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吴珠珠直接迈了两人面前, 往侧边挪一步,把跟在自己身后的罗章超暴露在两人面前,腰背挺得笔直, 说道:“你们两个给他道歉。”

坐在位置上两人的身体都下意识的后仰,嘴唇哆嗦了下, “什、什么……”

看两个同学无动于衷,吴珠珠皱眉嫌弃道:“你们该不会不记得吧?记忆力可真差。”

无论是眼角眉梢,还是语气, 满满都是嫌弃。

吴珠珠说着,还伸手指了指外面走道,耐着性子提醒了遍, “上个礼拜, 期中考结束后,你们在那个位置,说罗章超成绩不好, 考得会不如你们,现在成绩出来了,你们一个二十三名,一个是二十九名, 而罗章超是第十八名, 你们应该跟他道歉了。”

罗章超从吴珠珠维护自己的感动中回过神, 只觉得整个教室的人都在看这边,莫名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他怪不好意思的,伸手扯了扯吴珠珠的手臂, 小声劝道:“没事, 珠珠, 我不介意,不用道歉了……”

大家都是同学,硬要人家跟自己道歉,感觉好尴尬哦。

“不行,我介意。”吴珠珠非常的执着,抬脚往两个人那边迈了一步,“说了就应该做,不要耍赖,三十秒内你们不道歉,我就去找你们班主任。”

为什么是三十秒?

倒不是吴珠珠没有耐心等待,只是时间不允许,课间休息一共也就十分钟,她就算是一路小跑疾走,从自己教室赶到罗章超教室,也需要两分钟,加上刚刚在看成绩表上花了几分钟时间,课间休息时间已经不多了。

两个男同学闻言,立刻就开口了:“对、对不起……”

“不是跟我说‘对不起’。”吴珠珠一把扯过罗章超,“是跟他说,让他原谅你们。”

在吴珠珠的支配下,两个男同学和罗章超面面相觑,颤抖的发声:“对不起……”

罗章超摸脑袋,很大度的回道:“没关系。”

在罗章超的心里,总有一种自己要不说“没关系”,吴珠珠可能会把这两个同学揍一顿的感觉。

等到罗章超表态了,吴珠珠才满意,伸手重重的按在书桌上,与两个同学的距离就更近了,她警告道:“以后,要是让我再听到你们嘲笑和欺负罗章超,我会再找你们的。”

两个男同学,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怕得都快哭了。

面前的人明明是个小女孩,为什么气场这么强,跟个高年级的校霸似的,他们都不敢回嘴。

解决完外人欺负罗章超的事情,吴珠珠收回手,站直身子,打算跟罗章超谈下他只考了班上第十八名的事。

罗章超忐忑的立在那里,心情跟那两个跟他道歉的男同学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而这时,预备铃声响了。

吴珠珠只好作罢,冲罗章超说道:“午饭的时候再跟你说。”

说完就抬脚离开教室了。

吴珠珠这一通真是风风火火,震惊了罗章超班上所有人,大家都有些回不过神。

瞅着吴珠珠离开的背影,罗章超松了口气。

边上有人感慨着:“罗章超,你朋友对你真好啊。”

“是啊,特招班的诶,成绩又好,又这么关心你,难怪你开学会为了他们跟高年级的打架诶。”

听着班上同学艳羡的声音,罗章超莫名的自豪,仿佛自己考了年级第一似的,笑得看不见了眼睛。

他的朋友真的都对他好好哦。

妈妈什么时候才可以过来?

好想跟妈妈介绍自己的朋友们。

吴珠珠火急火燎的在正式的上课铃声响起来时赶回到自己的教室,又是一节课的休息时间,颜桃桃和夏佑才知道她之前是跑去找罗章超了。

听着在罗章超班上做的事情,颜桃桃问道:“珠珠,你怎么不喊上我们一起?”

吴珠珠回答直指要点,“我一个人去效率最高。”

要是还叫上颜桃桃和夏佑,在知道罗章超成绩之后,颜桃桃肯定就在安慰罗章超了,她要做的事情根本进行不了。

“珠珠,章超哥哥没考进前十,你骂他了吗?”

“还没来得及,等午饭再说。”像是知道颜桃桃接下来要说什么,吴珠珠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堵住了她的嘴,“我不会骂他的,考都考完了,我骂他做什么?”

颜桃桃放下心来,“那你午饭的时候要跟他说什么?”

