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 阳光大好。
久居在泥中的青虫儿都钻出了泥土,透着口新鲜气儿。不料却被候着一旁的几只喜鹊捉个正着,生生断送了性命。
喜鹊争抢着用完了食儿, 便飞上了屋檐一角, 啁啾游戏。皑皑的屋顶,顿时多了几圈小爪印子。
然而这般喜悦,养心殿内丝毫感受不到。
谁也没想到, 一行西南乱匪如有神助, 而无往不胜的神机军节节败退,如今乱匪已破了豫州, 直逼京城。
宁志安这段时日来吃不下也睡不着, 想来他早前与长子宁捷许下的那生死状,却是有些莽撞了。皇帝此时不提这事, 是因得战事吃紧,正是用人之机。
可宁志安也深知,这只是暂时的。事情已落下把柄,若皇帝拿捏着这事, 宁捷即便有幸得朝廷援兵,战胜归朝,将来在朝中的路只怕也会极近坎坷。
思来想去, 宁志安确得来其法。这生死状,不能让宁捷一个人背。若不是那江羽私通消息, 向来神勇的神机军断然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宁志安将一纸奏折奉上,弹劾信国公陆亭绥早年与江南盛家交往甚密,如今更是纵容长女,养虎为患。
皇帝未将那奏折看完,便已大怒。一纸奏折直被扔去了地上。可宁志安也早铁了心思, 要为宁捷搏一搏生机。
君臣相持不下,到底是一旁年迈的慎国公打了圆场。提议让孙女婿贺习景带三万援兵出征,以解宁捷之围。
贺家三代良将,贺习景少时更曾做过骠骑大将军的副将。由得此人出征,宁志安心中亦多了几分胜算。
皇帝也未再提信国公那事,且应下了慎国公,即日便传召贺习景入宫,商讨详细战术,而后再亲自设宴,为贺习景与副将们践行。
宁志安却未轻易罢休,那道生死状还架在宁捷的脖子上,如今他既与皇帝挑明,便没有让宁捷认罪的道理。这场败仗的追责,有得信国公府与皇后作垫背,想来皇帝也要念着法不责众的道理。
宁志安素知弹劾之道,早前吏部尚书贪赃□□,玉家军治下不严、欺辱百姓,放出这些消息于他而言乃是轻车熟路。如今,“信国公交好逆贼江南盛府,皇后娘娘后宫养虎为患”等等云云,便就“不胫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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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轻柔,带着北边而来的凛意拂过小丘与园林。虽已是深冬,国公府亦别有一番景色。梅林三里,青松如海,素雪银衣加身,如曼妙仙子的淡彩纱衣。
信国公府早年极近奢华,宅中设有山林牧场,豢养珍奇异兽,每每宴请名流,贵女子贵公子们总能信手拈来,以作新的谈资。可这些年国公府不大太平。陆亭绥亦早在府中修身养性,一改往年作风,教导府中上下勤简朴实之道。
入了夜,国公夫人的小宅院里正是灯火通明。
陆亭绥已久日不曾来过这小宅院,今日还是因得秦氏伤寒病重,方被管家撺掇着过来探一场病。
谁知,甫一进来,便见秦氏半倚在床头,捏着帕子哭诉,一直哭到现在。
“她身为皇后,看着幺妹被关进了冷宫,便也罢了。如今姑息养奸,给娘家生了这么大的乱子。”
“就连太后也受不得她的恩惠,如今一封家书都送不进寿和宫了。我们陆家,要这种女儿有什么用?”
陆亭绥听不落耳,直起身要走。却被秦氏喊住了声。
“老爷。”
“您可不想想办法么?再这么下去,国公府都被她牵连没了。”
“你闭嘴。”陆亭绥素来性子平和,此时也是忍不住了。
“你就念着你的女儿。你可想过,星檀如今在后宫的日子也不好过?”
“那就不是你女儿了?出了事,便就和外人一起寻她的不是。就算你信不过星檀,也该信得过老太太。老太太出身苏杭名门,父亲亦是一身风骨,不似你,教出来的女儿败坏家风,还想赖在我星檀的头上。”
秦氏哭得更厉害了,陆亭绥也懒得多留,径直负手出了宅院。
信国公府虽是武勋出身,后头几代却也早作了言官。如今战事告急,皇帝日日召见武将。听闻得那些莫须有的传言,陆亭绥早拟了折子,想入宫与皇帝解释一番。却迟迟未被召见。
可不管怎样,女儿他是要护的。
若这点都做不到,他自觉枉为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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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色亮得晚,宁妃素来贪睡,今日却起了个大早。
自打皇后从养心殿搬回了承乾宫,对面西殿的玉妃,便日日往承乾宫里去。皇后只亲着玉妃一人,似也不打算让妃嫔们再作晨昏定省,对外称着,身子依旧不好。
她倒是好奇起来,皇后是什么病痛,养心殿养着两月了还不好,回来承乾宫还得日日卧榻。
父亲宁志安让人往宫中送了信件,长兄在外立下了生死状,皇后却在宫内养奸为患。她便更是不平起来。
窗外,玉妃又领着展旗要往承乾宫去了。宁妃自早早换了衣衫,戴了后妃钿帽。这便出去与玉妃会一会。
玉清茴往承乾宫里探得勤,此下宫中谣言四起,皇后娘娘身子不便,那些说道信国公府与皇后娘娘谣言,便都被邢姑姑堵在承乾宫墙之外。她每每探望,总能在寝殿呆上整日,陪着娘娘做做手工,再看看画册子。
只是今日,将将出来淑仪宫,玉清茴便觉身后多了一人。回眸见是宁妃跟着自己,玉清茴与人问候了声,方问起她往哪儿去。
“玉妃去承乾宫里探望皇后娘娘。我自也是去探望皇后娘娘的。娘娘多日来未曾露面,身子可还无恙吗?”
