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放榜

二月里, 云静风轻,冰消雪融,蔫休了一整个寒冬的枝桠抽出嫩芽, 院里的鸟雀声也多了起来。

季央在沐云堂里帮着秦氏一同打点收拾要让裴侯爷带去的行装。日前,承景帝在朝上终于准许裴侯爷回北境。

秦氏将一包包用沙参、贝母、玉珠等等十多种药材包好的润燥补气的膏方整齐码放到木箱里, 她对季央说,“北境风沙大, 你父亲又是个不知道照顾自己的, 我若是不给他一日日的这么安排好, 放好, 他是绝不会熬来喝的。

季央看到光是药材和滋补的珍馐就装了一木箱,足够半年的量。

秦氏让人封了箱子,笑道:“就这样我还要交代上千万遍。”

秦氏尽管面上带着笑, 神色里的低落却没能遮掩住, 季央知道裴侯爷这一去,少说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

裴知衍只前仅仅离开半个月她都受不了,而侯爷几乎是常年在外,后来裴知衍回来了还好些,不然偌大的侯府,就只有秦氏与裴凝母女俩守着。

季央扶着秦氏坐下,笑说:“您吩咐的, 父亲他不敢不听。”

秦氏掩嘴笑道:“那是自然了。”她与季央说着话,目光始终注意着下人收拾。

“里衣, 厚袄再多放两件, 还有护膝护腕,这一路过去可还冷着呢。”话里话外都是关心

听着秦氏的吩咐,季央不由得想, 若今次是裴知衍要去边疆,她恐怕就是光抹泪了。

正想着,裴侯爷从外面进来,季央不想打扰二人相处,请安后就借口离开了。

*

衙门事情不多,裴知衍回来的也早,他先去见过裴侯爷,二人在房中谈了许久,裴知衍才起身回到萧篁阁。

碧荷见裴知衍跨进院子,上前请安,“世子爷。”

裴知衍问道:“世子妃呢,在做什么?”

碧荷自然的跟他汇报了季央今日所做之事,细枝末节,几时起身,几时用膳……末了才道:“世子妃这会儿正在书房作画。”

碧荷最初还觉得道怀疑,时间一长,日日汇报倒成了习惯。

裴知衍点点头,唇边扬了抹好看的笑,迈步往书房走去。

书房窗子半开,细风灌进去,吹拂着季央鬓边的发丝,静谧美好。

画纸铺开在案上,小姑娘手中拿着他惯用的狼毫,偶尔抬头,似在画插在白玉瓷瓶里的茶花。

裴知衍不声不响地走近,季央还在埋头作画,一点觉察都没有。

小姑娘的警觉心还真是低,得亏是在自个儿府上,裴知衍摇头看向她画的画。

她画的就是屋内的景,是仿着他的落笔走势来作的画,那株茶花为主,窗棂玉屏为衬,裴知衍看到那扇半开的窗子时,轻挑了眉。

——那窗后一笔描过的虚影……是他?

裴知衍清了清嗓子,“早发现了?”

季央唇边抿了个狡黠的笑,搁下笔,仰头用烁闪闪的眼睛看他,“只是虚瞧见有人在偷看,这下知道竟是夫君呢。”

鬼精鬼灵的,裴知衍也不辩驳,捏了捏她的耳垂,季央乖顺地侧着脸贴住他的指尖。

裴知衍抚着掌下娇柔软腻的面颊,朝着还未作完的画纸抬抬下巴道:“接着画。”

季央是打发时间才在这里作画的,如今裴知衍回来了,她的心思自然不在上头了,她赖着裴知衍道:“有些累了,夫君帮我添完剩下的吧。”

裴知衍笑笑,顺势拥着她圈入怀里,执笔沾墨开始作画。

日渐昏黄,细风还在吹,吹动二人的衣袂纠缠不清,吹着季央的发丝扫过裴知衍白如美玉的脖颈,后者专心作画,眉眼间始终含着浅浅笑意。

碧荷在屋外看到这画面,只觉得自己见到的是一对神仙眷侣。

经过两个人的手笔画成的画,却融合完整的如同是一人所作。

季央其实学得只有七八分像,裴知衍落笔的那股子苍劲和收笔时的利断她常做不好。是裴知衍刻意迎合了季央的那份柔意。

季央随口问道:“你说我若拿着这个去卖,能混淆视听当作是你的真迹,卖个百千两银子么?”

裴知衍笑语道:“你是缺银子使了?”

