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上,大燕的京都更为繁华喧闹,因为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即将到来。
花朝节是大燕最热闹的节日,节日时常两日。
第一日祀天,由皇帝携众臣百姓祭天。随后便是皇帝设宴,名义上宴请天下,实为君臣之宴。而在民间,东西市夜市可开至天明;第二日为欢庆,皇宫设雅宴,囊括选美赛,舞赛,乐赛,文赛,武赛等。民间则也有同样的比试,纯属图点乐子。
总而言之,花朝节便是京城脚下各奇人异士美人齐聚之日。
花朝节的到来,使得大批的外国使节及各地富商名门也纷纷涌入京城。繁忙的京都更加繁忙。
“诶诶,你们这群乞丐挪挪道,别妨碍公务!”巡街士兵驱赶着围在主道乞讨的乞丐们。
就在此时,拐角处,一名妇女被一名男子推倒在地抢走了包袱,待妇女反应过来喊叫时,那名贼犯早已冲向了人群之中,士兵们反应不及的后一步追去。
贼犯在人群中左闪右闪,片刻后回头看一眼后头被甩得远远的士兵们,得意地想:这样也想抓到我胡汉三,白日做梦。
随后钻出人群,向巷子错综复杂的西市跑去。
就在他离西市巷口差一段距离时,突然冲出一个女孩撞到了他的身上,他想也没想伸手推去,手臂却在半道被女孩反抓住了。
女孩抓着他的手道:“叔叔,行行好,赏点钱买酒喝吧。”
他才发现这是一个路边乞丐,抓着他袖子脏兮兮的手管十分纤细。
后有追兵,只是此时他离目的地很近,便也大胆起来。
他啐了一口,使劲一推,女孩摔在地上,他冲女孩骂道:“死乞丐,别找你爷爷的晦气!”
又觉得不解气,抬起往前的腿转去踢那倒地的小乞丐,却不料,小乞丐先一步抱住了他的腿,干嚎着:“叔叔,别打我,我就想给我家中快病死馋酒的爹讨口酒喝啊!”
小乞丐这一嚎,令街口摆摊叫卖的小贩和过路的行人都看了过来。
一时之间,胡汉三有些紧张,使劲甩腿,却发现自己被这乞丐粘住了,怎么也甩不开。
不远处一阵嘈杂,巡街士兵虽迟他一段路,但也很快追了上来。
他内心焦急不已,动作更加粗暴,边用另外一条腿去踹那乞丐,边骂道:“你这死乞丐,快给老子放开!”
小乞丐却不放手,死死抱住他的右腿,越嚎越大:“叔叔,你与我爹旧时一场,爹好歹对你有恩呐!”
“谁认识你爹!还不快滚!!”焦躁不安的胡汉三用力踹向乞儿的脸,乞儿猛地撒手,伸手挡住了踢来的腿。
行走的路人看不过去纷纷围了上来。
胡汉三甩开了乞儿后,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被人群围住了,人们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一名佩着秀剑的侠女挡在了乞丐面前,将他拦住。
就在这时,巡街士兵赶到了,人群被推散开,胡汉三拔腿想跑,被巡街带头的士兵更快的按在地上,随后将其扣押,士兵们开始疏散人群。
侠女恍然转身想看看那小乞丐,却发现原本倒在身后的小乞丐此时不见了踪影,侠女四周巡视,只看见匆匆的行人,便叹了口气转身没入人群。
至于那小乞丐,此时的她其实正坐在不远处街口的一家胡人酒肆门口,皱着眉吹着自己的手背,内心咒骂着男人。
早知道应该直接打断那泼皮的腿骨,可痛死她了,还好她皮糙肉厚,又从小习丐帮武功,这点小伤无碍太大,就是痛而已。
正想着,她后面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一脸凶恶,吓到了那个人,却在看到那人面容时,她愣住了。
乞丐混迹京都多年,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异域美人,他们皆五官深邃,眸色发色不同于中原人士,风情万种热情大胆。
可眼前的这个,就算数年之后,她成为丐帮长老,已走遍天下,也无不承认,无人能抹去此人在她心中的模样。
阳光就这么散在那张脸上,少女瞪大的眼睛闪烁着,犹如深山老林的鹿神……
铃铃作响的饰品相撞的声音使她回过了神,她看着少女伸到面前的酒囊,从她柔软厚实的嘴发出零碎的不标准的中原语:“酒……爹…你……心。”
乞儿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少女应该是看到了刚才的一幕,那本就是个幌子而已,这胡人还当真了。
乞儿不去接那酒囊,反而大胆的打量着少女。
少女的脸有些发红,不知是阳光照的还是尴尬,动作仓促,白纱下纤细白嫩的手抓住了乞儿那脏兮兮的手,接触时她感到少女微凉的体温,不免令乞儿有些心悸。
少女将酒囊塞到她手中,红着脸结结巴巴道:“爹、酒给你、回去。”
看着胡人少女热切的目光,乞丐差点没憋住笑出声,她抓着酒囊,强忍着笑意,换上了一脸无促的表情,瘪了瘪嘴,吸着鼻子,委屈巴巴道:“可是我没钱买这酒啊。”
“不收钱的。”少女这句却是顺口,白里透红的脸展开笑容。
乞丐一瞬间呆住了,内心像是被抓紧一般,面上有些发烫,飞快的说了一句“谢谢”,转身奔走。
少女看着那灰色的匆匆背影有些迷茫。
高泪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全过程,她有些无奈,也有点想笑,她一手搭着楼梯杆,等着少女转身。
