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思琪已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还是钱思雅上前来回了皇帝的话。
“陛下,这是家妹思琪。家、家父钱朗,眼下就值在工部。”钱思雅着实也只是有什么答什么, 却不知皇帝想问的是什么。
“钱朗的女儿, 为何故意伤人?”
钱思琪听得这话,自知方才的事儿,皇帝竟是看到了。这会儿晃神回来, 忙在地上叩首着, “小女只是不慎,并非有意要伤人的。”
却听皇帝冷笑了声, “既是不认, 多说无益。”
罢了,又听他吩咐一旁江蒙恩, “让华清将人送去北镇抚司,好好审问。”
钱思琪险些惊晕了过去,自是想不通不过是一杯茶水,怎就要去镇抚司。那是锦衣卫用刑的地方, 进去的,皮开肉绽是轻,出不出得来都不一定。她可怎么经得起。
钱思雅亦是骇着, 却不敢再开口求情了,只看着妹妹哭喊着, 被那华姓的侍卫提拎了出去。
只见皇帝吩咐内侍总管照看杜公子,再与那国公府的表小姐轻说了句什么,便领着人出去了这亭楼。一众贵女们起了身,钱思雅自觉不妙,正要回府上与父亲求救。却听闻得王希儿与一旁张家小姐小声说道起来。
“那位, 真是表小姐,还是嫡小姐?”
“你也觉得生得像?”
“不止是生得像。那神态举止,几乎一模一样。”
“陛下那般护着,许该真是没错了。”
钱思雅凑了过去,“希儿你们说的,什么嫡小姐?”
王希儿方将钱家二女那般争风吃醋看在眼里,早前又与星檀有过几回交情。京城贵女相交,多看行止言谈,许并不需要太多言辞,便能确定人是否可交。
王希儿只看了看那钱思雅,淡淡笑道,“那位表小姐,恐怕就是陛下心心念念的温惠皇后了。”
“……”
王希儿却见钱思雅没了声儿,只面上一阵绯红直到了耳尖儿上。再左右看了看四周的目光,方忙遮着掩着,出了这亭楼去。
张家小姐望着那背影,走来王希儿身边,几分讥讽道,“眼光倒是颇高的,手段却低劣了些。”
她兄长方来问候这位钱家嫡女,原是本着父亲对钱家看重,却糟了几回白眼,原来人家是只看得上新科探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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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檀只随着皇帝身后走着,方在那亭楼里,只听他一句,“随朕出来。”当着众人在场,她自也不好驳了他一国之君的面子。
只此下,前头的人脚步很快,负一手在身后,似有些气急。她有些跟不上了,方提声问起,“陛下要去哪儿?有什么话,便就在这儿说吧。”
绕过假山,四周已无他人目光,便就在这大石后头,皇帝终停下脚步回身过来。
星檀却见那双鹰眸里几分猩红,目光灼灼似要将她吞灭似的,却莫名又藏着些许委屈:“回京城方才几日,便来相看,又当着众人与他殷情,你就这么等不及?”
“我如何殷情了?”星檀听得出来他话中指的是杜泽,“方陛下也该看到,是杜公子替我挡了那碗烫茶。我不过是关心一回,叫请大夫来看看。”
星檀话落,却又觉不对,她与他解释这些做什么。“再说,我相看不相看,与谁献殷情,还要等什么?又与陛下什么关系?”
“……与朕什么关系。”
星檀却听他淡淡笑了一声,笑声冰凉渗骨。方见他缓缓往后退了几步,才继续接了话去。
“与朕还有什么关系?”