季央摇摇头,她哪里会缺银子,“我只是这么一问。”

裴知衍从抽屉里拿出印章,屈指点了点,“有这个在,百千两银子还未能必够。”

这话里的另一个意思就是,眼尖的一眼就能看出并非是他亲手所作。

季央撅撅嘴,拿着裴知衍的印章一点不客气的敲了上去。

裴知衍被她孩子气的一面逗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不早了,我们去用膳。”

明日一早裴侯爷就要启程离京,晚膳是一家人一起用的。

翌日。

一清早,褚子濯陪同裴凝抱着昱儿一起来为裴侯爷送行。

就连承景帝面前的秉笔太监徐公公也奉命前来送行。

徐公公走到裴侯爷面前欠身笑道:“奴才奉陛下的之命,前来送侯爷出城。”

这样的殊荣就是谁也未曾有过,裴侯爷一身戎装气势恢宏,闻言下马道:“劳陛下挂心,还请徐公公替本候谢过皇恩。”

城门口,秦氏紧握着裴侯爷的手,喉间艰难哽咽,心中万分不舍,面上亦带着得体的微笑道:“一路平安,每月的家书不可断。”

裴侯爷紧握妻子的手,承诺道:“等下次回来就不走了。”

徐公公静站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脸上声色不露。

告别过后,裴侯爷带着一队亲兵策马而去。

季央本就是多愁善感的人,这样的分别场面让她心里也跟着低落。

裴知衍搂过她的肩头,柔声道:“我们回府。”

季央道:“我去陪陪母亲,就不与你坐一辆了。”裴侯爷离京,最难过不舍的一定是秦氏。

裴知衍想想松开手由她去了。

徐公公上前道:“裴大人,那奴才也告退了。”

裴知衍朝徐公公笑道:“这就要到晌午了,公公不如去府上用顿便饭。”

徐公公婉拒道:“奴才还要赶回宫中向陛下回禀,就不留了。”

裴知衍点点头,“那公公请便。”

*

春闱在即,同科的考生统分为两类,一类日日埋头苦读,茶饭无心的,另一类就是季宴那样的,该吃吃该喝喝,用他的话讲,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季央回到季府不见他人影,颇为无奈的问陈氏,“哥哥他又出门了?”

“可不是。”陈氏也摇头叹气,“说是与人约了去书斋。”

她为这事也与季庭章提过几次,可别看他平日里是极重规矩的一个人,这会儿倒是由着儿子去了,只说尽力便好,急也急不出结果,太紧张了反倒发挥不好。

陈师道:“都这光景了,谁还能与他书斋消磨时间。”

季央也想不出来,听陆念讲,陆谦这些日子也都在闭门读书。

细想想季宴这随性而为的性格其实与裴知衍还真有几分相似。

可上辈子临考前他也没有如此放松,季央猜测,许是那时候季宴看自己日日担忧,想让她安心,才刻苦了些。

母女俩正说着话,季瑶欢欢喜喜的跑了进来,“母亲,长姐,阿兄回来了,还带了朋友一起来。”

季央看她这蹦蹦跳跳横冲直撞的样子,生怕她磕着,把人拉到跟前,道:“慢些走。”

季瑶很听季央的话,应着声乖巧站好。

陈氏皱眉问道:“什么朋友?”

在她看来这时候能有功夫登门的,只怕也是狐朋友狗友。

季瑶摇摇头,“我也没见过。”

季央笑道:“我去看看吧。”

季央问了下人,得知季宴带着人去了书房,便让人备了糕点拿过去。

走在院中,季央就远远看到书房内,季宴正与一背对着门而坐的男子侃侃而谈,她走上前笑道:“哥哥。”

季宴抬头看去,见来人是季央不由得面色一喜,“你是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早派人来与我说。”

“我哪知道你又出府去了。”季央声音带着埋怨,她这会儿倒是真怕陆念一语成谶。

季宴在季庭章面前都能犟,唯独对这个妹妹硬不起脾气来,他咳了声道:“你来的正好,我给你介绍。”

背对着季央而座的男子站起身,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愣。

“是你?”

“夫人?”

季宴看看二人,“你们认识。”

季央哪料到会这么巧,这京城未免也太小了些,她能一连碰上梁应安两次。

梁应安笑看着她,眼里没有了初见时的呆愣,多了几分熟络,“想不到夫人竟与季兄是兄妹。”

季央笑笑点头。

季宴追问是怎么回事。

梁应安与他说了在平青县的事,季宴听后都觉得稀奇,“还真是巧了。”

季央知晓梁应安是千里里迢迢赶来京城参加春闱的,可在她的印象中这届科举贡士的名单里,靠前位置是没有梁应安这个名字的,后面的她就不清楚了,或许会落榜也说不准。

哥哥这个时候还拖着人家,岂不更耽误了人家。

季央对季宴道:“哥哥可还知道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面对季央的责问,季宴反驳道:“自然知道了,你哥哥我岂是会昏头不知轻重的人。”

梁应安帮着解释,“是我要向季兄借看历年考生所作的文章拓印,才来贵府叨扰的。”

季央一时有些尴尬,她抿住下唇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她让下人放下糕点,然后退了出去。

季宴搬来梁应安要的东西,道:“都在这了,你随便看。”

“多谢。”梁应安笑笑,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看起来。

“原来裴夫人就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妃。”梁应安垂着眼帘,声音没什么起伏。

季宴随随一点头。

梁应安似笑非笑道:“那你这世子爷的大舅子,岂不也跟着沾光。”

