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宫是先帝特地为小公主建的,就在东宫旁侧,亦方便先太子照顾小妹。
只是后来先太子出事,东宫至今空置。宫中之人避讳先太子的冤屈,害怕亡魂索命,大多都绕道而走。牵连着一旁的羲和宫也热闹不起来。
星檀入宫以来,每月都要去探望还曦几回。小公主受得先太子之事的刺激,不大愿意见生人,是以宫内外的宴席能免则免。皇帝宠着小妹,也并不强求。
最开始,星檀还是受皇帝所托,照拂这位小妹。
公主不喜人多,羲和宫门前冷清,仅留着个看门的小内侍小邓子。
见得是皇后一行人来,小邓子连通报都省了,直来行了跪礼,方抬起面来笑嘻嘻望着星檀。
“娘娘可终于来了,公主念着娘娘好些日子了。”
星檀免了小邓子的礼数。
小邓子见安总管不在,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奴才给娘娘引路。”
羲和宫地界儿不大,园林山水却修得灵气逼人。园子里不见松柏,唯有柳树与桃杏,若逢着春日里,柳青桃粉,能惹来蝴蝶成群。眼下桃花儿不开,却正是吃桃儿的好时节。
星檀入来院子的时候,便见得小公主踩着个小内侍,左右各一个婢子扶着,正往树上够着新熟的桃儿。星檀怕惊得她摔着,让一行人放轻了脚步。
小公主摘了三个桃儿,正扔入下方婢子端着的筐子,这才见得星檀。
“皇嫂!”
小姑娘声音清甜,桃子也不顾着摘了。从小内侍背上一跃跳了下来,直跑来拉起星檀的手,娇娇气气地埋怨起来,“你可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我正等着你一道儿去看银雪刚生小马驹呢!”
小公主七岁那年,从赤鑫国朝贡的来货品中,有一匹通身银白的小马驹,先太子奉先皇命主持接待使臣事宜,便特地与小公主留了下来,取名银雪,做小公主的坐骑。
时隔多年,银雪已成年,去年有了孕。上回星檀来的时候,便听小公主提起,等银雪生了,要一道儿去看小马驹。
“那我们今日便去。”星檀答应的爽快。
小公主一时笑得灿烂如阳,欢喜过了,这才见得星檀身边跟着的陌生女子,忽又躲去了星檀身后。
星檀知道她认生,劝道,“不必怕,叫玉姐姐吧。”
小公主虽还怯着,却很听星檀的话,温温地叫了一声,“玉姐姐。”
星檀将她从身后拉了回来,“桃儿别摘了,摔着了怎么办?去小围场看银雪吧。”
“好!”小公主笑着应了,方怯怯看向玉妃。
“那玉姐姐呢?”
玉清茴方在旁听了一会儿,已然发觉小公主认生的性子,本想推辞不去。却被皇后抢了话去,“玉姐姐染了风热,正好多走动走动,身子方容易好。”
星檀知道,小公主虽是怕生,却是很愿意交朋友的。先太子还未出事之前,宫中人都知道,还曦公主是被捧父亲与三个哥哥的掌上明珠,性子活络,最讨人喜欢。
“还曦也生过风热。”小公主看向玉妃,笑得不大自然:“皇嫂带我玩儿秋千,出了一身的大汗便都好了。”
听得小公主都松了口,玉清茴自应了下来,“那清茴便陪同皇后娘娘与公主一道儿去。”
小围场就在皇城西北角上,是为宫中皇子们学骑射而建的。地界儿不大,却有一圈马场,养着二十余匹良驹,多数都是皇家子弟的坐骑。
小公主出行,爱戴轻纱笠,不愿让其余人见得自己的模样。可一路行来小围场,宫人们心照不宣,都知道那带着轻纱笠的是还曦长公主,又见得皇后与玉妃也在,一一作礼避让。
到了围场,又有专门的马官内侍领着小公主去了银雪的马厩。
皇宫围场草料充足,银雪即便将将生产完,毛色依旧鲜亮。银雪吃饱了草料,立着围栏边上,腹下一头全白的小马驹,正伸长了脖子去讨要奶喝。
小公主见了,悄声取了头上的轻纱笠,对星檀“嘘”了一声。“它在吃奶呢。”
星檀也忙拉着玉妃顿了顿足。
等小马驹喝饱了,小公主方欢喜着小跑过去摸了摸银雪的脖子,“可辛苦你啦!”罢了,又回头眨巴眼睛望着星檀,“皇嫂,我们给小马取什么名字好?”
小马驹听懂了公主的话似的,凑来星檀身边,用头顶了顶星檀的右手,似是在讨要抚摸。星檀依着它地力道儿,抬手缓缓顺着他银白色鬃毛。
星檀叫来那马官,问起,“这小马是何时出生的?是公是母?”
