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迟迟, 云层皑皑。
傍晚的时候,又一场秋雨落了下来。星檀忧心祖母着凉,吩咐人往寝屋里添了炭火。看着祖母吃下药汤, 星檀方侍奉着人躺下。
从寝屋里出来的时候, 对侧厢房的灯火正是敞亮。那边原都是下人们住的矮屋,不甚宽敞。今儿内务府来人,布置了一下午。也不知住惯了那堂皇宫殿的人, 该如何安置得习惯。
星檀正往自己屋里回, 却见江蒙恩从对面出来。正寻来她面前一拜,“陛下让奴才来问问, 姑娘可用过晚膳了, 不若往那边厢房里,与陛下一同用膳。”
星檀自记得白日里的事儿。分明是他占了便宜, 还偏偏籁着她欺负了他。如今再去那厢房,岂不是说不清道不明,更要吃亏的。“将将在祖母那里用过一些,入夜了, 不便多食。便就有劳江公公回话吧。”
江蒙恩方面上的笑容顿了一顿,见人已转身往那闺房中回了,便也只好往回回话去了。
夜雨寒凉, 星檀靠着窗下暖榻,依着今儿晌午孙太医给祖母开下的药方, 翻看药书典籍。知道些用药的性味,方好搭配食饮,避开相冲,助以食补。
丘禾从小厨房端来药茶,正劝着她用下。门上却被人从外敲响了三声。
“阿檀, 是朕。”
“……”她手中书本微微放下,却往门外的方向望了望。“夜了,陛下怎还不睡下,来这边做什么?”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不是该,借你的暖榻来用?”
“……”在芳宜轩的时候,她惜得他身上有伤,便也未与他计较。夜夜共处一室,只隔着小片的距离,他睡暖榻,她睡床。可这还是国公府上,祖母的还正睡在隔壁,他怎就如此好意思了?
她只冷冷回了话去:“陛下请回吧。”
丘禾一旁不敢做声,却见门外那抹影子缓缓走开,方没忍住笑,又问起自家小姐:“陛下可是在求着小姐开门呢?”
却听小姐话中训斥:“圣上的意思,可都被你猜着了?”丘禾方不敢再将两人打趣,“那小姐快将药茶喝下吧。天凉了,就怕那些虚寒症复发。”
星檀饮下药茶,目光方重新落回那医书上。只再看了几行,便觉乏了,方吩咐着丘禾伺候盥洗,才好安然睡下。
秋雨下了整夜,淅淅沥沥,等次日清晨,天却又凉了些许。星檀早起侍奉祖母,却听闻得院中内侍说着话,道是皇帝四更天的时候,便往早朝去了。
晌午,松柏院里来了客人。还是陆伯亲自来传的话,将军府上老太君听闻祖母病了,前来探望。
祖母身子还不好,星檀未许她出门,便自己替祖母行来国公府外迎着老太君进来。
老太君身边,却跟着个妙龄的小女儿。程大将军府都是与大周保家卫国牺牲的烈将,唯一的小公子程青松,如今也跟着沈越在北疆战场上历练,却从未听闻过,老太君有什么孙女儿。
星檀还在迟疑着,那小女儿已迫不及待小跑来她面前,只捉起她手臂,“皇嫂!”
记忆在飞驰,她只忙继续打量着眼前的人,方才看出几分端倪。小女儿却皱眉起来,“皇嫂可是不记得我了?”
“是、还曦。”星檀喜极,只眼前的小姑娘,已生得亭亭玉立,一身鹅黄的小氅娇俏可人,眉目间却是胜似元惠皇后的惊艳。
“你可还记得,那便好了。”对面的人抿着桃红小唇,再往她面前贴了贴。“你回来也不记得来寻我,我还是听得上回在将军府上的事儿,方知道你回了。”
“长高了,变美了。是个大人儿了。”星檀笑着拾起她的手来,“外头凉,我们进去再说。”罢了,她方再看向老太君,“祖母还卧床,只好我来请老太君进去了。”
老太君笑着,“不必客气。还曦念着你紧了,你们多说说话。我自己行路便是。”话落,老太君已跟着陆伯走去前头。
还曦双手搀着星檀,紧紧的,似怕再丢掉什么似的。
“你可还走不走?不走的话,我以后日日来寻你。”
星檀刮着小姑娘的鼻子,“公主住着宫里,日日来寻,恐是不便。”
“我才不住着宫里。我如今陪着老太君住,且就隔着几条街,很是方便的。”
星檀听得这话,却也几分奇怪:“公主已出嫁了?”
