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寒夏(11) 识破

星檀懒散靠在花窗下的凉榻上,榻上小案,正放着陆月悠送来的那盏流萤宫灯。指尖缓缓划过上头的锦花纹,细看之下,方见得里头的明光,正微微闪烁。

夜晚的凉风穿过花窗,在满屋子里打转。她想起祖母那建在小山上的院子,背靠山阴,葱葱郁郁,也是避暑的好去处。

桂嬷嬷在身后铺好了被褥,方来劝着,“主儿,早些休息吧。”

“再等会儿。”

星檀不愿动。那宫灯的光彩很是吸引人。然而仔细看,方能见得里头四处乱撞的黑影,像一头头迷路的小兽,寻不见出路,只能任人宰割…

如此一想,再美的光彩也变成了无比的黑暗。

“桂嬷嬷,与我拿剪刀来。”

桂嬷嬷听得主子要用利器,不由得几分紧张,“娘娘想做什么,让嬷嬷来便好,娘娘不必动手。”

星檀望着桂嬷嬷,眼里几分执拧。不必她再多说什么,桂嬷嬷自知拧不过小主子,方乖乖递上了剪刀来,又小心翼翼在旁候着。

却见得小主子拿起那把剪刀,滋啦一声,在那宫灯糊的轻纱上划开了个小洞。

闪着黄绿光彩的小虫,从那小洞里缓缓飞出。寻着窗外的凉爽,逆着风飞了出去…只远远的看,像一道儿彩色光桥,从禁闭的牢笼通往大自然的广阔…

萤火虫飞到院中,渐渐漫散开来。凌烨走来这里的时候,险以为是星辰落入了后院的花草丛中。寻着那星辰的源头望去,方见得那架在花窗上的彩色光桥。从那花窗里探出来的半张小脸,被那黄绿色的明光,照耀得柔和如水。

那双映着光彩的眸子看到了他来,惊慌闪躲,一瞬之间,消失在了花窗后。

“嬷嬷,快,拿玉脂粉来。”星檀躲在花窗下,小声吩咐。她得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病人…

桂嬷嬷寻着那粉盒儿送了过去。却见得小主子捏着粉垫儿,往唇上扑了一层,又用手糊弄了三两下,抹去了多余的粉末…

门已经被人推开了。星檀将那粉盒随手一扔,抛去了窗外。那抹明黄色身影绕过外殿,入来屏风的时候,星檀已扶着桂嬷嬷起了身,做了跪礼。“陛下万安。”

“不必多礼。”

话还说着,皇帝已经落座在她方才靠着的凉榻上,很是不客气。她方为了观赏那流萤宫灯,寝殿里的烛火只让留了一盏。此下却被他唤着内侍多添两盏来。

见她还立着一旁,皇帝开了口。

“杵着做什么?陪朕来坐坐。”

她只好坐去他对面,刻意与两个位置之间的小案拉开了些许距离。

“臣妾身子不适,原本打算睡下了。”

皇帝没理会她的话,却不紧不慢,弄起方被她剪破的宫灯来。“怎的,这宫灯你很不喜欢?”他赏赐下来的东西就这么被弄破了,总该有个理由?出于对这赏赐的嫉恨?抑或是对月悠的不满?

“原本,很是喜欢。”

这话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试探着去寻她的目光,她却始终未抬眸,只接着道:“这宫灯用心精巧。只是,若继续锁那些小虫儿,它们定撑不过明日。臣妾方擅自拿了主意…望陛下宽恕。”

宽恕?

