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府衙。
裴知衍砸了手里的折子, 对着西城兵马指挥司冯江帷说话毫不客气,“在圣上眼皮子底下你们都敢如此懈怠,失火能烧了一整条街!你们就是这么做巡防的!”
向来在京师巡防横着走的冯江帷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你求到我这里也没有, 明日一众大臣弹劾的折子就能递到皇上面前,别说是你, 就是其他四城的兵马指挥使都逃不了要迁怒。”
西直街夹道内的蓄水缸年时冻冰之后就崩裂了,雪消的时候缸里的水也水流干了, 发生火情赶去灭火时才发现没有水, 再调水过来就耽搁了。
其中还有严重伤亡, 现在百姓连接状告到京兆府, 眼看京兆府压不住,案子被送到了大理寺。
裴知衍使了个眼色给高义,“押下去候审。”
冯江帷面色苍白如纸, 被高义揪着带了下去。
刚要进来的沈清辞看着这架势忙往后退了一步, 生怕冲撞了自己,等人走后才后才跨步进去。
裴知衍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又来了,吏部衙门就那么空闲?”
沈清辞对他的揶揄未置可否,扁了下嘴角道:“谁不知道我是个吃空饷的。”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他来这里主要是裴凝找上了他,说是觉得裴知衍有些不对劲, 她问不出来什么,就只能来找他了。
那臭丫头, 平时挤兑骂他的时候没见少, 这会儿有事求了就一口一个沈大哥。
裴知衍笑道:“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可没本事陪你一起吃空饷。”
“喂。”沈清辞坐直了身体不满道:“茶都不给我上一盏你就开始赶客?”
“不请自来也是客?”能这么大摇大摆不用通传就进的,还真就只有沈清辞了, 裴知衍嘴下不饶人,还是命人上了茶。
沈清辞往后靠了靠,笑贫道:“进门就是客。”
他慢悠悠的端着茶盏饮了口,挑了挑眉梢道:“我记得冯江帷从前也是裴将军的部下,你倒是也不容情。”
裴知衍翻开手边的折子,淡道:“你是要我徇私枉法?”
“那自然不是,身为大理寺卿当然要秉公办理了。”沈清辞嘶了一声,道:“可怎么到了叶家,你就不秉公了?”
裴知衍微一顿,推开手边的折子,看向笑嘻嘻的沈清辞。
沈清辞让人关了门,道:“别人看不出来,我可了解你,你在针对叶家。”
裴知衍亦笑笑:“我如何针对了?”
“李冶在照月楼里差点闹出人命,叶家三少爷叶青容出手相帮,你却是如何定夺的?”
“我如何定夺的?”裴知衍舒展身子靠到椅背上,“他打断李冶的手是事实,而且李冶是在照月楼里生事,叶青容又为何在那里,谁比谁干净了?”
沈清辞道:“李冶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当初我们还揍过他。”
裴知衍笑了笑,“我与你说当初做什么,现在结果摆在眼前,李冶被打成重伤,我若包庇,李家就得闹到圣上面前去,何况我已经容了情,只判叶青容停职。”
沈清辞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好,好,这事算你有理,那通州粮仓一案呢?”
裴知衍道:“粮仓一案如今是与内阁并查,这事你也要赖我?”
“你明知道押运粮食的是千户,东西是在运来时就有问题的,你还要有意将苗头指向只负责监管粮仓的户部,凭顾沛安的性格一定会找个人出来顶罪,这个人的官职不能太低,也不能是撼动他根基的人,户部郎中叶茂华是最好的选择。”
裴知衍听他说完,慢条斯理的点点头,“你分析的精彩,可是若户部真的干净,顾沛安何必找人顶罪,再者他找谁顶罪是我能左右了的?还是说,叶茂华倒霉在户部任职,也赖我?”
“你就是看准了早前北直隶卖官一案皇上对顾沛安不信任,他为了不惹一身骚,定会推人出来顶罪。”沈清辞说得也只是自己的猜测,看着裴知衍一脸淡然的样子,倒显得像他乱扣帽子。
但凭他对裴知衍的了解,他绝对是有意为之,沈清辞气急败坏的喝了口茶,“你就是针对叶家!”
裴知衍拧着眉摇头,“你这耍无赖的劲跟谁学的?”
沈清辞道:“你要只是坐视不理我还不多想,你分明推波助澜。”
沈清辞坐不住了,站起来踱步,一脸的纠结,“可你没理由这么做啊,你就算跟叶青玄过不去,人也早就入土了,你不是向来恩怨分明,何况叶家还是季央的外祖家。”
“等顾沛安真得推了叶茂华出来顶罪,那可就是要掉脑袋的,你也不怕季央伤心死,那是他亲舅舅。”
沈清辞左一个季央又一个人季央,听得裴知衍眉心直拧。
“她不会知道。”
沈清辞笑了,“你倒是说得轻巧,人长耳朵长眼睛了还能不知道?”
