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刺客

中秋佳宴, 从承天门外开始,一路的宝马雕车,火树银花, 街头巷尾灯火如昼。

两个少年奔走在人潮纷涌的长街上。

“阿衍,你等我会儿!”跟在后头的少年边跑边喊, 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前头穿墨衣束高马尾的少年回过头,唇红齿白, 一双风眸熠熠生辉, 他挥手道:“沈清辞你快点儿的。”

沈清辞快步追上裴知衍, 手扶在他肩上大口喘气, “你跑那么快,有鬼在后面追?”

裴知衍挑眉揶揄道:“不是你在后面追么。”

沈清辞咧嘴挥拳,裴知衍灵活的躲过, 笑道:“不跑快点, 等会儿不就被阿凝给追上了。”

提起自己那个满屁股跟的妹妹,裴知衍就大头,没半点儿姑娘家娇娇气气的模样,整天缠着他上蹿下跳。

沈清辞勾着裴知衍的肩膀往前走,不过总角之年的二人,身型都出奇的高挑清朗。

裴知衍侧过头道:“你真听见他们说今夜有从西辽来的楼船?”

沈清辞向下压了压嘴角表示不确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裴知衍轻啧了一声, “最好别让我白跑一趟。”

“吓唬谁呢。”沈清辞满不在乎的勾着他往前走。

走过东长街的一处拐角时,裴知衍忽然停了下来,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沈清辞道:“没啊, 走了走了。”

裴知衍示意他等等,他分明听到了什么声音,哼哼嘤嘤的, 跟只小猫似的。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一旁的小巷子里拐进去。

沈清辞拦都拦不住,只能跟了过去,嘴里还在念叨:“一会船走了。”

裴知衍嫌他聒噪,“安静。”

他随手拨开一只竹篓,就见一个满脸泪渍的小姑娘抱着膝盖蹲在那儿哭。

瞧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绣有玉兔的鹅黄色短衫,手里还提着个已经被压扁的兔子灯,光都灭了。

一双漆黑闪着莹莹泪光的圆眼惴惴不安的望着裴知衍,那模样可怜极了,他不由得就放柔了声音,“你……走丢了?”

季央一双小手都快捏紧到都痛了,她警惕地抿着嘴不说话,双眼里写满了害怕。

沈清辞也走了上来,他左右看看道:“你被家里人丢了?”

原本就硬忍着泪水的季央,闻言豆大的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裴知衍朝着嘴欠的沈清辞就是一脚,“你犯病?”

沈清辞咧着嘴跳开,见那豆丁哭得稀里哗啦,眼泪糊了一脸,一时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吭声走到边上等着。

裴知衍在季央面前蹲下来,问道:“你别怕,也别哭,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沈清辞瞪了眼,“不看船了?我可听说上面还有西辽的勇士比武。”

他微高的声音把季央吓得又缩了缩肩,细声呜咽着将自己抱的更紧了。

裴知衍也有妹妹,可阿凝每次哭那都是惊天动地,生怕不能把房子掀了。

眼前的小姑娘哭得就跟着小猫似的,似乎连哭出声都不敢,就直直的落泪珠子,让人见了都心疼。

等不到她说话,裴知衍又好脾气地道:“哥哥不是坏人,你只管与我说。”

季央就怕他是坏人,那个与他在一起的人那么凶,可他说话很温柔,生得也好看,应该不是坏人吧……

犹犹豫豫许久,季央终于极小声地开口:“……你不是我哥哥。”

裴知衍蓦然笑出了声,露出一口白牙,道:“那你告诉我你哥哥是谁。”

季央紧握手里的兔子灯,泪眼朦胧的看着裴知衍,一边抽噎一边说:“我哥哥叫季宴……我爹爹是,顺天府丞季庭章。”

裴知衍点点头站起身,朝她伸手,“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似乎还在确认他是不是坏人,裴知衍也不急,等着她看。

