了她身旁…
因喝了那些酒,星檀次日早晨醒得迟。皇帝早早上了朝,已然不在身旁了。门外却有银絮正候着,与她准备了热水盥洗。
她只唤着人进来,梳洗过了,余光却在一旁小案上一扫而过。
起初,且只是觉着有些眼熟。只再看去了一眼,方知道那是什么。
虎头虎脑的小鞋子,孤零零摆在小案上,似被人遗弃了。
银絮也见得了那东西,忙就过去拾了起来,“娘娘又该想起不好的事儿了。便就不看了罢。”
她只循着银絮的手掌,将东西拿了回来,羊绒的面儿,棉布作的里,柔软,又可惜。那避子丸的苦涩,一时间似又涌上了喉咙,磕着她心口也跟着一阵阵发疼。
“娘娘莫多想了。这小鞋子邢姑姑交给了陛下,便被陛下扣在养心殿了。”银絮虽劝着,听来却也无用。
她只吩咐着,“该得让邢姑姑去备马车了。我得回去。”
银絮脚下踌躇,“娘娘好不容易回来了…”只话未落,却见星檀目色几分冰冷,亦只好随了主子的意思,往外去寻邢姑姑了。
金銮殿上,早朝将将结束。几员内臣便跟着皇帝身后,下了朝来。本还有些事要往养心殿商议,却被皇帝支开了回去,道是改日再议。
凌烨从方才起,便有几分心神不宁。许是担心她昨夜里喝了酒,身子不好;又许是有什么东西,挥之不去,只让人隐隐觉着不祥。
连着江蒙恩都看出来主子面上的仓促,引路的时候,都格外加紧了几分。
临回到养心殿门前,果见得内务府备了马车,却是邢姑姑候着车旁的。江蒙恩方忙上去打探,“邢姑姑,这内务府的马车是何来意?”
邢倩看了看江蒙恩,又见皇帝跟上前来,方一道儿做了礼数道,“娘娘一早起来,便说要回国公府了,让奴婢备了马车。”
“……”凌烨没将话听完,已大步往养心殿内去寻人了。昨夜里说得好好的,她怎就又变了主意?
只还未入朱门,便见她已打扮妥当,行了出来。
“怎又要走?”他忙拉着人的衣袖,却被她抬手甩开了去。他方忙补救:“朕正要让人去国公府上接祖母入宫,你昨夜宿醉,还是叫太医来请个脉象。”
“民女福薄,陛下的好意许是受不起了。国公府,陛下也请不必再来了。”
“什么意思?”他仍有些一头雾水,见她已要绕开自己,方忙拉住人腕子来,“什么叫不必再来了?”
“民女再陪着祖母些时候,便会回西凉…”
“不行。”他答得几近出于本能。“朕不许。”
她目光闪躲,却依旧见得那眼底几分氤氲。他只耐不住了,方不由她分说,直将人抱了起来,便往寝殿去。
怀里的人挣扎得几番,却终归拧不过他的力道。待房门被奴才们从身后合上,他将人放到暖榻上,却见她眼泪已如珠子般落下。他一时只觉心都要碎了。
“到底怎么了,阿檀?”他循着她手心去,想暖一暖,握一握。只却碰到她一直紧紧成拳的右手,方从其中翻出那只虎头小鞋来。
见得那样东西,他心中亦是一凛:“是朕疏忽了。让你看到这个。”
却见她止了眼泪,直直看向他眼里:“那孩子,许是知道陛下不想要他…”
“不是。朕想要他。”他拽紧了她一双手,不让拧开。
“却也是朕为了防备你姑母,伤了你的身子。可如今太后已去西南与翊王常伴,我们之间早就没有那些人了,阿檀。日后,只有你我。”
她自问并不是那么脆弱的,就连失了那孩子的时候,也未曾如此伤心过。只许是这些时日得了他的宠溺,便更会觉着以往的委屈。
“若日后还有别人呢?”她仍有些不大放心。若以后还有呢?皇家立权于百官万民,谁又知道以后,会不会被别人要挟牵绊。
他眼中透出几分狠辣,“朕会先一步,了结了他。”
上回入宫,她便见过烧为平地的惠安宫,直至如今,还只是一片废墟;她自也听闻宁妃的下场,虽不是皇帝亲手所为,却也死得凄惨。
可再看得那旁边的小鞋,她眼底空空洞洞的,却依旧有些湿润。“谁知道呢?”
身子却已被他揽去了怀里,“朕知道。你只好生调理身子,切莫再贪杯,知道了么?我们的孩子,许只是晚了些来,许正来寻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