他说着笑不出来了,猛然想起裴凝跟自己说的裴知衍不让季央出府的事……
沈清辞正了神色,看向裴知衍,“你妹子说你不让季央出府,你是在关着她?”
裴知衍淡道:“和你没关系的事你少管。”
“要是别人你以为我愿意管!”
一再针对叶家,还软禁季央,难道就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叶青玄当初是差点害得季央被楚湛侮辱,可人早死了,叶家如今没落成这样也算是报应,可他怎么还过不去了?这根本不像裴知衍的作风。
沈清辞上前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叶青玄没有死。”裴知衍回望着他道。
沈清辞愣住,瞪直了眼睛,“你说什么?”
“梁应安就是叶青玄,他后面是梁王,我们被他耍的团团转。”裴知衍也不瞒他了干脆承认道:“他坐得住,对叶家的事无动于衷,我倒要看看动到他父亲头上他还能不能坐的住,还是现在认了个新爹,连自己祖宗是谁都忘了。”
沈清辞背后一阵阵的冒寒意,他一时还没能接受这么巨大的变数。
“他换头了?!”
裴知衍道:“是一种江湖上失传的易容术。”
沈清辞又是一阵沉默,“你为何不干脆揭穿他?”
“他敢在我面前表露身份,就说明有万全之策。”裴知衍默了一瞬道:“那张脸没那么好撕,何况厉害的是他身后的人,光想弄死他,我派人暗杀就是了。”
上次让他逃了,这次在京城他能逃哪里去。
沈清辞道:“你是想用叶茂华钓出梁王?”
叶茂华是他亲爹,叶青玄不可能坐视不理,凭他现在能力根本做不了什么,唯有求助梁王。
裴知衍眉目间染上阴鸷,“钓得出最好,钓不出……看叶青玄无能跳脚也是好的。”
眼下的情况,沈清辞对裴知衍针对叶家的事再不好说什么,他又道:“可这跟你软禁季央有什么关系?”
裴知衍沉下嘴角不准备再说,“你可以走了。”
沈清辞可不是好打发的人,他皱着眉头思索,上次在云半间梁应安几次提起季央帮助他的事。
他迟疑道:“你是怀疑……”
裴知衍第一次对好友冷了脸,“你住口。”
沈清辞认为裴知衍有猜忌是正常,“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就是叶青玄的挑拨之法?你这样不就中了他的圈套,他这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裴知衍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这些,“你又知道什么?”
沈清辞道:“我不知道那你说嘛,我给你分析。”
裴知衍早已把自己困死在他认为的缘由里,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不需要任何改变,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置喙。
他忽然一笑,“你为何这么关心季央。”
沈清辞皱皱眉头道:“是裴凝让我帮忙。”
“我都听她把事情说了,你也不怕把人弄出毛病来。”
裴知衍没接他的话,转而道:“从亭子桥上那回起你就一直在相帮季央。”
沈清辞算是听出他的意思了,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道:“你疯了?!”
裴知衍看着他,“当年我们一起送季央回家的事你还记得吧?为何一直装忘了,装不认识。”
沈清辞捏了捏手心,道:“你他娘的就是疯了,逮谁咬谁!”
沈清辞虽然是吊儿郎当了一些,可如此恼怒骂粗话还是头一回。
他一手指着裴知衍,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不怕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行,那我也不管你,你倒时候别跟我来哭!你要是来哭……老子一脚踹死你!”
裴知衍抬手压住眉心,也冷静了下来,半晌才道:“我为刚才的话道歉。”
“道歉?你可不该道歉!”只是这对象恐怕错了人,沈清辞知道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也懒得费口舌。
一甩衣袖往外走去,跨出门槛顿了顿,才接着往前走。
裴知衍静静看着被大力推开,摇晃不停的门板。
他做得没错,他不用日日担心什么时候再会被骗,央央也愿意陪着他,他们很开心,他们还有一辈子,长长久久。
裴知衍继续翻开刚才的折子。
他没错。
*
“世子妃,您小心别绊着脚。”萤枝跟着季央身后提醒。
“没事。”季央抬手擦擦额头的汗,猫着腰往灌木丛里看,“雪团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你快去那边找。”
雪团是裴知衍抓来给她解闷用的小猫,别看就三个月大,可活泼了,时常一转眼就不见了踪迹,让季央一通好找。
“在那呢,在那呢!”碧荷指着躺在墙角的草垛里眯着眼睛晒太阳的雪团气骂道:“咱们这么喊它就是不出声,还是个坏心眼儿的呢。”
碧荷上前提着它的后颈就把它抓了起来,雪团蹬直了四只爪子,小声喵喵。
季央上前接过道:“给我吧。”
雪团在季央怀里打了个滚,小猫正是牙痒的时候咬着季央的手指就开始啃。
季央反应极大地抽手,见没留下痕迹才道:“不能咬的,你会受伤的。”
没的咬了,小猫在季央怀里闹了起来,季央安抚地抓抓它的下巴,“雪团乖,姐姐给你去吃小鱼。”
萤枝在旁看着心里千万般的不是滋味,她知道小姐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前几日有个丫鬟不慎打翻茶盏溅到一些在小姐身上,就被世子罚了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世子对小姐的独占欲几乎到了恐怖的地步,而小姐又一味的纵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会越来越糟的。
碧荷见她发着愣,拉住她道:“走了,想什么呢?”