“娘娘身子尚由太医院照看着。便不劳宁妃费心了。清茴是得了许,方敢日日往那儿去。宁妃无事,便就不必打搅娘娘了。”
玉清茴以为,话说到这份儿上,知情识趣的,都会知道不打搅病人,好生回避。再加诸宁家如今吃了败仗,在后宫为妃的,更应该知道进退。
谁知宁妃嘴上答应了,眼看是回了淑仪宫去。可待玉清茴入来承乾宫寝殿,将将与皇后问候了早安,邢姑姑便来报,道是宁妃娘娘来探望皇后病体。
“她来做什么?我在淑仪宫外已将人斥过一回了。”玉清茴与星檀端着刚来的汤药,说话时,却向着屏风前立着的邢姑姑。
邢倩亦觉来者不善,“娘娘若不想见,邢倩便替娘娘将人遣回去。”
星檀自是不想见什么宁妃的,与邢姑姑微微颔首,便见邢姑姑往门外退下了。
桂嬷嬷端来糕点,将将用蛋奶烹制的,热乎香甜。见主子依旧没什么胃口,只好劝了劝,“娘娘如今是两个人。”
星檀这才好捏了一块儿放到嘴里,尝了一口,便撇去一旁,吃不下了。
那日施太医来看过,确是喜脉。只是她身子太过薄弱,胎象亦是不大明朗。施太医早早作了提点,这胎儿保不保得下来,怕是得要看这孩子的命数了。
虽是如此,星檀依旧抱着几分希冀,每每伸手触碰,腹中便似有一双小手,想牢牢抓住她这个母亲。
玉清茴将那喝尽的药碗从她手中接了回去,又小心问了起来:“娘娘,真不打算让人,去知会陛下一声么?”
“战事吃紧,待晚些时候吧。”
皇帝许还在气头上,她不也懒得去触他的霉头。更何况,她这身子,许根本生不了孩子。又何必徒惹他来希冀一番。
玉清茴微微叹了声气。皇帝如今还依仗着宁家的人打仗,也不知待这承乾宫中是什么态度。
宁妃候着门外多时,方见得邢姑姑从里头出来。本以为要被宣召进去了,却不想邢姑姑只淡淡一句,“娘娘身子不好,不见外客,便就请宁妃娘娘回吧。”
“娘娘是什么病?”宁妃只得好生好气地,想继续打探。“臣妾也只是忧心娘娘身子,想来探望。”
“有劳宁妃娘娘费心了。娘娘的身子自得太医院照料,宁妃娘娘便就无需知道了。”
“……”被一个奴才堵着门前,宁妃仍有些不肯作罢。却见得几个高大的内侍从门里出来,颇有几分要动手的意思。宁妃这才不情不愿,软声道了别。
“那便请邢姑姑替本宫问候皇后娘娘一声罢。”
那邢姑姑却应付得有礼有节,丝毫捉不出毛病。“宁妃娘娘的心意,奴婢自会转告皇后娘娘。”
宁妃一股子闷火儿散不出去。只行来惠安宫门前,却被蓝公公拦住了去路。
“宁妃娘娘,我家娘娘请您进去说句话呢。”
长孙南玉正在院子里,赏着座凤凰的冰雕。早几日她在御花园里见得些灵兽的冰雕好看,便花了些银两,将那工匠请了过来,在自己院子里也雕了一座。
宁妃入来的时候,正见得这副情形。忙上去劝了劝,“娘娘,这凤凰…”宫中等级森严,凤样的图腾雕塑,从来只有皇后宫中方能配用。裕贵妃这般,岂不是僭越之罪。
“怕什么?这惠安宫里,都冷绝了。莫说皇上,冬日里一只新鲜的蚊子都没有。这凤凰,本宫喜欢。做来看看,过得几日天气暖和起来,便都化了,有什么不行的。”
“……”宁妃自不好再说什么,却听得裕贵妃再问起。
“你不莫是来打探那承乾宫里的病情的?”
“可不是。那位主儿,从养心殿回来多时了,也不叫我们问安。着实奇怪着。”
“还问什么安呐?”长孙南玉笑了笑,“那位,可不是有喜了。正坐着胎呢,怕让我们知道了,坐不安稳。”
宁妃怔了一怔,可皇后承宠如此之久,如今才得个喜讯,倒也不算早了。“娘娘可是已确定了?”
“使些银两,让太医院的人去翻翻脉案,不就都知道了。”长孙南玉说着,瞥了宁妃一眼,“何必自己动手,惹得一身的臊。”
宁妃却问道:
“娘娘,就许她将这孩子生下来?”
“这回好不容易,陛下因那江羽的事儿与承乾宫里生了隔阂,若皇后再因这孩子复了宠,以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长孙南玉笑了:“她也不好高兴的,那胎象不稳,信国公府的安危还在眼前呢,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还得搭上她半条命去。”
“娘娘,如您说的。何必自己动手,那信国公夫人,可不是还紧着冷宫里的陆月悠么?”
“人都被陛下截了舌头,紧着又有什么用?”
宁妃道,“娘娘使个人,给陆月悠带封信与信国公夫人。之后的事儿,便就不用娘娘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