“回娘娘的话,早两日亥时出生的。是个俊哥儿。”
星檀想了想,这方回了小公主的话,“那便叫驰风,可好?”
星檀记得,银雪虽是名马后代,却并未上过战场,可小马的父亲却是一匹战功赫赫的白色战马,“等将来长大,似他父亲一般,沙场上驰骋杀敌。”
小公主撅了噘嘴,“不要,那会死的…”
小姑娘的心思良善,星檀只好笑着哄道,“那便不让他去了…”
玉清茴来了围场,身上的不爽顿时一扫而空。她自幼便学过骑射,见得那些养在栏中的骏马,不由得技痒。等皇后与小公主看完了小马驹,方问起,“娘娘,既来了围场,可想练一练骑术?”
“你先去吧。”星檀看向身旁的还曦,“还曦还不会骑马,我陪她在旁边练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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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长箭穿过狭长的射场,带着清妙的风声,正中靶上红心。
小围场旁的射场不过五条儿射击道儿,是皇子们练习射箭的场地。
今日皇帝亲临,与沈将军一道儿练弓法,倒是让掌管这里的内侍吴有年有几分受宠若惊。
有总管吴有年亲自候着一旁,其余内侍也不敢怠慢。围场中马倌本就不多,眼下悉数都来了射场里,候着皇命。
见得皇帝百发百中,沈越也不甘示弱,在骑射与武艺上,将门之后从来不肯认输,哪怕对方是君王。沈越张弓追上一箭,同样正中红心,面上方露出几分笑意。
一旁皇帝再选定了一枚轻羽箭,左右打量,却淡淡问起他道,“玉家的事情,你如何看?”
皇帝气息沉稳,波澜不惊,边说着,手中的长弓已经再次张开,将轻箭瞄向靶心。
皇帝登基以来积威深重,沈越虽自幼与他一道儿征战,却也不敢多在政事上多言。可今日皇帝将问话的地方选在了小围场,沈越便就多了几分胆量。
二人在练武场上,从来各不相让。在这里,沈越觉得自己或许还能说几句直言,即便皇帝不悦,该也能念着几分战场上的生死交情。
“陛下既然问了,末将便都直说了。”
“末将觉着,那宁志安不谋好意。”
“怎么说?”皇帝一箭命中,遥遥望向靶面,已然有所偏颇。
沈越起了几分底气,只道,“弹劾一方,信誓旦旦,证据确凿。可越是这样,便越似是欲加之罪。”
“试想玉家父子被弹劾落马,那东海边上的兵权,自然落回他宁志安手上。近日他又在府上招揽了大批兵家门生,其中野心,昭然若揭。”
沈越说完,暗自扫了一眼皇帝的面色。却见皇帝又持起另一支重羽箭,眉目之间压沉着几分恨意,张弓将重箭瞄向对面的靶心。“所以,和木堡一战,你也不与他计较了?”
“……”沈越方涨起来的底气,瞬间被灭了下去。
皇帝还在北疆之时,战无不胜。却在禾木堡一战中,吃到了败绩。
辽军十万雄狮压进边城,而玉家军的援兵迟迟未曾出现,反是半路折回京城,参与谋嫡之事。镇守禾木堡的骠骑大将军程勇,皇帝的武艺师傅,也因此在那场大战中战死。
沈越沉着声响,说出最后一句劝诫,“末将只是觉着,眼下还不是计较旧恨的时机。朝堂正要用人,而玉家父子,还在为大周镇守边海…”
皇帝没有答话,重箭射出,却飞出了靶外,落入宫墙与围场之间空旷的草地…
围场里忽传来一阵健朗的马蹄声响。
沈越寻声看去,却见得一身雪青薄襟,跃然于马上,灵动缥缈。那骑马的人身形娇小,宽长的眉眼甚是清澈,却隐隐藏着一股锐气。
他已经认得了出来,是玉清茴…
凌烨不动声色,也认得出来是玉家的女儿。
沈越恍惚片刻回来,察觉得皇帝的目光,慌乱着垂眸下去。
一旁吴总管上前来禀报,“陛下,方皇后娘娘带着还曦公主来看望新生的小马驹。玉妃娘娘也陪同在侧。”
“嗯。”不必等内侍来禀报,凌烨的目光,也早从玉妃移到了围场边上的两人身上。
还曦正骑在一匹褐马上。皇后一身茶白的襦裙,妆容清浅,与还曦牵着马,不时回头望着马上的小姑娘笑着,一对笑靥迎着艳阳,光彩甚是夺目。
大婚不久,她便与他说过一回,同样带着那对笑靥。
“公主该到学骑射的年岁了,陛下可有空闲?星檀与陛下一同陪公主学骑马。”
他那时只说公务繁忙,将她推挡在外。
此时,一丝炽烫却在心中撩拨,微弱的火苗一般,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