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罗南平回家不久, 一身黑衣的高壮男人按响了门铃。

他并未进屋子,就和罗南平在门口低语了片刻,随后望向夏佑。

以貌取人不好, 但男人看起来实在太凶,又绷着一张脸,简直比颜骏更像是会打小孩的样子, 颜桃桃下意识的牵紧夏佑的手,凑近他小声嘀咕道:“他是你家人吗?好像是来接你回家的,但是看起来好凶, 不会打你吧?你愿意跟他走吗?”

说完又碎碎念道:“忘了你听不到了, 我问了也白问。”

夏佑回握了下她的手,随后松开。

冰冰凉凉的小手从花坛边主动牵住她后,就一秒都没放开, 这下忽然松开了, 颜桃桃反倒不适应了, 讶然疑惑的看他。

他的动作表情少之又少,松手是想向她表达什么吗?

夏佑仰着瓷白的脸,直直的盯着颜桃桃数秒, 随后走到门口, 主动朝高壮的男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颜桃桃:?

他这是在用行动回应她刚刚的问题吗?

他到底是听到自己的话了, 还是感知到了?

颜桃桃困惑不已, 视线里就看到罗南平不知道听到了些什么连连点头, 随后还回头一脸“老父亲”般欣慰的表情看她,之后高壮的男人稍稍往边上挪了一步, 将自己原本被罗南平遮挡的身躯完完全全的展露在颜桃桃的视野里, 倏地俯身, 露出森白的牙齿, 动作夸张的朝她竖着大拇指,声音洪亮冲颜桃桃道:“桃桃真棒,谢谢!”

要不要反差这么大啊!

颜桃桃被吓了一跳,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就踩到了罗章超的脚。

罗章超吃痛的“啊——”了一声,委委屈屈的看颜桃桃。

颜桃桃一头雾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回应男人对自己激动的夸赞,还是应该先询问关心罗章超的脚。

男人牵着夏佑告别,“那我就不叨扰了,带小佑回家了。”

罗南平颔首,“替我向夏书记问好。”

夏书记?

是夏佑的爸爸还是?

颜桃桃下意识的看向夏佑,只看到他离去的背影了。

既然是他主动要走的,那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应该只是一个特别的小朋友,不是和她一样重生的吧?

但其实如果是,对她也没有什么影响,况且他重生了还是失聪又失声,想想都怪可怜的。

惊讶压下去,颜桃桃对夏佑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同情,想着下次如果还能碰到他,也一样会笑容满面的看他,尽自己所能的让他感受一些温暖。

她不知道是,夏佑在踏入电梯前,认认真真的抬头看向罗家的门牌。

---

第二天上午九点,颜桃桃和罗章超在家政阿姨的敲门声里醒过来。

之后颜桃桃拉着一起床大脑要待机很长一段时间的罗章超走出卧室,就被客厅里乖乖坐着的小身影震惊到立刻清醒。

她出现幻觉了么?

那个坐在正对着卧室门这边小沙发上的小人儿,似乎是夏佑?

夏佑像是个有强迫症的偏执小孩,他整个人就像是从昨天的花坛边被抠图安过来的,身子微躬,双手平行的放在大腿上,一双眼无神的盯着卧室的门,每一下眨眼都极其的缓慢。

直到颜桃桃出现,他那双眼逐渐聚焦,像是呆滞的玩偶忽然插上了电,盯紧她,跳下沙发。

他步子坚定的朝颜桃桃迈过来,准确无误的牵住了颜桃桃另外一只手,一如昨天。

冰冷真实的触感,让颜桃桃回过神来,“夏佑,什么时候来的?”