“你便该留在西凉,不该回来。探过你祖母,便早些回去,不要再让朕看到。”
“……”星檀竟是头回听他说这种狠话,尚不知怎么答他,却见他已转身走了。
他说她不该回来?又叫她早回西凉?还说不再见她?那可是好事儿,她只朝着那背影扬声道,“祖母如今身体安康,唯小半月民女便走了。陛下放心。”
这话一出,那人脚下却顿时停住,被什么东西粘着了似的,那瘦长的身子却起了些许小咳。片刻,方见他转身回来,三两步只跨过来她面前。
还未反应过来,脸颊已被他双手捧住,他却只循着她的唇齿去。她忙作挣扎,双手却被他拧住,不得动弹。唯独那双鹰眸微微开着一道儿缝隙,其中猩红越发狠辣了些。
她自知拧不过他,无处可躲,唇齿也经不得多久便就沦陷,咸腥的气息渗入来齿间,她方意识到那是什么。
“你…”她真要推开人了,他喉间血气翻涌,该是旧疾发作。腰身却被他一把掐着,不许动弹。只那星星点点的血气传入她鼻息,她方也跟着气急几分。
他在做什么?动气了就该要请太医,还欺负她做什么?只一瞬之间,她眼眶温热,泪水如他气血般滚烫。
只待皇帝亦察觉得她哭过了,她方才被放了开来。
他话语中已然几分慌乱:
“朕、朕不是有意。”
“都是气话,不是赶你走的意思。”
“阿檀…阿檀你别哭。”
“……”她没答话,只用袖口点去了两颗泪珠,方自顾自往将军府大门处去。
以往也是这样,他得不到便要强取。如今也还是如此,比以往还更甚卑劣了些。
从将军府往国公府,不过几步脚程。她受得他那些欺负,虽没被外人看到,却也自觉羞辱。
国公府门前小厮自喊了声,“表小姐。”是阿爹和阿兄有过交代,暂且将她如此称呼。她没多做理会,只想快些回到松柏园,闭门冷静冷静。
皇帝的身影远远跟在她身后,不打算靠近,却也不打算回去。
只临到了府门前,那小厮本还打算过问一番,却认得出来是早几日来过的主子,这方也不敢多拦,许人入了府里去了。
星檀行得急,只穿过门前大道,过了廊停,将将行来松柏院门前,却见陆月悠几分鬼祟从里头出来。祖母下过明令,不许她入松柏院,星檀自察觉得几分异样,方拦住了她的去路。
“祖母去了将军府,月悠去那儿做什么了?”
对面的人支支吾吾,双手拢在袖子里,精神似依旧有些恍惚。却用手势与她比划着,道她本是去探望祖母的。谁知人不在…她还是晚些再来过好了。
星檀虽觉奇怪,却也并未察觉其余异样。只与陆月悠微微颔首,方见人垂眸绕开了。侧眸却见皇帝依旧跟着,已来了松柏院这处。
她方忙行入了小院,又吩咐一旁路过的小厮,“此处是老夫人静养的地方,不必再让其他人进来了。”
小厮懵懵懂懂,颔了颔首,待自家小姐入了院子,却见跟在小姐身后的是那位主子,险些没双腿一软跪去了地上。人要进去,自然便也没拦得住人。
星檀的屋子与祖母一道儿在小院东侧,只一墙之隔,方便她陪着祖母。只将将推开房门,嗖的三支冷箭,直奔而来。她未曾习武,此时头脑空空一片已不知如何反应。
腰身却被人一卷,两支冷箭射出门外。恍惚之间,她只听得一声闷响,再回神过来,自己已被他护在了身下。
他却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唇。半晌方开口问她,“可伤着你了?”
“……没、没有。”
她只觉哪里不对,嗅得些许血气,方垂眸望去。那最后一支箭,直穿入他腰腹。虽被他一手拦着,却已流了不少血了。
她急着唤人,却被他另一掌一把捂了嘴。
“不必惊扰别人。”
“国公府朕不能待了,劳烦姑娘与朕备车回宫。”
“……陛下、陛下,该先疗伤才是。”她想劝人,华澜却已翻墙而入,见得主子受伤,直一把跪去地上请罪。
“是属下失职。”
却听他压着气息吩咐,“去叫皇辇过来,马上回宫。此事不得声张。”
星檀有些手足无措了,手不自觉触去那血污之处,温温热热液体依旧汩汩流出。“没、没事么?陛下去里屋躺躺?”