还曦面上羞红,忙摇头,“不是。”
“他那时候亲征征讨四皇兄叛军,许是唯恐自己回不来,便将我交给老太君照料。后来住也住惯了,便也不想回去见他。”
“……”星檀自听得出公主这声“他”指的是皇帝,“公主…不想见陛下?”
小姑娘撅了噘嘴,方又垂眸下去:“谁叫他将你弄丢了?”
星檀自也沉了声儿。他有多看重这小妹,她是记得的。可听来,还曦似已许久未曾与他说过话了。
“公主便一直住在将军府上,未曾回去过?”
“嗯…他以为你死了,躲在承乾宫里不肯出来。可那又怎样,人都被他弄没了!不能原谅。”小姑娘说着,眼底已有几分氤氲。
星檀方忙转了转语气,“我们便不提那些事儿了。”
回来松柏院,老太君便寻去了祖母的屋子望病。星檀一旁陪着,听着两个年岁相仿的老人家谈着话,岁月无情,许在她们这个年岁的同辈,多数已归西方净土,是以二人之间便更为惺惺相惜了。
临到午时,星檀方替祖母将老太君送了出来,还曦也跟着一旁,要与老太君一同回将军府了,却与她笑着道,“明日我再替老太君来探探老夫人,也来看看皇嫂你。”
星檀笑着合礼,却见那抹明黄的身影正缓缓走近过来。
陆伯眼力儿好,方与众人提点,“是陛下回来了。”
老太君行去一旁,候着作礼。星檀也一同跟着,只等那人靠近了,还曦却垂着眸,也不曾顾及礼数,只当是看不到这个皇兄。
星檀却也察觉得几分异样,方小心打量着皇帝的面色。
凌烨目光正落在小妹身上,这三年不肯来见他的人,如今终肯出来,见她的皇嫂了。他方微微叹气,与老太君道,“还曦又长高了不少,这三年,与老太君添麻烦了。”
“陛下客气。公主贴心可人,青松走后,老身亦有所寄靠。何来的麻烦。”
他只再看向小妹,他为人兄长,自然得大度些,“天转凉了,可多添了衣裳?朕让江总管再送去些司珍坊的秋冬新款样。”
“将军府的衣裳厚着,便不劳陛下费心了。”
他心中一凛,小妹是还与他拧着气。唯有压着喉间那声叹息,未曾让人察觉,方淡淡道,“那便好。”
老太君知公主这些年的脾性,只好再与皇帝作了别礼,方道了几声好言,才带着公主告退。
星檀正跟着老太君身后,要将人送出去,却正撞上皇帝的目色。那双眸中几分失落,却很快于她面前闪躲开来,随之负手往松柏院中去了。
入夜,秋风再烈了几分。松柏院中四季常青,高墙却未曾拦住院外的枫叶,被秋风送了进来。迎着的烛火微弱的光,缓缓飘落在星檀脚下。
她方将将侍奉祖母歇下了,只望着对面的灯火,踌躇在门前,还未曾进去。却见得江蒙恩亲自打着热水从小厨房回来,手臂上还搭着几条厚重的绷布。
见得星檀在门外,似有些踌躇着,江蒙恩方上前问候,“娘娘,可是想进去?可要奴才通传一声?”
“也、也没。”她还犹豫着,只想着祖母院子里须得与他持着礼数,可想来白日里还曦的事儿,又有些不安。
“江公公这是要侍奉什么?”
江蒙恩忙客气回着,“陛下不叫请太医,那伤口上的药却该要换了,奴才这便要去伺候着。”
“他、伤口还未好么?”
“本是好了许多了,只这几日变了天,又有些生疼。”
她心口软着,方不情不愿从江公公手中去接那盆热水来,“还是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