家政阿姨正在饭厅摆放早餐,回道:“我早上过来的时候他就在门口等了,他够不到门铃,也不敲门,也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了,哎,小模样看着真让人心酸,估计是来找你们玩的。”

闻言,颜桃桃松开了罗章超的手,揉了揉夏佑的刘海,不管他听不听得到,笑着问好:“早上好啊,夏佑。”

随着被放开的手,罗章超半睁的眸子全部睁开,朦朦胧胧间看见了夏佑,大脑尚未彻底清醒,唇角已经条件反射的上扬,露出笑脸。

看见夏佑要友好的笑。

一大早氛围温馨,家政阿姨备好了三个小朋友的饭,因为夏佑身体的特殊性,大家都很照顾他,都很注意自己脸上的表情,时时刻刻都是“笑”着的。

夏佑不挑食,面前放着什么便吃什么,慢条斯理的进食,缓缓的咀嚼和吞咽,秀气得完成不像男孩。

他真的好乖啊。

颜桃桃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

因为夏佑的到来十点开始的家教课,一下子就变成了三人小课堂,夏佑似乎并不抗拒上课,他不吵不闹,就牵着颜桃桃的手不放,安静的坐在她边上,像是一个摆设,但当罗章超写错字时,他就伸手,直直的指着错的地方,面无表情,没有言语。

次数一多,罗章超看夏佑的眼神里,是又崇拜又羡慕。

夏佑才三岁也这么厉害,难道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是笨蛋吗?!

罗章超不想当笨蛋,所以十一点家教老师一走,他主动对颜桃桃道:“桃桃,你和夏佑先去玩吧,我先把作业写完。”

回想起昨天罗章超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颜桃桃主动道:“章超哥哥,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

罗章超摇头,握紧手中的笔,嘴里碎碎念叨着:“我要努力,这样以后我就可以和你们成为一个班的同学,就可以和你们一起上学了!”

颜桃桃:……

你清醒一点,你六岁了,下半年就去读一年级了!

夏佑才三岁,就算上学也是上幼儿园,你怎么努力,我们三个人也不可能成为同班同学阿喂!

难不成一年级不读,留级读幼儿园?

就算罗章超愿意,罗南平都会被气死的,不忍心浇灭他学习的热情,颜桃桃把那句“你努力的方向不太对”咽下去,换上爱的鼓励,“加油,章超哥哥,我和夏佑就在房里陪着你,不出去玩。”

说完颜桃桃拿过本子和笔,牵着夏佑坐在一旁的地垫上,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纸笔,示意他自己要写字,然后把被他牵住的手抽了出来。

他能指出罗章超写错的字,说明他肯定是认识字的。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颜桃桃写道:你认识字吧?

夏佑在她期盼的目光下,轻点了下头。

颜桃桃眸光亮了亮,他们以后可以用文字来沟通了。

颜桃桃接着写道:你多大了?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样吗?我其实不止五岁。

这段话说的非常晦涩含蓄了,如果夏佑和她一起是重生的,身体住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应该能看懂她在说什么的。

夏佑如琉璃宝石一般的眼里透出迷茫来,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颜桃桃的脸,似乎是在仔细打量她。

他的眼睛太干净纯粹了,让颜桃桃都生出愧疚心了。

良久后,夏佑拿过笔,在“你多大了?”这句话上面写了个“3.5”。

3.5?

三岁半?

这个小数点可真是耐人寻味。

望着那稚嫩的笔画,颜桃桃收回了自己天马行空的猜测,写道:我叫颜桃桃。

他听不到声音,她就用文字向他正式做个自我介绍。

等她写完,夏佑一笔一划的在她名字后面加上:夏佑。

他好像做什么都慢吞吞的,一点都不急的样子,颜桃桃看着他尚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挂着严肃的表情,只觉得“酷萌酷萌”的,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蛋,小声感慨:“长这么好看不爱笑真可惜,笑起来肯定更好看。”

触感也很好,真的好软啊。

“哇——”颜桃桃忍不住继续捏他的脸,笑道:“很舒服诶,我笑的这么灿烂,你肯定不会生气的吧,没有恶意没有恶意,就是你的脸蛋太舒服了。”

夏佑没有躲闪,乖乖的任她捏脸,良久后,他放下笔,小手同样伸向颜桃桃的脸,有样学样的,也捏了捏她的脸。

想过他会躲闪会抵触,但完全没想过……他选择了模仿。

下一瞬,他从来都是抿成直线的唇,隐有上扬的弧度,极浅,若有似无的笑了。

颜桃桃眨了眨眼,想要看得仔细一点,于是忘记了躲闪。

“呼——我写完了,你们……”精神状态不错,高效完成作业的罗章超一扔掉笔转过身子,就看到颜桃桃和夏佑坐在地垫上,沉默的捏着对方的脸,“这是做什么……?”