“期末考进班级前五的学习计划。”

那天给罗章超估完分,吴珠珠心里就已经有数了,之后的周末她就已经在着手给罗章超列学习计划了。

她就不相信了,她吴珠珠还不能教会罗章超,让他考进班上前五名?

她对罗章超的成绩已经从最开始出于他是颜桃桃的朋友,她不想要自己的好朋友有个“成绩差”的朋友,再到后来,罗章超跟她寻求帮助,再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自我能力的证明了。

对罗章超的成绩,吴珠珠表现得比他本人执着多了。

颜桃桃和夏佑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都读出了对罗章超的同情。

可想而知,罗章超的下学期,一定会过得无比的充实。

更令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当吴珠珠跟罗章超提出下半个学期的学习计划时,罗章超完全没有之前的不情愿和抵触,反而激情满满的接受了。

上次是为了张芬好好考试,这次也是这个原因?

但颜桃桃也不好问,免得提起了罗章超的伤心事。

反倒是罗章超信誓旦旦的表态,说出了自己的原因,“珠珠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努力,期末考一定完成目标,谢谢你对我这么关心!”

吴珠珠离开班上后,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渲染烘托着情绪,罗章超对吴珠珠是既愧疚又感激了。

吴珠珠为他花了这么多的心思,他肯定不能再让吴珠珠失望的。

吴珠珠欣慰的笑了笑,脸上露出了和稚嫩脸孔格格不入的“孺子可教也”的神情。

颜桃桃和夏佑再次对视了一眼。

他们两个发现,吴珠珠和罗章超似乎已经完全在一个频道上了。

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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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礼拜五的下午,会召开家长会,颜桃桃还记得自己之前跟夏佑的约定,晚上她走到孔竹生的书房,敲了敲门,“外公。”

“进来,门没锁。”

原本一个人独居的时,孔竹生就是没有关书房门的习惯,颜桃桃刚和他一起住的时候也没有,只是后来孔倩妍也回来了,有时候晚上孔倩妍要练琴,他才开始关上书房的门。

颜桃桃开门进去,孔竹生正坐在书桌前忙碌,桌面上散放着许多张草图设计稿。

见状,颜桃桃只探入半个身子,剩下的一半身子还在门外,是随时都能退出去的状态,“外公,你在忙吗?”

今天还是星期一,家长会是星期五的事情,今天孔竹生有饭局在外吃饭,她没能找到机会跟他说,但也不急在这一会,孔竹生要是工作忙,她明后天吃饭的时候再跟他提也是一样的。

孔竹生微微侧过头身子,稍稍离开了电脑屏幕,抬手揉了揉鼻梁,看向门口那颗小脑袋,“还好,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跟我说。”

工作重要,家人的事情也重要。

闻言,颜桃桃这才走进来,合上书房的门,走到孔竹生面前,为了不多耽搁他的时间,她直接问道:“外公,你这个礼拜五的下午,行程很满吗?”

“怎么了?”

“如果没有推不掉的行程工作,你能不能抽出半天的时间,给我开个家长会啊?”

孔竹生挑眉,墨色的眼紧盯着颜桃桃,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轻哼一声,开口道:“考砸了?”

他知道她上个星期五是期中考试,一方面是不给她压力一方面是自己工作也很忙,孔竹生还没去过问过她的考试成绩。

此刻她会期待且小心翼翼的拜托自己去给她开家长会,对于孔竹生而言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一定是她考砸了,不想让孔倩妍知道,所以才让他帮忙去开家长会。

或许是打从心底里对颜桃桃就是比较“纵容”的心理,孔竹生对她考砸了考试这件事并不生气,但还是在心里酝酿着说辞,摆着长辈的架子,说道:“这是你人生中的第一次期中考,你不适应,考得不好没关系,下次再好好考就可以了,不用瞒着你妈妈,她如果说你,我会说她。”

小孩子的教育问题不能急,只能慢慢来的。

她的外公在脑补些什么啊?

颜桃桃压着心里的吐槽,眨巴眼,开口说道:“外公,我没有瞒着妈妈,我也没有考砸。”

孔竹生:……?

“我考了满分,班级第一名。”

孔竹生抿唇不语,像是在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又像是在接受突如其来的转折。

“之前被老师没收的杂志我拿回来了,已经帮你放回原位了,你要是不相信我,我现在可以回房间接试卷,拿过来给你看的。”

“你……真的考了满分?”