萤枝回过神跟了上去。
季央逗着雪团吃鱼干,雪团吃的胡须上都沾了屑,拿着自己的小肉抓擦脸,可爱的她心都软化了。
春末的暖阳最容易让人犯困,见季央开始打起哈欠,萤枝上前道:“世子妃回屋睡会儿吧。”
季央点点头,让她把雪团抱了下去,“今日就别让它跑出来了。”
再迟些裴知衍就该回来了,虽说是他送她的雪团,却并不喜欢见她与雪团玩。
萤枝点点头,伺候着季央睡下,几番犹豫后借口嗓子不舒服去抓药,从角门离开。
她先在街上走了一圈,然后掉头往季府而去。
申时的太阳还暖和着,本该是春意浓浓的时候,萧篁阁里却安静无声。
守在院中的丫鬟个个都面色惴惴,连大丫鬟碧荷也提着心。
方才萤枝出府没多久就被高护卫带了回来,再之后世子也回到府上将人带去了书房问话。
只下令任何人不得闹出声响,打搅了世子妃午睡。
细风吹进半开的窗子,吹动窗前长案上插着的玉兰花,吹出一室的幽香。
香意拂动薄纱床幔,薄衾勾出娇软玲珑的身段,季央抱着一角被子,睡得正香甜。
书房里。
萤枝发着抖跪在地上。
裴知衍不紧不慢的饮茶,杯盖磕在盏沿发出的清脆声响让萤枝头皮发麻。
世子爷若是下令罚她,她反倒也不怕了,可这样不言不语简直就是无声的折磨,折磨着人的心。
“嗒”的一声,裴知衍放下杯盏,抬眸道:“什么药要你去季府抓,这么贵重?”
萤枝惊得抖了抖,“奴婢,奴婢其实是想去季府看看奴婢的娘。”
裴知衍道:“不说实话?”
萤枝浑身发冷,在裴知衍的注视下几乎连一刻都扛不住,她唯有捏紧了手道:“奴婢不敢骗世子。”
裴知衍点点头,“你仗着自小在世子妃身边服侍,我就不会责罚你了?”
萤枝垂头跪着,打定了主意任打任骂,若是她挨罚能让小姐对如今的局面做出反抗,那也值了。
裴知衍啧了一声,换做旁人到还真容易许多,偏就是萤枝这个丫头不行。
他缓缓起身,走到萤枝身边,“两天不准吃东西,再有下次,我也不罚你,只是从今往后,你都不用再在央央身旁伺候了,若是让她看出异样,也是一样的。”
听着脚步声走远,萤枝重重瘫坐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到一手的冷汗。
*
季央这一觉睡得沉,醒来就见裴知衍坐在床沿看着自己。
她眨着迷蒙的眼睛将头靠到他腿上,细声细语道:“夫君回来了。”
“怎么都不叫醒我。”
季央将脸贴近他腹上蹭了蹭,浓浓的倦意还没有散去,无意识的呢哝,娇憨软糯。
“央央睡得那么香,我怎么舍得吵醒你。”裴知衍摸索着捏住她的鼻尖,季央喘不上气只能无助地仰头看他。
裴知衍笑笑改托着她的下巴,低头细细吻着她,“小懒猫。”
缠绵厮磨许久,裴知衍才松开她,他蹲下来握住她的一只玉足放在自己膝上,本想替她穿好鞋袜,又改了主意。
睡得太久,季央有些昏沉沉的,无力的歪头靠在床栏上,湿漉漉的眼眸含着丝丝缕缕的春色。
裴知衍很喜欢吻她那一尾红痣,无论前世还是现在。
季央轻眯起眼眸,看着人人都要敬让三分的裴世子屈膝在她身前,难捱的微张开唇瓣小口喘气。
直到裴知衍站起身,被堆叠在腰上裙摆才顺着腿滑了下去。
他把身子已经软做水的季央抱入怀里,捏住她的柔荑揩去自己薄唇上的水意,“后日我休沐,带央央出去走走可好。”
季央正羞红着脸抽手,闻言微微愣住,他终于肯带她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