怎么每次看他们,他们姿势都很奇怪。

昨天是左手牵左手,右手牵右手,现在是互相捏着对方的脸。

难道因为他们是天才,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自己看不明白的举动吗?

刚做完作业想要求夸的罗章超,瞬间又开始自卑了。

好不容易来到A市交了两个朋友,罗章超可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孤零零的生活,于是为了融入“天才”的世界,他立刻抬起双手,模仿着他们的动作捏着自己的国字脸,笑嘻嘻道:“哈哈哈,真有趣,哈哈哈——”

夏佑:……?

颜桃桃:???

夏佑就这样和颜桃桃、罗章超待到下午罗南平下班回来,同昨天一样,高壮的男人会上门把夏佑带回去。

接下来连着几天,颜桃桃一打开卧室的门,都能见到坐在沙发等她的夏佑。

夏佑每天都和颜桃桃、罗章超一起上课,其余时间,他们会用纸笔交流。

罗章超是慢热的性子,相处得越久越热情,知道可以写字和夏佑说话后,他非常积极的写字条想和夏佑聊天。

他写的每一行字夏佑都会看,有时候给出回应有时候不回应,但如果罗章超写了错别字,他一定会指出来。

罗章超时常尴尬到恨不得把自己的小脑袋给挠穿,即便如此,他还是记得面对夏佑,一定要微笑。

即便是每天都被迫上着“无聊幼稚”的课程,但颜桃桃是真的很开心,幼年里缺失的来自朋友同伴的温暖,逐渐完整。

她也真是没白重生一遭。

----

颜桃桃是过得开开心心一派和谐,但颜东一家可就不太好过了。

星期三的下午,刘萍一手牵着刚从幼儿园接回来的颜星杰,一手提着些路过菜市场买的蔬菜,在小区的信件存放箱里取了封信,皱着眉头拆开。

三秒后,她身子颤了颤,踉跄了下,差点没站稳。

这竟然是一封来H&a;Y公司的“律师函”。

颜星杰发现自己母亲走着走着忽然不动了,很是暴躁的开口:“走啊,妈妈,我饿了,我要回家!”

颜星杰体重已经超标,才六岁已经三十公斤了,上次体检时,医生特意嘱咐了,不能再让他这样吃下去了,于是刘萍只好断了他的零食,接他放学时,没肯他在附近买吃的。

刘萍的目光都在律师函上那句“赔偿人民币五百万”上,哪里顾得上自己的儿子,拿着信件的手直发抖。

颜星杰早就被惯得脾气极坏,加上饥饿难耐,让他更加暴躁,拉住刘萍的手用力摇晃,“妈妈——我饿——!”

“别吵!”刘萍情绪失控,用力甩开颜星杰,“我在看信,你不知道吗?!”

颜星杰顺势往地上一瘫,十分熟练的蹬脚撒泼耍赖,扯着嗓子就开始嚎叫,“我饿,妈妈不让我吃饭,还推我,你这个坏妈妈!”

之前在幼儿园门口不让买零食的时候就想闹了,被刘萍这一吼,直接控制不住了。

下班的高峰期,小区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熟面孔。

频频接收到邻里之间的目光,刘萍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颜星杰,“好了,别哭了,你拿着钱去小卖部买点吃的,妈妈有点事情要去找你爸爸,你买完吃的别瞎走,就在小区草坪里玩一玩,一会我跟你爸爸回来接你。”

那“五百万”就跟一座山压在她身上似的,她都快要喘不过气了,哪还有心思回家做饭,面前这种事情,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只想立刻去找颜东。

颜星杰拿了钱,立刻就不闹了,乐呵呵的往小卖部跑了。

刘萍甚至都没回家放菜,拎着菜火急火急的就往颜东单位跑,一路冲进了颜东的办公室。

“干什么呢这是?”感受到下属投来的好奇目光,颜东皱眉看着刘萍,不悦道:“我这还有半个小时才下班呢,你不回家做饭突然跑过来做什么?慌慌张张的,让别人看了,还以为咱家出什么事了呢!”