凌烨嘴角划过一丝冷冷的笑意。

剪破一个宫灯,没什么好要宽恕的。

眼下,皇后嘴角那没抹均匀的白色玉脂粉,倒是很需要宽恕。

宫人端上来新的灯盏,越发将星檀那处小失误暴露无遗。桂嬷嬷一旁见着了,急着与小主子使眼色,却被皇帝喝止道,“朕与皇后说话,桂嬷嬷便先退下吧。”

星檀也默默与桂嬷嬷点头,她自问能应付皇帝。

桂嬷嬷想再抬手指指自己的嘴角提醒,却见皇帝眸色扫了过来,只好怯怯收回手,退了下去。

江羽已侍奉了茶水上来。皇帝接来饮了一口,“方在宴上酒乏,来皇后这里醒醒酒…”

醒酒哪里不能醒,怎非要来这儿呢?

星檀有些心中不大耐烦,方一时间的慌乱紧张,此刻渐渐平息,面上便只剩下几分慵懒。

她斜靠着凉榻的扶手,见那宫灯中还有几只小萤火虫,不愿离开。方抬手将宫灯取来了身边,持起一旁放着的团扇,扇风赶虫…

“皇后身子,看来已好了?”

星檀赶忙握拳到嘴边,轻声咳嗽了阵子,“有得太医院调理,傍晚睡了阵子,方起来用了两口粥药,还有些头晕脑胀的。陛下若不来,臣妾该得再睡下了。”

话刚落,皇帝微微倾身,已伸手过来。

星檀忙着后靠,然背后便是凉榻的扶手,无处可去,只好撇开自己的脸:“陛下做什么?”

“皇后可还发热?让朕看看。”

“不必劳烦陛下了,已经退了热。”

那只手却没收回去,触碰不到她的额头,反倒是落在她嘴角上,生了老茧的拇指在那儿一刮,也不知带走了什么…

凌烨恢复了坐姿,拇指与食指间缓缓摩挲着方那点儿白色的玉脂粉。

大周女子爱美,每每入睡都要涂玉脂粉在面上以做保养。皇后今日的用法到是别致了些。那如桃儿般的唇瓣儿上,今日看起来确是惨白了三分。

“可是方才留着嘴边的汤药?”星檀看着皇帝的面色,小心试探,“有劳陛下了。”她方偷吃了块儿玫瑰糕,喉咙眼儿里还泛着玫瑰香,心虚起来,与人打着马虎眼儿。

凌烨端起茶盏又小抿了一口,“皇后不必客气。”他懒得拆穿她,看她做戏说辞的模样,饶是觉着有趣…

星檀见他喝茶,深长地叹了声气,也不知这酒要醒到什么时候…可帝王兴致她不好触怒,只好慢慢等着。

“月悠没与陛下一道儿回来么?”她寻着别的话头儿。

皇帝撂下茶碗,“月悠替皇后慰问老太君寿康。朕先行一步来看看皇后的病。”

“……”星檀害怕听他这些好话。数次床帷欢享之后,她方发现了皇帝这个小习惯,从漠北归来的汉子,并非对□□一窍不通,反是喜欢用这些小柔情讨要更多。

宫灯里最后一只萤火虫也飞走了。星檀有些坐不住,微微撑起身来,将那宫灯放去了花窗上。“夜了,明日再让丘禾她们收捡吧。臣妾想歇下了,陛下…”

身侧的人却起了身,行来她这一侧的凉榻前,微微倾身下来。她的去路被他拦住,那双星眸里闪着几丝耀眼的光。她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她不想…

皇帝的手掌覆来她腰身之前,星檀连忙开了口:“臣妾…臣妾风热还未好,太医说,这病易染给他人。陛下龙体金贵,还是早些回养心殿歇息吧。”

哦,又是闭门羹…

那张小脸上写着些许不情愿,被那玉脂粉染得苍白的嘴唇,让他觉着十分狡黠。皇后屡屡“生病”,看来是已打定了主意不再承欢。

“皇后真是病了?”

星檀做样儿咳嗽了两声:“真是。陛下若不信,可以问太医院看脉案。”

他轻笑了声,有人做足了装病的准备,那脉案自没什么好看的。他收回手来背去了身后,“那皇后好生养病,朕先回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