“嗯啊。”颜桃桃点点头,补充道:“当然不止我一个满分,夏佑、珠珠都是满分,我们三个并列班级第一。”

孔竹生微微讶然的睁了睁眸子。

自从那天他跟她说不必有太大压力后,他也没看到颜桃桃为了考试怎么复习,甚至考试的前一天一点都不紧张,还安慰孔倩妍说:“我不紧张,随便考考,妈妈别担心。”

随便考考,拿了满分和第一名?

他真是小瞧了颜桃桃,原本没抱什么期待的事情突然发生,无异于是个从天而降的大惊喜。

不愧是他的亲外孙女。

骄傲。

孔竹生只把喜悦了表现了个一两分,问道:“那你为什么让我去给你开家长会?”

如果不是要隐瞒孔倩妍考试成绩,孔竹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是颜桃桃选择他去开家长会而不是孔倩妍的。

“因为……”颜桃桃眸光闪烁了下,呼了口气,还是如实以告了,“夏佑的爸爸妈妈不会去给夏佑开家长会,他肯定是爷爷或者奶奶帮他去开,如果班上其他同学都是爸爸妈妈去开的,他看到了,应该会很失落吧,我想要外公帮我去开,这样,夏佑就不会觉得失落了。”

原本不想说这么详细,可孔竹生问自己,她也答应过孔竹生不当“撒谎的小朋友”,只能实话实说了。

孔竹生听懂了,伸手探向颜桃桃的脑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好孩子。”

颜桃桃的“同理心”一直是孔竹生觉得暖心的地方。

颜桃桃十分温顺的让孔竹生摸头,乖巧问道:“那么外公星期五的下午,可以去给我开家长会吗?”

孔竹生颔首,轻“嗯”了一声,“我一会让马腾把我星期五下午的行程改动下,我去给你开家长会。”

这是孔竹生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去开“家长会”,以前孔倩妍读书那会,都是妻子去开的。

“谢谢外公!”颜桃桃眉眼弯弯,“那我不打扰外公工作啦,我回房间去了。”

孔竹生点点头。

颜桃桃心满意足的离开书房,关上书房的门,一转身就撞见了孔倩妍。

孔倩妍望了望书房的门,目光落在颜桃桃的身上,“找你外公做什么了?”

颜桃桃不是没事粘着人的性格。

颜桃桃只好把刚刚跟孔竹生说的话又跟孔倩妍转述了一遍,不想让孔倩妍误会自己不乐意让她给自己去开家长会。

孔倩妍听完始末对颜桃桃的决定也表现出了支持。

而另一边,夏家夏城泉的卧室,朱荷一边在衣帽间整理夏城泉明天要穿的衣服,一边随口说道:“夏书记,你星期五真能给小佑去开家长会?要不,还是我去给小佑开家长会吧。”

“那必须能。”夏城泉语气果断,莫名还染着几分得意,“你去可不行,朱荷同志,你没听见小佑说了,想让我去给他开家长会吗?”

夏佑难得跟他们提一次“要求”,夏城泉开心得不行,什么都没想,当场就点头答应了。

在工作时间可以协商的情况下,宝贝孙子的要求当然要满足。

朱荷抱着衣服,立在衣柜前白了夏城泉一眼,“也不知道桃桃那边是谁给她开家长会,万一是她外公,你……”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夏城泉总觉得朱荷提到孔竹生,下一句就是要说到夏泽和孔敏珠的合作了,他眼里都是不悦,“就算碰到了又怎么样?小佑和桃桃是同班同学,我是小佑的爷爷,他是桃桃的外公,在家长会上碰到不是很正常,?”

“……”

“再说了,我凭什么要因为夏泽的原因,避着和谁相处啊?我是他老子,还是他是我老子?”

夏城泉说着就来气,那次和夏泽的交谈,并没有得到满意的解决方式,朱荷让他考虑清楚要不要和林漫语离婚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有个后续了。

夏城泉几次想要主动联系林家二老,但都被朱荷拦住了。

朱荷嘴上说着林漫语的心理状况如此不好的话,需要时间和空间慢慢来处理解决,他们再施加压力,只会适得其反,应该再给林漫语几个月的时间。

但落在夏城泉的耳朵里,觉得都是朱荷在“包庇”夏泽。

可他能怎么办?