刘萍嘴唇发颤,死死揪住手里的律师函,慌乱道:“出事了,真的出事了……”

“什么事?”颜东着急的站起身来,拉下办公室的百叶帘,遮挡住下属们八卦的目光,压低声音,急促问道:“不是小杰出了什么事吧?他又在幼儿园跟人打架了?”

刘萍摇头走过去,颤颤巍巍的把律师函递过去,“不是小杰……是、是我们……”

颜东一把从她手里抽过律师函,刘萍急的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碎碎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哪里拿的出五百万啊,我就是去卖血卖肾也凑不到这么多钱……凑不到会怎么样?老公,我们是不是会要坐牢啊?如果我们俩坐牢了,那小杰怎么办?有个坐牢的父母,他以后怎么抬得起头啊……”

“……”

“都怪孔倩妍那个贱人,一定是那个贱人在搞鬼,枉我们对她那么好,这些年没少帮衬他们,她可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

“我们怎么说也是她的家人,她在外面勾三搭四,攀上个老相好的,就回来算计我们,她可真是个该遭天打雷劈的!”

刘萍越骂越上头,各种脏水都往孔倩妍身上泼。

“你小声一点!”颜东压低声音制止道:“你是巴不得其他人都听到,现在就来议论看我们笑话吗?你再嚷嚷下去,抬不起头的不是小杰,我立马就要在公司抬不起头了!”

刘萍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

粗略阅读完律师函的颜东并没有刘萍那么焦虑不安,他拽紧信函,道:“这是律师函不是法院传票,你慌什么慌?”

会打孔竹生的主意,借着颜桃桃的名义要五十万,是因为颜东近期股市亏了不少,他想拿这笔钱把这个洞给填补上。

原本以为就孔竹生和孔倩妍那“见不得光”的关系,加上孔竹生财力雄厚,根本就不会在意他开口要的那五十万。

有钱人都怕麻烦,也比他们普通人更在意自己的名声,所以他笃定孔竹生会给他这笔钱,想着打发他们走。

结果没想到,孔竹生是块硬石头,他们根本搞不定。

那次在孔竹生办公室碰了一鼻子灰后,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以为事情就那样了,跌的面过一阵去孔倩妍那讨回来就是了,谁知道对方反而先出击了。

但颜东也不慌,上次好歹还是给孔倩妍留了情面,没戳穿这件事,现在既然对方不依不饶,就别怪他撕破脸了。

他们是做了“勒索”这样的事,但孔倩妍也是做了见不得人勾当。

他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他就不相信孔倩妍可以不在意名声,不害怕颜骏和她离婚。

离了婚,有钱人难不成会娶她吗?

不过玩玩而已。

颜东的语气让刘萍瞬间就有了底气,小声问道:“老公,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用去坐牢是吗?”

颜东:“我一会给颜骏打个电话,给他安排点事,支开他,你给孔倩妍打个电话,让她今晚上我们家一趟,除非她想跟颜骏离婚,不然这事她必须处理好了。”

刘萍会意点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

晚上七点,颜东家。

孔倩妍在防盗门前站了许久,不住的调整呼吸,最后才按了门铃。

接到了刘萍的电话,她原本是不想来的,上次她来家里闹了一通,数落颜桃桃的不是也就算了,还往她身上泼了一大盆脏水。

为了颜桃桃能过得安稳一点,她咬紧牙不肯把孔竹生给说出来,颜骏去调查了她所有的通话记录,把她的手机翻了个遍,查不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才没有把事情给闹大,但自那之后,也没再给过她好脸色。

但刘萍在电话里,语气平常喊她过去一趟,似乎是不声不响的把给她波脏水这件事给翻篇了。

孔倩妍犹豫了许久,还是推了晚上的牌局,决定来一趟,既是不想被颜骏知道生气,也是想好好跟刘萍他们解释下,孔竹生真的只是她一个“旧友”,希望他们不要再因为颜桃桃去找他。

门开了,刘萍立在门后,上下扫视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开口:“来了?”