“不行。”她却被他一把拉住。
“这屋子被人做过手脚,待华清派人来清点过后,方能进去。”
她只好扶着他来小客堂中歇息。却听他压着疼痛嘱咐,“此事牵连刺杀之罪,若被人利用,信国公府定会遭人弹劾。暂且,谁都不能说,知道了么?”
“……知道。”她只答得几分虚弱。
“陛下真能撑去回宫?”
他却说得淡淡:“并无大碍。”
华澜回来的时候,却是带着江蒙恩的。见主子候在这松柏院的小客堂里,腰腹上鲜血已淌开一片。江蒙恩亦有几分触目惊心,忙凑去问着,“陛下这是如何伤的?”
“小伤。回宫后,请太医看看便是。”
听他答得轻巧,星檀终是信了几分。却听他又吩咐华澜,清点她的厢房,一并在国公府内查看,将可疑人等压回内务府待审。
罢了,他方撇开她的手来,缓缓起了身,又让江蒙恩与他披上斗篷。外人看来,便是未曾有过异样。只星檀垂眸,看到自己手中猩红的血渍,方提醒着她,他是真的伤到了。
丘禾这才追回来府上,“小姐方与陛下走开,怎回来府上了?”
星檀早已没了气力答她的话。
丘禾却见得她手上的血渍,防忙来查看着,“小姐哪里受伤了?别吓丘禾。”
“不是我。”她有些恍惚,一道道剑光在眼前闪过。
她似看到梦中那道身影身着银铠归来,将那些谋害太子的东厂贼人,一一一剑封喉…
脚步已不知不觉随着皇帝主仆二人的身影往外去,直行来门前,便见江蒙恩扶着那人上了皇辇,马车缓缓驶开,她方觉心中什么地方空了一块。
立在原地许久,午时太阳的炽辣,她却丝毫不觉。落在肩头脊背的,唯有丝丝寒凉。只等得丘禾来劝道,“小姐,该要进去清洗清洗。”她方缓缓转了身,倚着丘禾身上,有些站不住了。
“你说,他是不是故作轻松,在骗我?”
“小姐在说什么?”丘禾方也只看到皇帝披着斗篷离开,并未察觉到异样。只自家小姐的精神,从那时起便不太清明了。
“小姐可是累了?便回屋歇息会儿吧。”
回来松柏院的时候,华澜正从里出来,与她一拜道,“院子已经清点过,除了一处机关,并无其他凶险。还请姑娘放心。”
她没了气力说话,只与华澜微微点头,“有劳了。”待正要入那小院儿,她方想起方才的事儿来。
“华侍卫,该去查查我幺妹。她不曾被祖母许入这间院子,方我却在外头见她从里出来,行止古怪。”
入夜,国公府一派平静。如往常般,星檀陪着祖母晚膳,又在院子里走动了走动,便侍奉着老人家睡下了。
待回来自己的屋子,白日的事情,却依旧历历在目。皇帝口中的咸腥,还有那些血渍,一一揪着她的心脏,不肯放过。
丘禾正与她打水来盥洗过,陆伯却来了门外通传,“小姐,宫中来人了,还是那位江公公。”
早几日江总管来,道是皇帝旧疾发作,想请她去看看的。她那时只念着,她病痛在承乾宫之时,他也不曾来过。便将人遣了回去。
这回她却不敢轻易了。
“江公公在哪儿?”
陆伯回道,“人在松柏院门外,小姐可要见见?”
星檀扶着丘禾行出来院子的时候,却见江蒙恩果一脸焦急。
“还请娘娘去看看陛下。”
“他…怎样了?太医如何说的?”
“外伤到底包扎过了,还得养着。可太医说…陛下的外伤尚无大碍,可心疾积久并发,还须得一味心药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