季央缩缩手指,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到他手心里。

裴知衍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半大的小姑娘比阿凝还小,脑袋还不到他胸口,看她还握着那只破掉的灯笼不肯放,裴知衍笑道:“牵紧我,别又丢了。”

季央抿抿唇,认真用力地点头。

裴知衍不顾沈清辞的跳脚,牵着她沿着河边往季府走去,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

裴知衍问她话,季央也不说,每次都是动动嘴唇又抿紧。

说她胆大,防备心倒是不小,说她胆小,又跟他走了。

裴知衍眉梢轻挑,也不为难她了,安静牵着她往季府走。

沈清辞则一脸不情愿的跟在后面,不时的还要念上两句。

绕过西横街,裴知衍微低头道:“前面就是季府了。”

季央认得那是自己家,眼睛都亮了起来,裴知衍牵着她到门口,“你在这等,哥哥走了。”

季央巴望着他点点头,眼里终于没那么多戒备了。

裴知衍笑笑扣响门环,便拖着沈清辞走了。

沈清辞边走边回头道:“嘿,个小没良心,我们送了她一路连句谢谢也没有。”

裴知衍看他还跟个丁点大的小丫头计较上了,笑骂道:“出息。”

沈清辞哼笑着抬了抬下巴,“快走,耽误了那么久。”

……

裴知衍唇角牵起的弧度温柔好看,回忆起过去,他才发现很多记忆早已被年月模糊,关于季央的一切,却都清晰无比。

他以为小姑娘听后,即便不是感动的涕零泪下,怎么说也该表一番情愫,没成想什么动静也没有。

裴知衍睁眼看向她,季央垂着眼睫,看不清在想什么。

裴知衍挑眉道:“睡着了?”

季央捏紧掌心摇了摇头,“没有。”

修长的玉指托住她的下巴轻抬起。

裴知衍问道:“在想什么?”

季央侧了侧头,避开他的手,将脸颊贴近他的胸口,声音有些发堵,“那你们后来看到西辽来的船了吗?”

看到了吗?裴知衍回想了一瞬道:“看到了。”

季央闷闷地点头,她方才听着裴知衍所说的话,竟然一点记忆都没有,原来他那么早就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不断的想为什么上辈子她没能早点喜欢他。

万幸今生他们在一起。

季央仰头去够他的唇,裴知衍笑着承了她的吻。

“谢谢哥哥送我回家。”季央紧紧圈住他的脖子,好像怎么贴紧,怎么拥抱都不够。

裴知衍想起那时沈清辞说她是小没良心,这不是补上了么。

他柔声道:“不客气。”

*

翌日午时,苏府外一行人已经整装待发,高义策马走在最前面,下令道:“出发。”

车轮滚动,马车平稳的向前使去。

跳神的唱念声又响起,季央挑开帘子,远远瞧见长龙般的队伍自远处甩着水袖,大步踩着高跷迎面而来,与他们擦肩而过。

她不由道:“这里过年竟要热闹那么久。”

裴知衍拿了本书在看,淡声道:“听说是要跳上一个月。”

他将书合拢,捏捏发酸的眉心道:“到我怀里来,让我抱一会儿。”

季央依言靠了过去,裴知衍尤其喜欢埋首在她颈项处,不是呵气痒她,就是□□她的耳朵。

仿佛她就是他解乏的灵丹妙药。

季央一贯都由着他为所欲为,此刻她心里实在是紧张,推推他的肩头道:“别闹了呀。”

裴知衍将视线胶在她身上,“怎么了?”

季央看他一点不急,提醒道:“你不是说今日会出事,怎么还一点不在意。”

裴知衍略一颔首,若无其事道:“是会出事,只是出事的是别个罢了。”

含笑的眼眸里隐隐可见一些散漫与近乎狂傲的锋芒。

季央心神微恍,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在长街上打马而过,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发什么愣?”轻笑之下,那股子骄矜之气也气淡了下去。

裴知衍低头衔住她的唇轻含了一下,淡然道:“有我在,不必担心。”

马车朝着城外而去,季央让自己安下心来,闭眼靠在裴知衍肩头小憩。

不知过了过久,那诡吊怪异的唱念声又响了起来,季央从睡梦中醒来,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裴知衍一直警醒着,见季央睁眼,轻声问道:“怎么不睡了?”