虽然和朱荷的相处,夏城泉常常咋咋呼呼的,看起来十分强势的样子,但其实他从来不会坳着去做朱荷不赞同或不开心的事情,因为他清楚得很,一但朱荷真的不开心了,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了解是相互的,朱荷对夏城泉更了解,知道这件事再说下去,夏城泉指定要气到后半夜。

朱荷语气适当弱下去,服软道:“好了,不说了,睡觉吧,你想去开就去开,要是腾不出时间的话,跟我说一声,我会把我周五的时间空出来。”

夏城泉应了一声,情绪平复了。

几十年的夫妻相处,从来不是一方单方面的迁就妥协,是彼此都能照应好对方的情绪。

如夏城泉和朱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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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林漫语刚刚结束外地的工作飞回A市,夏泽安排的司机准时在机场等着她。

那天和夏泽失控的争吵过后,林漫语和夏泽就没有再见过面了。

两人都像是没事人一样,一如既往的展开各自的工作,林漫语去了外地,她关闭了自己的通讯工具,应邀去当地的大学上了节公开课,之后在当地的画室画了几天的画。

她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避开扰乱自己心绪的一切。

和夏泽认识以来,他们两个之间几乎没有红过脸,她性子冷淡,他对她是极尽包容的,每每就是她有了不悦的情绪,他也会采取各种手段,来哄她开心。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外地工作,但却是第一次,没有感受到夏泽的存在。

平常她的食宿,夏泽都十分的关心。

但林漫语觉得,没有收到夏泽的只言片语,是因为她把自己的手机设置成了飞行模式。

工作结束的最后一天,林漫语终于关闭飞行模式,重新和外界进行连接。

在众多涌进来的消息中,她下意识的去翻找和夏泽的聊天框。

有且只有一条。

夏泽:离婚的事,考虑好了联系我。

握着手机,林漫语缓慢的蹙眉,直直的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

她觉得可能是刚连上网,所以才没有全部接收到夏泽的消息,一定还有。

不可能只是这些。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的自信笃定一点点的被吞噬瓦解。

没有了,真的只有这样一条。

林漫语下意识的滑动着屏幕,才发现这些年她和自己的丈夫夏泽平日里的交流真的寥寥无几,随便一翻,就能翻到一年前的聊天记录了。

而一直以来,无论她回或者不回,都不会阻止夏泽继续给她发消息。

但这一次,没有了。

林漫语的心说不上来的沉重,明明她自己也不想要婚姻,更加只觉得自己有多爱丈夫夏泽,明明也觉得自己在意的只有工作,她的画。

但为什么此刻,一颗心沉甸甸的往下坠?

夏泽,是认真的,想要跟她离婚吗?

即便如此,林漫语还是神色如常按时准点的去了机场,飞机上,她一直都在思考,自己的婚姻问题。

下了飞机,看到司机,她眸光里有讶然。

司机动作自然的接过了林漫语的行李,跟以前每一次的接机一模一样,“太太辛苦了,直接回家,对么?”

往常司机会询问林漫语是直接回夏城泉那还是回她和夏泽的屋子,但今天他来接机时,夏泽嘱咐过了,直接把林漫语送回家就可以了。

自从那次争吵过后,夏泽就没有回过住所,到底是自己爱的人,他会把所有的体面和舒适留给她。

林漫语上了车,沉默了许久后才发声,“不了,送我回家。”

“啊?”正在系安全带的司机有点迷惑,以为自己刚刚没说清楚,或者是林漫语之前没听到,于是又笑着重复了遍,“是的,太太,我这就送你回家,先生嘱咐过我了,是你和先生的家,不是夏老先生那。”

加上后一句,是想让两人的沟通更清晰。

“不,我要回家。”林漫语声音沉了沉,补充道:“林家。”

从她跟夏泽结婚后,她待在A市的时间不多,回林家的时间更是屈指可数,也就每年春节的时候,会和夏泽去住上个一两天,平常也就节假日或者是父母生日的时候,能凑到时间,就一起吃个饭。

但她其实,也并不太想回去。

林漫语没有跟人说过,从小长大的地方,对她而言,并不是个温馨的港湾,相反是她一直想要逃离的,压抑的住所。

回想起夏泽那句“离婚的事情,考虑好了,联系我”,林漫语就觉得十分的讽刺,夏泽如果真的要和她离婚,并不是她考虑好了,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需要的,是她的父母可以考虑好。

在飞机上的时候,林漫语强迫自己的直面这件事,不去逃避的思考了很久。

婚姻是什么?