这些年一直被刘萍趾高气扬的气势压着,面对着她,孔倩妍总是习惯性的躬身垂首,小声应道:“嗯,嫂子晚上好。”

“进来坐吧,别杵在门口了。”刘萍侧过身子给她让出道来。

“好。”

进了大门,孔倩妍立在鞋柜门口,不敢随便去动鞋柜上的拖鞋,局促的等刘萍给她拿室内的拖鞋。

刘萍却从鞋柜顶层拿了双鞋套直接扔在她的脚边,“用鞋套吧,干净卫生些。”

孔倩妍盯着视线里扔落在地的鞋子,就像是自己的自尊心,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

见她的迟疑刘萍不满道:“不用鞋套那你就光脚吧。”

总之,她是不可能给孔倩妍一双替换的拖鞋的。

三秒后,孔倩妍直接脱掉了自己的单鞋,穿着薄薄的丝袜直接踩在冰凉的瓷地板上。

为了晚上的谈话,吃过晚饭,刘萍就把颜星杰送到邻居家玩去了,少了个闹腾的主,此刻家里十分安静,颜东闻声拿着纸笔从房里走出来,一边往沙发上走一边朝孔倩妍招手,“来了啊倩妍,赶紧坐啊。”

孔倩妍只坐了单人沙发的一小角位置,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虽然不是第一次单独面对颜东夫妇,但她一个人上他们家真的是头一回,她双手紧张的交织着,不安的问:“请问堂哥嫂子喊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刘萍连杯水都没给孔倩妍倒,刻薄发言:“什么事?还不是你那老相好的事?”

孔倩妍倏地抬头,双手交织得更紧,“真的是误会,我清清白白的,没做半点对不起颜骏、颜家的事情,那只、只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罢了。”

“什么朋友这么见不得人?颜骏这么生气,你也不肯带过来给我们见见?”

“我、我……”

颜东适时出声,状似缓和气氛道:“不管这朋友你能不能带过来见我们,不重要哈,反正只要是你的朋友,你能联系上,说上话就行。”

孔倩妍疑惑看他。

“倩妍啊,今天我们单独喊你过来,支开了颜骏,就是不想伤了一家人的和气,还是顾虑到了你在颜骏面前的面子的。”

字字和气,却句句都在认可刘萍的说辞。

孔倩妍薄唇紧抿,不知道要何如解释,她连脚趾都开始蜷缩。

颜东把手里的A4纸递过去,“这些年我们家陆陆续续也借了你们家不少钱,加起来一共是五万六千八,利息什么的,我也就不跟你们算了,你们就一共给我们家六万块就可以了。”

“现在还么?我们家一时半会拿不出这么多钱的……”

他们一直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颜骏花钱大手大脚,喜欢提前消费,每个月要还信用卡时,都是拆西墙补东墙。

颜东:“知道你们拿不出,你去找你那个‘朋友’拿吧,区区六万块,对他而言肯定不算什么的。”

孔倩妍抿唇不语。

六万块对孔竹生而言的确不值一提,但她绝不可能向他开口要钱。

颜东:“我知道你不好开口,所以前些日子呢,我亲自去了一趟,想着他要是痛快点把钱给了,也就不麻烦你了,谁知道你这个‘朋友’小气得很,似乎不怎么看重你啊,我们怎么说也是你的哥哥嫂子,只是让他帮你把欠款还了而已,他却要告我们敲诈勒索,根本没考虑你的立场啊。”

孔倩妍小脸惨白,单薄的身子控住不住的抖动,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惊讶,艰难发声,“你们……你们怎么可以去问他要钱?!”

这些年,她过得再惨,受再多的委屈,她也都熬过来了。

只要孔竹生不知道,她自我树起的城墙就没有被摧毁。

那是她最后的“遮羞布”啊。

他们怎么可以去找他!

把她的难堪、伤口全部曝露在孔竹生面前!

刘萍讥笑道:“你勾搭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还不就是为了钱吗?我看他光在你女儿身上花的钱就不少了,替你把欠款还了,不就顺手的事情吗?孔倩妍,现在有人帮你还钱了,你还不还,是不是故意想赖账?”