季央皱眉说:“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这会儿又没了。”

裴知衍点点头,“不必管。”

季央心思敏锐,侧身挑开车轩上的帘子,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荒无人烟的林子里。

没有在听到那唱念声,季央暗自想,难道是她做梦的错觉,正欲做回去时,往林子后面瞥了一眼,登时瞬身汗毛倒竖。

那几乎漆黑不见光林子里,一个个身型极高大,穿着颜色鲜艳的戏服,脸上涂着颜料的“神仙”正蹦跳着,悄无声息的往他们而来。

在这荒郊野岭犹如鬼魅,尤其是倒影在地上张牙舞爪的影子,骇人之极。

季央手心直冒冷汗,快速放下帘子。

裴知衍见她惶惶然的小脸,知道她是被吓着了,将人抱进怀里,“看到了?不必怕。”

季央靠入裴知衍怀里,那浑身发毛的感觉才下去了些,她惊疑不定道:“怎么那跳神的队伍会在这里。”

她自己说着已经反应过来,“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裴知衍抚拍着她的后背道:“想必是吃不准我们会走哪条路,才让刺客乔装后一路跟着。”

季央刚才看那一眼,足足有二三十人,而他们才八人,季央不由得抓紧了裴知衍的衣袖。

裴知衍笑道:“你出门时母亲给你派了多少人?”

一路只有高义和萤枝陪着,季央差点忘了还有那暗中跟随的那五十人。

她从裴知衍的目光里得到了确定的回答。

裴知衍扬声道:“今晚就在此扎营。”

高义一挥手,队伍便停了下来。

跟随在后的刺客见状,对看一眼,一把撕毁身上的戏服,抽出腰上的刀剑,飞身纵起。

刀剑相撞发出锐利刺耳的声音,还有惊慌混乱的哀嚎声,侯府的亲兵各个功夫了得,哪里是这些人能比的。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外面打斗的就停了下来,只剩下一人跪地求饶的声音,“好汉饶命……大侠饶命,我们也是收人钱财办事,好汉饶命。”

高义将剑架在那哭嚎求饶之人的脖子上,等着裴知衍的指示。

空气的血腥味穿过布帘透了进来,季央她能想象外面是如何一副景象,若非此刻是坐着,她恐怕腿都是软的。

季央煞白的脸庞让裴知衍心中不舍,小姑娘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他安抚道:“我让高义先护送你去前面镇子。”

季央道:“那你呢?”

裴知衍眸中暗藏厉色,依旧微笑道:“自然等着姜君义来自投罗网。”

*

姜府。

姜正鹤与姜君义父子二人皆神色肃然,等着派出去的刺客送消息回来。

院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来者正是此前跪在高义面前求饶的刺客。

“处理干净了?”姜正鹤沉声问道。

“一个不留,兄弟们还在处理尸首,我先赶来向大人回禀。”

姜正鹤松了神色,“干得不错。”他拿出剩下的那半银子。

待姜正鹤一离开,姜君义就忙问道:“我让你留下那姑娘的命,你没把她杀了吧?”

那人答道:“姜公子放心,人我关在城外荒庙里,跑不掉的”

姜君义搓搓手,想起苏淮那个生得勾人魂的好妹妹,急不可耐的就往外走。

他连夜侧马往城外敢去,来到那座荒庙,姜君义以为会听见惊慌失措的痛哭声,不想却是静悄悄的一片。

若不是看见有一道身影倒映在破破烂烂的门窗上,他差点要以为这里没人。

姜君义勾唇笑着走上前,眼里已经是按耐不住的欲|色。

殿宇内,裴知衍站在积满灰尘的佛像前,眼睫在眼下压出一道阴翳,手中则捏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