婚姻对她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她真的需要这段婚姻吗?

或许夏泽说的对,婚姻对她而言只是一种束缚,是她当初为了逃避一个牢笼,主动迈进的另一个牢笼。

她作茧自缚。

她想,或许是时候去面对这件事了。

司机愣了下,确认了一遍,“林家?”

“嗯,林家。”林漫语侧头看向窗外,已经是不打算继续交流的意思了。

司机不再多问,在夏泽的嘱咐和林漫语的直接要求中,选择了后者。

夏泽那么重视和疼爱林漫语,肯定是以林漫语的想法为重。

一路无言,车子一路驶入A市边郊,路途上,林漫语一直在回忆。

因为林爸爸喜静,住宅偏远。

林漫语的父亲是个有名的书法家,常年闭关创作,而她的母亲是个大家闺秀,嫁给了父亲后,全心全意的照顾家庭孩子。

自小,父母对她的要求就很严格,父亲一度想把她培养成和他一样是书法家,可林漫语在绘画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和才能,反而对书法没什么兴趣。

从她有记忆起,就被父亲强压着练字,一行又一行,一页有一页,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冬,她没有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记忆,记忆里都只有浓稠的墨水的气味。

她那个时候,常常望着窗外发呆,衣服上,脸上都是墨渍。

一旦被母亲看到,她会接受一顿狠狠的责骂,来来去去的那些词汇里,林漫语对那句“你爸爸是国内最有名的书法家,你不要丢他的脸”印象最深。

每隔半个月,父亲会来检验她的字。

她记得很清楚,父亲检查她书写功课的日子,都是她最痛苦害怕的时候,她瑟缩的站在最远的角落里,不敢抬头看。

可是不经意的抬头间,总能看到父亲不住的摇头,满眼失望的叹息。

父亲没有说过太多严厉的字眼,可得不到父亲的认可,母亲会眸光似箭的朝她看过来。

然后她会被拎回房间,母亲会拿出一把戒尺,一下又一下狠狠的打在她的掌心。

真的很疼啊。

她的肩膀都会因为疼痛而缩起来,五官皱在一起。

可是母亲的力气那么大,牢牢的抓住她的手,一下也不许她退缩。

母亲会一边打一边呵斥:“你爸爸那么厉害,你为什么做不到?你的基因很好的,一定是你不努力,你为什么不努力,你会被替代的。”

最开始母亲只是很严厉的打她,指责她没有付出努力,浪费自己的天赋,可是随着她越长越大,到了七八岁的时候,母亲在责骂打她掌心过后,通常会哭出声音来。

她听到最多的是母亲说着无助的说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那个时候的林漫语根本就不懂,她不知道母亲想说的,到底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办了,还是说林漫语。

林漫语从来不问,最开始是不敢问,后来是麻木过后的懒得问。

母亲是讨厌自己的吧。

她无法变成让父母觉得满意骄傲的孩子,他们是讨厌自己的。

有一段时间,她因此也讨厌自己,是绘画让她找回了一些自我,在只有她自己的情绪的色彩里,她把心里的念头思绪全部表达出来。

坚持画画,是林漫语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的成长中,做得最“叛逆”且唯一坚持的事情了。

所以她从来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她在绘画上做到极致,她很努力的想向父母证明,她也可以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虽然不能如他们所愿的成为一个优秀的书法家,但她可以在绘画的领域,成为让他们骄傲的画家。

这些年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和自己较劲,还是和记忆中的父母较劲。

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失败的可能。

毕竟除了画画,其余的一切她都向自己的父母妥协了。

包括恋爱、婚姻、生子。

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讨厌书法,讨厌墨水。

可直到现在,她只有闻到墨水的气味,胃里都会抽搐,条件反射的想要恶吐。

原来,有些伤害,早就刻在身体的骨血里。

不是她极力的摆出不在乎的冷漠模样,那些伤害就不再存在了。

车子驶入林家,停在了大门口,司机下车去后备箱为林漫语取下行李,看着林漫语立在大门口,沉默的站着,没有动作。

司机把行李箱推过去,试探的问道:“太太,需要我帮你按门铃吗?”