孔倩妍浑身都在发抖,惨白的脸逐渐涌上愤怒的潮红,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偏偏就是没办法还击。

她满脑子都是孔竹生失望的眉眼,窒息般的难受。

不满颜东的磨叽,刘萍扯过那张A4纸,拿过笔,一把塞到孔倩妍手里,道:“横竖是你出轨勾搭其他男人在先,这件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我们吃不着好果子,你那相好的也讨不到什么好。你如果还想跟颜骏好好过日子,就把这个协议签了,然后马上给你那相好的打电话,让他把什么律师函撤回去,再把你们欠我家的钱还了,否则……”

“我不会签的!”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孔倩妍挥开刘萍的手,蓦地站起身来,早就被生活打磨得无光的眼里燃着愤怒的火焰,“我不会找他,我不会问他要钱!”

刘萍完全没料到孔倩妍会是这样的反应,吓到用手捂住胸口,随后怒斥道:“要死啦,孔倩妍,你要翻天啊,你这是对谁动手动脚呢?!”

见惯了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她只要声音稍稍大一点,刘萍就气得跳脚。

孔倩妍双眸猩红,浑身发颤,“你们……到底想把我逼到什么地步?我只是……想和颜骏好好在一起而已。”

这些年,她处处忍让,在他们面前,卑贱如尘土。

换来的是更无情的践踏。

孔竹生是她不可触碰的底线。

“哈——”刘萍越发张扬的讥笑,“我们可不敢逼你,你找了个了不得的相好,本事大着呢,之前你女儿打我儿子,现在你都敢对我动手了,我看这律师函根本就是你撺掇着的你那相好的发的吧?”

“……”

“想吓唬谁呢?我告诉你孔倩妍,你要搅得我不安宁,我豁出命也不会让你过安生日子,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呗!”

“好了,这么大声做什么,小点声,生怕邻居听不到,看不到笑话吗?”刘萍唱了白脸,颜东就□□脸,道:“倩妍啊,你别激动,家和万事兴,你年纪小,做错事难免,哥这是给你出个主意,你问那边要了钱,也是跟我们表个态,表明你会断了这乱七八糟的关系,以后好好跟我们颜骏过日子,顺便也把这些年欠我们家的钱还上了,这是一举多得的事。”

孔倩妍:“口口声声说着家人,但你们真的有把我当过家人吗?”

他们眼里只有贪婪和索取,没有给过她半分信任,恨不得把所有丑陋的标签都贴在她的身上。

孔倩妍鼻子发酸,她努力吸气不让自己哭出来,十分难得的硬气了一回,“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会承认,我不会去联系他的。同样,我奉劝你们,也不要再去找他,他和我不一样,他不会忍让你们。”

语罢,孔倩妍转身就走。

再多待一秒钟,她都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不想在他们面前落泪。

“孔倩妍——”眼见着孔倩妍已经去穿鞋了,刘萍威胁道:“你今天要是不按我们说的做,我们一定会把你出轨的事情全部告诉颜骏,你等着离婚吧!”

初夏的室内依旧很凉,孔倩妍觉得在客厅装瓷地板真的不好,太过阴冷了,此刻哪怕穿上了自己的鞋子,寒气也从脚底蔓延至了全身。

连整颗心都是冷的。

她侧头看着刘萍,“你们去找过我那位朋友了,也知道他的名字了是吧?”

刘萍脸上透着得意的凶狠,“何止,他的公司地址我们一清二楚,上次我是给你留了脸,没全部告诉颜骏,你这次要是不知好歹,可就别怪我不念妯娌的情分了,我会把你那相好的信息全部告诉颜骏,看你还怎么糊弄过去!”

