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春芽(22) 玉犀

丘禾方被皇帝支开, 却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只知道小姐思绪重,方挑着话头儿往别处去。

“昨个儿遇见公子爷,道是那西风渡口落了价码儿, 菜都便宜了。小姐何时也去尝尝?”

星檀这才回了回神, 西风渡口背靠着文家大山,原都是乡绅聚集的私家场子。文家方出事方没几日,便就落了价, 想必也是坐不住了。

“金茶砖, 银子碎,猎奇野味, 奢靡而无味, 便不必去尝了。”

她草草答过。眼前西凉夜景一一在眼前划过,如一幕幕画卷, 亲切却又疏远。

回到来府中,小院儿里扬起来几丝凉风,倒让心思更清明了几分。她寻去了画室,博古架上翻出一卷人像来。

画上祖母在堂前端坐, 眉眼慈爱,面上两朵红晕,气色是极好的。唯独鬓角发丝, 被画师美化得太过乌青了。她记得,那年她嫁去京城的时候, 祖母鬓角便已灰白。

她指尖从画上那双眉眼间划过,不觉眼眶已有些湿润。她一走了之,若那死讯曾传去过江南,也不知祖母流过多少眼泪。

“小姐可是想起老夫人了?”丘禾看出来几分主子的心思,却听她轻轻应了一声。丘禾方再悄声问道, “虽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小姐,可让我们回去江南,看看老夫人总是可以的?”

却听主子微微叹息了声儿,也未答上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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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产业一夜之间被抄充公。连同着江淮绣坊也未能逃过劫难。星檀一早起来,便见张氏来寻,道是绣坊中的姐妹们都急坏了,也不知府衙要如何处置。

星檀并不曾过问阿兄手头上的事,却也知,这回江淮绣坊被牵连其中,阿兄不过也是秉公办理。

她去年傍着文家财力,开起来绣坊,从江南特地请了师傅来,教西凉的女人们刺绣。

一来,是想让汗家女子与胡商女子一般,挑得起半边梁柱。二来,北疆丝绸少,绣品也少,原本都是从江南走马买卖而来的,价钱能番数倍。在本地办绣坊,自是有利可图。

如今文家倾倒,她方从去年赚的小钱中,贴补了一些,与张氏一道儿送回绣坊,安置了一干无主的女工。

府衙拿着这些产业在手中,亦是无用,该过得几月,文家案件清理结束,寻得几个又名望的乡绅重新接手,绣坊也能重新开起来。

从绣坊出来,正路过翠玉宝轩。

这西凉最大的珠宝铺子,盛产西域宝石美玉。星檀却在门前遇着了个熟人。

江蒙恩端着锦盒正从铺头里出来,见得星檀,忙是一拜,“巧了,遇上了姑娘。”

星檀看了看他手中的锦盒,只借来寒暄,“江总管是来办差的?”

却见对面的人笑得几分无奈,“依主子的意思,过几日便要往回走了。奴才方来,置办些手信。”

星檀去过那翠玉宝轩几回,锦盒都是分着价儿给的。眼前江蒙恩手中这只锦盒,却是檀木雕花,里头也该是翠玉宝轩里的上品。

见星檀目光在那锦盒上扫过,江蒙恩方看着人笑了笑,“是给邢姑姑的。”

熟悉的名字从耳旁划过,星檀方面上的寒暄之意也戛然而止。

“邢姑姑,她可还好?”

却听江蒙恩压着一声叹息,“算是好。可也不好。这不,好不容易来一趟西凉,奴才自得带些玩意儿回去,哄哄人开心。”

承乾宫没了主儿,星檀只问起,“她如今在哪宫伺候着?”

“坤仪宫修好了,她如今统管着那儿的宫女儿们。”

坤仪宫是皇后的宫寝,若不是当年火灾,她也不会从坤仪宫中搬了出来。想来该是要有新主人了,星檀方没有再问下去。

“我也有些东西,想带给邢姑姑。还得劳烦江总管了。”

“诶。”江蒙恩应得客气,方又是一拜,“姑娘可要回去?奴才送送您。”

二人方走得几步,又撞见太医李旭。李旭正从胡家药房里出来,带着两个人大包小包买了好些药材。

星檀却认得出来,那颗千年的大人参,原是这胡家药房的镇店之宝,不想如今终是被人买了下来。星檀笑着招呼,“李太医亦是来置办手信的?”

李旭合身也陪着笑,“这北疆物资丰足。这天山的老人参,在京城都少见。是主子吩咐,买些回去的。”

星檀想来,皇帝果是打算要走了。那金瓦红墙之中才是他该在的地方,他也早该另娶新后,繁衍皇嗣。许过不得多久,便不会再记得她了。

年少时候那些欢喜,终究不过一场大梦。可这样也好,她也能清清静静,安安好好。

一连数日,阿兄忙于奔波文家之事,并不常在府中。清茴亦多在文家安定人心,至于那日帮着皇帝约她去月华楼的事儿,星檀自也当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只她每每行出自己的院子,总觉身后跟着什么人。回眸去寻,便就没了身影。

待绣坊琐事打点清楚,她终得来几日空闲。阿兄也终于回了府,本以为他是要去陪陪嫂嫂的。却趁夜,却将她叫去了书房,当着她的面儿,点起一沓地契房契来。

“阿兄这是做什么?家中财物,一向都有嫂嫂主持的。”

“这些尚不是太守府的产业,都是…都是留给你的。”

却见他数完了房契,又指了指一旁小桌上堆满的药瓶和药材,“这些,你也留着傍身。若身子不好了,便让新上任的太守,急信给国公府,知道了么?”

“……”星檀只望了一眼,便认得出来那颗胡家药房的千年老参。那老参生得像个老者,自然是容易认的。只是这回,少了一对参手,似已被用过一回了。开过的老参便不值钱了。

却见阿兄行过去了小桌旁,数落起来,“这玉犀膏,养血行气。这白玉散,专治外伤,敷三回便好。这玉竹琵琶露,专治你冬日的小咳…”

星檀却直将他的话打断了去:“阿兄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陆清煦噎了一噎,方忙圆着谎。“都是你嫂嫂与你置办的。不过几日,我与你嫂嫂便要陪同圣驾一道儿回京,自要留些傍身的东西给你。”

阿兄在骗人,已然清清了了。可星檀却并未戳破了。那位要与她这些财物,她自也是受得起的。叫他放个心,也好安心上路。

“那到时候,这些都让李管家送去我院子吧。”

星檀答着话,方行去书桌旁,往他茶盏里添了添热水。“阿兄坐下歇会儿吧,文家的事儿也够你忙了。此回回京匆忙,府中的事儿,可都打点好了?”

“都交给你嫂嫂了。”见妹妹肯受了那些东西,陆清煦方松散下来几分,皇帝的旨意,他总算是安顿到位了。

“那,什么时候走?”

“周朔协夫人明日便到,待他熟悉得西凉几日,再作打算的好。”陆清煦抿着茶水,方想起来嘱咐,“这些都是与你在西凉安家的,可若你想回来看看,届时让周朔安排便是。”

“也好。”她自答得淡淡。她自是想见见祖母和父亲,可也得等等。等皇帝忘了往事便好。

却听阿兄又道:“对了,明日周朔来,我与你引见引见。他夫人你也该认得的。”

三年前周朔将将登科,星檀自不记得见过他的夫人,“是哪家的小姐?”

“林家幺女,你嫂嫂的亲妹妹。”

星檀对着林家幺女有些映像,嫂嫂嫁过来之时,尚且与她差不多年岁。想如今,也该为人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