林漫语接过拉箱杆,摇了摇头,声音唯哑的说道:“不用了,你走吧。”

司机有些犹豫,“我帮太太把行李送进去再走吧。”

“我家里有人。”

林漫语再次拒绝,司机也就不再坚持,俯身和林漫语道别后,驱车离开了。

司机离开后很久,林漫语还是拉着自己的行李箱静静的站在门口,一动未动。

上飞机的时候思考着和夏泽的婚姻问题,她的心是沉甸甸的,可刚刚一路上,她回忆起了成长的过往,沉甸甸的不仅仅是心了。

她的身体像是被强行灌了铅,很重很重。

无数次的呼吸吐气,林漫语终于抬起了手,按了按门铃。

透出门口的摄像头,她尽力维持平日里的表情,冲摄像头笑了笑。

大门开了。

从院子的大门到屋子的大门还有一段青石路,林漫语深呼吸,迈着步子往前走。

林妈妈就站在大门口,看着林漫语拎着个行李箱孤身一人走过来,她蹙起眉头。

家里的保姆见状,连忙走过去帮忙去接行李,一脸喜悦的问道:“漫语怎么突然回来了,夏泽呢?在后面吗?”

说着就拎着箱子,不住的往林漫语身后探。

会这样问是因为自从林漫语嫁给夏泽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回过林家,每每都是挽着夏泽的手,言笑晏晏的一起回来。

林爸爸和夏泽还算谈得来,自从林漫语嫁人后,原本就安静的林家就更加寂静了,在林家做事的人,都很希望林漫语和夏泽可以常常回来,这样家里就会显得热闹多了。

林漫语摇摇头,轻声否认,“没有,就我一个人。”

她没有提夏泽的名字,换了种方式表达夏泽没有跟她一起过来。

“哦哦。”

保姆有些失落,还是接过林漫语的箱子往前走,略显兴奋的絮叨着:“漫语怎么突然回来了,都没听你爸爸妈妈提啊,刚刚在视频里看到你的时候,我还惊讶了,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呢,马上把你妈妈给喊出来了,还以为是你妈妈让你回来的,结果你妈妈跟我一样,也很惊讶。”

保姆絮絮叨叨的说着,林漫语一句都没回,只是浅淡的笑着,维持着面部表情,走到立在大门口等候的林妈妈面前。

眼前穿着舒适棉布长裙的中年女人和记忆里严厉的面孔重叠,林漫语在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抵触。

尽量表现的平常。

她和夏泽离婚了,她要大胆和林爸爸林妈妈说出来。

林妈妈看着她,面上并没有见到许久不见的女儿的喜悦,相反不解里还有些不耐,问道:“这是打哪来?”

她还拎着行李箱,看起来像是远行归来的样子。

林漫语克制着情绪,轻轻淡淡的回道:“从Y市。”

林妈妈表示了然的点点头,随即问了和保姆一样的问题,“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是节假日,也没跟我们打声招呼。”

什么时候,我回自己的家,也需要打声招呼?

什么时候,不是节假日,我就不能回家了?

内心涌上来了两个问题,但是都被林漫语给强压了下去,并没有问出口。

林漫语感觉到喉咙口有股血腥味,让她半天也没有发出声音。

林妈妈微微侧过身子,给林漫语让出道来,在她沉默的时候,兀自猜测道:“是夏泽出差了,不在A市?”

“……”林漫语不语。

这对于林妈妈而言,就是一种默认了,于是她接下来的语气里就更加不悦了,不赞同道:“就算夏泽不在A市,你结婚了,有自己的家庭孩子了,你也可以自己住,不能因为夏泽不在家,就跑回娘家来,你公公婆婆知道吗?你去看夏佑了?”

听着自己妈妈久违的声音,这一连串的问题却像是密密麻麻的刺,全部扎在自己的心上。

灌了铅的双腿迈不动,林漫语没有急着迈进屋子,而是突然开口说道:“妈,我想回家住一阵。”

有些问题,她必须要跟父母说清楚。

她可能没办法再按照他们的想法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其实夏泽说的不对,束缚住她的,从来不是她的婚姻,不是她的孩子。

而是,她的父母。

林妈妈顿住,双手环臂,一脸的不赞同,“你的结婚了,也不是过节,回家住什么?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家没教好女儿,我们跟夏家也没法交代。”

林漫语吸气呼吸,她微微眯眼,像是在微笑的样子,其实都是在掩盖眼眸里的表情,她说道:“妈妈,我决定和夏泽离婚了。”

这句话,她终于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