果然,少女转身看到她时,白里透红的脸已成晚霞,眨着大眼一脸无辜,双手别在身后,高泪不用猜都知道她正在抠指甲。
“高姐姐……”少女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
高泪憋着笑走下楼梯,只道:“安拉,去帮罗珊娜搬下昨天刚酿好的酒,然后去后堂找罗伊斯学习下今日的功课,晚上去刘先生那里学习汉语。”
又察觉安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高泪便补充了一句“我下楼查账。”
安拉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应了一声立刻向中庭奔去。
高泪看着那小小的背影,笑出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个孩子从小在教中长大,长相可爱又酷似其母,受尽教中无数人的宠爱。
安拉父母早些年因圣火教而故,被其叔父抚养长大,为人乖巧懂事,只是太单纯了……
在这偌大的皇城中,各路牛鬼蛇神都有,也不知去年罗珊娜带商队回京之时,安拉叔父将安拉一并送来的决定是对是错。
高泪翻着账本有些出神,安拉来到中原不过一年,不懂这繁华背后的人心变化。
不同于高泪,高泪自小便进进出出中原数次,早已数不清,看遍了各式各样的人和事。
自从三年前,高泪得教令,被教主调往中原,驻扎在了这皇城已有三年之久。
三年的时间,教中却早已与她断了直接的联系,关于西域的消息,高泪只得靠着罗珊娜才得知。
高泪察觉自己在这持续安稳不变的生活中,迷失了刺客的本心,让她教导安拉,她又如何教导呢?
在这每日不变的繁华安定的皇城中,高泪唯有每日背诵圣教教义,才不至于忘记自己本来的身份。
“高姐姐!高姐姐!”安拉上扬的欢乐语调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挑眉看着被安拉牵着的,只能单手抱着一坛酒的罗珊娜。
“什么事?”高泪问的安拉,看向的却是罗珊娜。
罗珊娜支支吾吾,高泪见状皱了下眉,便垂下眼盯着账本,不再理会。
安拉见状,在一旁有些紧张地拽了拽罗珊娜的袖子,又叫了一声“高姐姐”,高泪这才抬眸。
罗珊娜将手中的酒放在桌上,看向高泪的目光中带有一丝希冀,她眨了两下眼,才开口问道:“高泪,今年的花朝节你去嘛?安拉她说想去看看。”
罗珊娜说完后脸有一丝微红,安拉则是眼巴巴地望着高泪。
高泪无视掉罗珊娜眼中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带安拉去看看吧。但是功课要完成,且注意安全。”
罗珊娜垂下眼,应了一声。
安拉则兴奋地欢呼起来,见高泪不满地看了自己一眼,便冲她吐了吐舌头,又眨了眼,踩着欢快的步子跑上楼了。
看着她上了楼后,高泪收回目光,再次垂眸看着柜台桌上的账本。
此时,罗珊娜叹了口气,闲聊般开口:“她可真活泼,我像她这么大时都没这么有精力。你呢?”
说完,又想起了高泪本来的身份,有些变了脸色,她低下头暗自懊悔。
高泪听到这话却无任何反应,只是翻了一页账本,语气依旧没一丝波澜,淡淡回答:“她对外人害羞,要想以后帮我打理酒肆,还需时日练习。”
罗珊娜悄悄抬头看着她,半晌,似是自言自语:“我想知道高泪你的童年。”
回答她的,是翻页时纸张的摩擦声。
罗珊娜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白衣依旧,只是早已从她少女时幻想中的神坛走下,落入了浮华的尘世。
自少女时期的接触,她便不断学习,终于她获得了认可。
三年前,自己被派到她身边,作为她与西域的联系,自己曾兴奋过,她却一如既往没一丝反应。
三年中,自己终于见到她的另一面,开胡人酒肆,步步为营,将酒肆盘点成为西市最有名的一家。在这之中,自己见过她身在俗世的百面,可却感觉她越来越模糊,自己看不透,二人的距离依旧遥远。
罗珊娜的目光复杂而炙热,高泪感受到了却没一丝反应。对于罗珊娜不加掩饰的爱慕,高泪只能泰然处之。
高泪翻着账本,实际上却早已看不进手中的账本。
可罗珊珊并不知道。
她伸手按住了对方正要翻页的手,后者的手轻微一颤,表面却依旧平静。
罗珊娜心底悄悄感受着那冰冷滑腻的触感,直至高泪抬眸带着疑惑看她。
对上那双不带一丝感情的茶色眸子,原本还有的那么一丝冲动顿时冰封在心底,罗珊珊咽了咽口水,尝试组织着语言:“花朝节你一直都没参加,其实很有趣的,你总是闷在店里,不太好的。晚上的东西市都会很热闹,人会很多,没人会注意到你……我知道你为了酒肆要保持身份,但是你若有顾虑,可以戴上面纱或者我给你买个面具,我看到有些世家小姐出门也会带面纱。”
说着,轻轻拍了拍高泪的手背。
高泪抽回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便又垂眸看着账本。
苏珊娜低头抱起酒坛,掩藏眼底的失落,转身向酒窖方向匆匆离去。
高泪翻页的瞬间看了她的身影一眼,但下一秒,又继续看起了那本翻了又翻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