孔倩妍拉开了门,出奇的冷静,“你去说吧。”

语罢,她把刘萍和颜东骂骂咧咧的声音甩在脑后,第一次不再瞻前顾后,走得头也不回。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宁愿刘萍去找颜骏说出一切了,那至少,能证明她的清白。

孔竹生是谁,颜骏当然知道。

他就是再荒唐,再不辨是非,再维护自己的兄嫂,也不可能用那样肮脏的词汇去形容她和她的亲生父亲。

她受的委屈颜骏也该一清二楚。

颜桃桃是孔竹生的外孙女,交给他养无可厚非,而颜东和刘萍不仅上门敲诈勒索,还诽谤污蔑她。

她没有做错任何,颜骏不可能和她离婚的。

夜风袭来,孔倩妍双手环臂,犹如被抽离了灵魂的躯体,机械的行走。

她回忆起了很多。

毅然决然和颜骏私奔后,她唯一一次回到孔家,为的是偷户口本。

明明选的是个工作日的下午,却不知道为何一直宛如工作狂的孔竹生突然回了家,他们在楼梯口撞了个正着。

那是在她扬言要和孔竹生断绝父女关系后,第一次见面。

孔竹生紧紧按住楼梯扶手,眼眸里似有滔天巨浪。

他沉默不语,她漠然别过头。

一路小跑着离开,他反常的没有阻拦她。

是啊,从她怀着孕拒绝打掉孩子,和他断绝父女关系后,孔竹生的确再也没出现过在她人生中了。

他一定是对自己失望透了,再也不想看见自己了吧。

可她也堵着一口气,想要向他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她不需要活在他自以为是的襁褓里。

小时候只有妈妈照顾她,妈妈去世了,她也长大了,她的人生不再需要父亲指手画脚。

后来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当上了“颜太太”,日子过得却不如她在孔竹生面前放的豪言壮语,反而被孔竹生一语成谶。

她远离着过往的生活圈子,不去看任何有关孔竹生的新闻资料,自欺欺人的觉得,只要他不知道她过得不好,她的生活就没那么糟糕。

渐渐的,记忆里孔竹生的面容似乎都模糊起来,只是午夜梦回时,他悲痛失望的眼神,一次比一次的清晰。

她的选择真的没错吗?

孔倩妍已经没有当初的底气来回答自己了。

快一个月了。

颜桃桃和孔竹生生活在一起,两人都开心幸福吧?

希望颜桃桃可以乖巧听话一点,不要像自己一样,让他伤心失望了。

孔倩妍就这样一路走了回去,刚拐进漆黑的巷弄口子,忽然被人热烈的拥入怀抱。

鼻尖弥散开去的,都是颜骏的气息。

这个让她疯狂迷恋到愿意放弃一切的怀抱,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被他这样拥抱过了。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急切的问道:“倩倩,你怎么不接电话?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孔倩妍抬手回拥住他,他的关心一下子把她从情绪的泥潭中拉出来,她鼻子发酸,睫毛一颤,贴紧他的胸膛,落下泪来,“老公……”

他是爱自己的。

只要他是爱自己的,那些委屈算什么呢?

“傻瓜。”颜骏亲昵的吻着她的发顶,语气一如相恋时的温柔宠溺,“受委屈了怎么不跟我说呢?要不是我哥给我打电话说了,我都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大委屈,上次我误会你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的啊。”

孔倩妍将他抱得更紧一些,他怀抱好温暖,可以驱散她心里的寒。

颜骏:“爸爸把桃桃接走,肯定就是认可咱两的婚姻了,这是多好的事啊,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孔倩妍犹如被人掐住了脖颈般的窒息。

“我们终于不用过苦日子了,以后有花不完的钱了!”颜骏声音里都是按捺不住的欣喜,“倩倩,爸爸说什么时候来接我们俩了吗?”

孔倩妍说不出话,只是不住的摇头。

颜骏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出距离来,“还不知道?”

“不……”孔倩妍每一个字都是她碎掉的骄傲和自尊,“我不会回去……他永远不会认我们的……”

颜骏脸上的温柔瞬间消散,“他能接受桃桃,就肯定能接受我们,你去求他啊,你是他女儿,他不会不管你的。”

“……”

“你哭,哭有什么用?你不能这么自私,你不是口口声声爱我吗?为了我,你就不能放下你的面子吗?你去求爸爸啊,我受够这种日子了!”

孔倩妍很想看清楚他的脸,可泪眼朦胧中,他的脸越来越模糊。

她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却发不出具体的音节。

很久很久以前,你也说了你爱我。

你说你会照顾我,疼爱我。

是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