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八.生与死

月光从窗缝细散进昏暗的房间里,就算是如此昏暗的环境,高泪依旧能看清床上那人的面容,那人紧皱着眉,抿着双唇,似在不满什么。

房内茶壶还打翻在地,被子也稍显凌乱,不难猜出,李重楼时被那气势雄博的唐将军按压在床。

高泪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那张熟睡的面容,思绪散开来。

今日上台不过只是她一时兴起,不料事态变化之快,犹如一张网笼罩。高泪知第二把秀剑掷出的位置,她不觉得天威府和忆盈楼的人看不出,所有人都知,将她捉捕关押进天威府,一是怕人有机可趁,二是为了保全李重楼。若有证据,她没事,若无证无据,她给李重楼当替罪羊。

朝权之争,与武林之争,手段并无不同。但凡涉及利益,人便会为了自身,无其不用。李重楼,不用我拉你进战场,你也早就陷入这场斗争之中了。

想至此,高泪俯下身,轻抬手,抚上李重楼脖颈的命门,眼神晦暗。

……

天威府庭院内,燕明烁出了议事厅的门,便放开了苏璧,自己慢悠悠地走,思考着事情。

苏璧大大咧咧的走在燕明烁前面,哼着小曲,突然出声:“明烁,我们就这样走了,不看重楼吗?”

燕明烁思绪被打断,看着那人脚步不停地走向府门处,有些无语,心道,你若想看便停下呀。

“哎,我突然想起,今夜有约,”苏璧摇头晃脑,“红袖亭的岚诺姑娘声音婉转动听,约我一续前情往事。”

“你那前情不是留香阁的两枝姑娘吗?”

“非也非也……”苏璧轻快地二步并一步,蹦跳着转身,站定了后,直视燕明烁,脸上不似平日嬉笑,认真的让燕明烁有些陌生:“明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燕明烁被苏璧突如其来的行为搞得有点懵,眨了眨眼睛后,开扇悠悠踱步到苏璧面前,笑答:“不爱。”

随之继续往前走,不料苏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力气大的惊人,燕明烁回头去看他,二人面容相近,燕明烁对上那熟悉的眸子。

四周寂静,虽无人,二人维持着这姿势,令燕明烁十分不自在,不由挣起来,

紧接着,苏璧轻声说了一句话,气息扑面,令燕明烁僵在了原地:“明烁,若有机会,你愿做皇帝吗?”

许久,燕明烁深吸一口气,严肃的望着苏璧,对方眼神依旧清澈,却暗藏着燕明烁读不懂的情绪。苏璧松开了手,燕明烁转身,抬手抓着对方的双肩,二人距离再次缩进,燕明烁字字清晰:“苏璧,你知道,我不可能去奢望,没资格,也没搏的资本。”

苏璧抬手搂住了他,听着燕明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璧,你知道些什么。”

苏璧拍了拍燕明烁后背,随后松开,稍稍后退,眨着眼睛,面上无辜的转移话题:“谁知道呢?只是一些八卦,比起这个——我觉得重楼喜欢那酒肆老板,但是那老板看样子就不好搞定,终于能看看重楼吃瘪的样子咯。”末了,还重重叹了一口气。

“……”燕明烁看着那人又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心中甚是无语,不过他也只能作罢,一来面前这人不想说,二来这里也不是能说这些的地儿,他便放开了苏璧的双肩。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苏璧解放后,立刻对燕明烁做了个鬼脸,倒退着走路,嘴里咿咿呀呀的唱着曲,燕明烁叹了口气,刚想开口,便见苏二少身形一矮,后脑壳与天威府地板亲密接触……

不远处,传来一少女清脆的笑声。

燕明烁开扇掩面。

……

夜色静谧,房内,身影交错。

李重楼定定的看着那茶色的眸子,一言不发。

高泪一同往常,冷漠地与她对视。

二人距离相近,李重楼轻叹一声,气息扑在高泪面上,令高泪皱眉,眸色更冷。李重楼面上露着浅浅的笑:“若是洞房花烛夜,你这般投怀送抱我倒求之不得。”

此时,高泪一只手被李重楼死死扣住,另一只手被反扣在身后,整个人身体呈前倾趋势,一腿微曲,另一膝盖撑在床沿边,腰身紧绷着。

二人面容相近,气息交错,僵持着。

“李重楼,你放开手。”高泪皱眉,吐出几个字。

“我不放,”李重楼面色苍白,收起笑容,眼色深沉,“我放了,岂不是同那齐家老爷一般,亡于你手?我说对了吗,我的高老板。”

高泪身形一僵,李重楼望着那人一瞬的失神,猛地发力,翻身用力将人死死地按在了床上,点了挣扎着的身下人穴道,抽过腰带,不顾那人冰冷的视线,绑住了那人的双手。

“我不会说出去。”李重楼深深地望着身下人,随后俯下身,凑近那人耳边,感受到那人呼吸有一瞬的紊乱,她故意带着气音说:“我也不在意,不过我有条件。”

语罢,李重楼起身去看那人反应,高泪蹙着眉,尽管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周身寒气依旧不减,透着不可被侵犯的傲气。

李重楼有些好笑,第一次酒肆楼下,她抬眼看到这人,怎会错将她认作胡姬呢?想到刚才,她本是装睡想看看这人的反应,却不料……

李重楼翻身坐到床边,后背传来阵阵疼痛,身心寒冷,她摸上颈处的命门,若不是清醒着,自己会做着美梦去阎王那报道。想到那人被抓住,被质问,却依旧一言不发,冷冰冰的没有感情波澜,李重楼背对着那人,面上露出苦笑。