季宴可不这么觉得,“我只要我妹妹开心喜欢,若她不喜欢,谁的大舅子我都不惜得当。”

“这倒也是。”梁应安点头笑道:“你还真是个好哥哥。”

他说完不再言语,认真看着手里的文章,看完后抽出两份放在季宴面前,“你觉得这二人所作的文章,哪个略胜一筹。”

季宴刚吃下一块糕点,拍拍手拿过来看,竟是裴知衍和叶青玄的。

他挑眉拿了裴知衍的往前一推,“这个。”

梁应安眸中划过一道冷芒,一闪而过,“为何。”

“寻常考生为求个稳,文章大多规规矩矩,不敢出差错,有另辟蹊径的可往往拿捏不好度,可你看他,出鞘锋利,收得还漂亮。”

季宴那时虽然骂得多,可裴知衍的文章他是翻来覆去给读透了的。

若不是拉不下脸,他甚至想去讨教讨教。

梁应安情绪不明的说,“确实。”

*

整整九日的会考,季宴进入考场前还是精神抖擞的,九日后,考场大门一开,一个个面色萎黄,站立不稳的考生踉跄着出来,还有人出来就摔倒在地上,毫无知觉了。

季宴虽不至于摔倒,但那脸色也实在难看,身上也是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季央与陈氏赶紧命下人把他搀扶上马车,季宴实在是累的不行,一靠到马车上就昏睡过去。

季央原想等季宴醒了再回府,可等到天色都快黑了也不见醒。

陈氏道:“你哥哥就是太累了,有我看着,你就先回去吧。”

“也只能这样了。”季央点头道:“那我先回府,明日便不过来了,等哥哥醒来,母亲派人传个话就是。”

陈氏应下,让人送了季央出去。

季央回到府上时,裴知衍已经换了官服,支着一条腿靠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季央才挑帘走了两步,就听他头也不抬地说:“回来了。”

季央将斗篷脱下,上前依偎进他怀里,“夫君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裴知衍放了书到边上,握上她的手,果然是凉的,他用掌心的温度替她暖着。

嘴里不冷不热的嗯了声,淡道:“央央倒是比我这个大理寺卿还要忙。”

季央蹭进他怀里,拖长了声音,软腻腻的撒娇道:“今日不是不一样嘛,哥哥到这会儿都还没醒呢。”

她说完碌碌的闪着眼去瞧他,见他不理自己,又用肩膀撞撞他。

裴知衍垂眸看她,一张脸也吹得通红。

“手还凉。”季央将手往他嘴边凑凑。

还真是把他治的死死的。

裴知衍如此想着,已经将唇贴在她的掌心吹气。

“我当年考完出来,也是睡了一天一夜。”裴知衍自己说完也觉得幼稚,找补道:“所以你不必担心。“

季央笑得意味深长,“我知道。”

裴知衍俯身咬住她坏笑的嘴,“忍着,不许笑。”

*

放榜结果出来,无意外季宴榜上有名,上辈子摘得会元的是陆谦,今生却变了,是一个季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名字。

——梁应安。

京郊,一座不起眼的宅子内。

梁应安刚推开门进屋,一道娇盈香软的身躯就扑进了怀里。

他一点不见意外,将人抱住问道:“郡主怎么来了?”

“我就知道你定会是榜首!”楚锦仪满脸欢喜,不断说着我就知道,甚至说到后面来声音都变得哽咽。

梁应安唇边亦带着笑,他温柔的拍着楚锦仪的肩,“怎么还哭了?”

楚锦仪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没有半点往日里的娇蛮任性,只有女儿家的羞涩,“我为你高兴。”

“你受了那么多苦,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回来了。”

梁应安替她擦点眼泪,安慰道:“不苦,有郡主在,再苦也是甜的。”

楚锦仪咬着唇,眼底尽是羞意,“你知道我对你好就好。”

“当然知道。”梁应安勾着唇角抱起她往里间走。

床幔垂落的瞬间,楚锦仪用力抱紧了他不松手。

“怎么了?”梁应安柔声问她。

楚锦仪不安地问道:“你不喜欢她了对不对?”

梁应安极温柔地吻着她的眉眼,“当然。”

楚锦仪渐渐软了身子,“那……那日在登高楼,你为什么扶她。”

梁应安眼底划过不耐,声音依然温柔:“我只是为了消除他们的戒心,郡主不信我?”

他松开手。

“我信!”楚锦仪紧紧抱着他,慌乱道:“我信。”

梁应安笑出声,“她那般对我,我怎么可能还喜欢她……你说呢?”

楚锦仪放心下来,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

汗意交织在二人之间,梁应安神色不见一点沉醉,相反异常清醒。

他漠然看着意乱神迷陷入混沌之中的楚锦仪,眼前浮现出的是另一张温柔带笑的脸。

驰骋的越发狠。

梁应安眸中透出戾狞,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只要该是他的,他就要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