错将擂台之上,罩护作情,误以相护是真心。

也是,李重楼想着她们二人不过才接触几次,自己也不完全是出自真心,身后那人又不傻,怎会看不透。

猛地,李重楼打了个寒颤,接着耳鸣,双眼一瞬失明,背部某处疼痛感炸开来,蔓延全身,顾不得其他,她大口喘气,想运功,却感受不到,不知何时,浑身冰冷已无知觉,她无力地往后倒去,想到身后的人,心底一片绝望。

突然,她感觉到一股热流,后背被人抵住。

“运气。”清冷的声音划开了耳鸣的嗡嗡声,将李重楼的意识包裹,下意识按对方所说的做——

“气聚丹田,沿着经脉游走。”

身后人的话语带着丝丝轻喘,却不疾不徐,李重楼感受自己能运功了,按着所说气聚丹田,真气行至某处竟然受到了阻拦,李重楼试着冲击,冰寒再度席卷全身,凝聚的真气险些散开。

这时,一只手抚上李重楼的脖颈,一丝温热令李重楼感到舒适,紧接着,带着灼烧的真气霸道地从她的脖颈的命门逆着经脉而行,李重楼疼的抽搐,却因一句“忍着”下意识的忍住了。

灼气游走过的部位皆像是在燃烧,李重楼忍耐着疼痛,思维有些涣散,许久,灼气也被堵在了那处经脉,耳旁传来那人微弱而疲倦的声音:“我数三声,一齐冲击此处,记住,不管多痛,都得忍住了,听到了就往后再靠一些。”

李重楼向后轻靠,感觉身后人的唇离自己的后耳近了一丝,气息打在后耳有些异样之感,身后人轻吸口气,开始倒数,到“一”时,二人发力,以身后人的内力为主,霸道地灼气冲开桎梏,与李重楼自身内力混在一起时,李重楼感觉体温回升,甚至燥热,灼气缓慢退出体内,李重楼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回身去看那人,对上了那双茶眸。

那人神色依旧平淡,却掩饰不住疲倦,唇色发白,李重楼内心一动,刚想开口,却见那人将手举起,双唇微启:“解开。”

李重楼眨了眨眼,伸手将那绑着的双手拉下,低下头,神色温柔,缓缓地解开那腰带。

松开对方的那一瞬,李重楼做好了被对方教训的准备,高泪却将手伸到她面前,掌心对着她,李重楼抬头不解的看着对方,高泪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的暗器还来,这是救你命的报酬。”

李重楼的不解化作无奈,她笑着:“但是,这是你那一掌造成的吧。”

“是,但擂台比试,我并未违反规矩。”

李重楼看那人一脸认真,突然想到那人手抚上自己的命门的事,开口问道:“所以,你一开始,就只是为了救我换取暗器?”

“杀你比救你简单。”高泪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只是我是个商人,不符合我的利益。”

李重楼却听懂了,若高泪想杀她,大可以不救她,任她在这屋内受寒气折磨,无法求救而死,高泪救她,只是觉得和她做朋友,对高泪有利。

李重楼笑着摇头:“高泪,高老板,你呀,真是不吃一丁点亏,承认和我做朋友有那么难吗?”

高泪不语,只是冷漠地看着李重楼。

李重楼叹了口气:“我去拿暗器,强行冲穴伤身伤神,你先躺下休息。”

高泪却纹丝不动,放下了手,坐着看李重楼,经过一番折腾,高泪衣衫有些凌乱,前襟微开,锁骨精致,李重楼看的心思微漾。

李重楼定下心神,赶忙起身,轻咳一声:“若不想休息,便等我一下。”

说完,便匆匆向隔间的书房走去。

高泪直至李重楼完全消失在房间内,才放松身体,轻倒在了枕头上,她其实已是强弩之末,疲倦感袭来,高泪合上眼,思绪却杂乱不已。

她师从内力便是寒气,灼烧之气是某次执行任务发现某门派的内功密卷,她瞒着师父自行修习,差点被反噬而致死,还好被师父发现,送至教主,教主将她救下,并教会她平衡两种内力,师父曾问她为何要以性命相博去习这灼烧之气,因为师父曾问救她,受致阴之伤,终身被寒气侵蚀,被以见长内力所侵蚀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她不能体会师父的内心,只是有这可以缓解的机会,她便试了。

高泪迷糊之中,想着远在大漠的师父,阿漠斯犬的面容却变成了李重楼,高泪又有些清醒,她反问着自己,为何要费力救李重楼,甚至表明态度站边,她本就想让李重楼元气大伤,趁机控制。但是,在看到那人眼中的盛怒和隐藏在笑容之下的些许悲伤,突然就想到一只狼狗,想到那紧紧搂着自己腰的手,那掌心炙热,和圣火一样灼人,她便改变了主意。

只是,只是为了更接近李重楼,狼也好,狗也好,都得养熟了才完全信任人,任人驱使,对付李重楼也与此相同,在没了意识熟睡前,高泪这样想着。

李重楼从书房回到房间中,便见着那人蜷缩着睡在床的里侧,呼吸微弱却平稳,令李重楼不由放缓身形,悄然无息地走到床边。

李重楼看着那人,猜测着对方是否也是装睡,便轻身翻上床,凑近那人,对方并未睁眼,呼吸依旧。

真的睡着了呀。李重楼内心嘀咕,视线却落在睡梦中人的面容,扫过眉目,落在那紧抿着的无血色的唇上。

这一夜的起伏比李重楼在战场经历还要多,从误会到解除误会,从死亡边缘到生后承认身份,想到眼前人每次突如其来的行为,李重楼只觉心脏处悸动不已,李重楼凑近覆上那双唇,眼色流转。

高老板,这才是面对熟睡在眼前人的正确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