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栋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嘉真长公主和太子少师洪大人大婚在即, 礼部上下乃至户部都忙得不可开交,连下头刚来的新人都被使唤得团团转,可自己竟成了闲人?
眼见礼部侍郎捏着一份皇家宾客礼单进来,赵志栋忙迎了上去, “大人, 下官做些什么?”
“正好,你……”礼部侍郎一抬头, 发现是他, 脸色顿时变了, “哦,赵大人啊,都忙得过来,你歇着吧, 啊, 歇着吧。”
突如其来的改口让赵志栋心头一跳,“大人何出此言呐, 下官既是礼部一员, 合该一并分担才是……”
一定出事了,自己这是被孤立了!
谁知礼部侍郎竟直接往后退了一步,很有点不耐烦的意思,“让你歇着就歇着, 休要多言!”
说完, 竟直接拂袖而去,走出去几步却又喊了个人,“来啊,你去把这单子送去户部,说若要统一换成官窑甜白瓷, 前儿给咱们的银子不够,快去快回!”
“大人!”赵志栋傻了。
为什么啊,到底是怎么了?
分明有活儿要做,为什么不派给自己?
正疑惑间,却听见外头隐约传来议论声:
“你们看告示了吗?”
“看了,啧啧,说是连续五年政绩考核良及以下者要贬官呢……”
赵志栋一愣,回过神后眼前顿时一黑,急忙忙冲出去抓住说话那人问道:“什么告示,在哪儿!”
“哎哎你撒手!”那人才要骂人,定睛一看是赵志栋,脸上却忽然多了点怜悯和嘲讽,“哦,我当是谁,原来是赵大人啊,告示?难不成你没瞧见?就在素日张贴六部衙门……”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志栋就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说话那两名官员对视一眼,都笑了。
“啧啧,原来赵大人也能跑得这么快。”
“罢了罢了,左右过不几日就要被贬官的人了,我也不与他计较。”
连续五年为良者就要降级,那赵志栋多少个良?只怕都快凑成两个五年了吧!
呵呵,亏他素日总拿着父辈荣光说事,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祖上荣光又如何?京中卧虎藏龙,达官显贵满地走,谁往上数三代还找不出几个显赫的不成?偏他这样嘚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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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呢?”嘉真长公主正把玩前几日洪文送过来的竹蜻蜓,就见一个小宫女拉着青雁说话,后者微微有些惊讶的样子,不过马上又捂嘴笑起来。
“就是之前您和驸马他们在四海酒楼吃饭,碰见的那姓赵的举人,他爹是礼部赵志栋的。”青雁端着一盘石榴过来,“才刚传来消息,说赵志栋因犯了欺君之罪,被贬为庶民,即刻离京。他儿子一下子成了犯官之后,也被褫夺举人功名,永世不得科举。”
嘉真长公主手一抖,那鲜红的竹蜻蜓就嗖一下飞了出去,“欺君之罪?怎么回事儿?”
青雁叫人去捡那竹蜻蜓,自己则低声道:“奴婢隐约听了一句,似乎是陛下曾问那赵志栋,你儿子可曾娶妻?他也不知误会了什么,说没有,结果刚出门就派自家人连夜回老家,要逼着儿媳妇和离。可没想到咱们陛下这样上心,竟也派了人暗中打探,这不就撞上了么。”
打死赵志栋都想不到隆源帝会为了这点小事专门派遣钦差暗中查访。他的家奴跑得再快也比不上隆源帝的人,结果就是钦差正在暗地察访呢,就发现赵家来了人,竟欲要挟亲家和离……
真是拿贼拿赃都没有这么正好的。
嘉真长公主听了,嘲讽一笑,“自作聪明。”
自家兄长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可以适当允许官员平庸,但绝不能忍受欺君。
若没有这一出,赵志栋了不起就是个庸庸碌碌的无能官员,顶多日后降级贬官,或是看在他爹的份儿上,一辈子老死在礼部员外郎的位子上罢了。
偏他自己作妖,这下可好,什么老赵家的荣光,都成了飞灰,被一股风吹得渣渣都不剩。
另一个大宫女就啐了口,“呸,那老货是在想天鹅屁吃呢。左不过是见了之前陛下赐婚,自己也动了心思,又想着自古以来就有榜下捉婿的风气,说不得自家儿子就被哪家的高门贵女看上了。他那儿子是个人嫌鬼厌,偏他自己当个宝,若尚未婚配也就罢了,偏偏已经成了婚娶了妻,可不是阻了好前程?少不得放手一搏……”
真是什么主子跟什么侍从,嘉真长公主才思敏捷,被她重用的也都是机灵鬼儿,虽然没亲眼所见,仅凭前因后果竟也能将事情原委猜个八/九不离十。
因升了太子少师,现在洪文每天上午上朝,下午去东宫陪太子读书,当天就得了信儿,“欺君?”
太子不明白其中的经过,本就是听过就算的,可见洪文这个反应,倒也上了点心,“先生知道什么?”
洪文拍拍额头,略略整理了思绪,这才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上梁不正下梁歪,说起来,这爷俩落得这般田地也不算冤枉,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这些日子太子见多了民生艰难,最听不得这种事,当即皱起眉头,“依我看,这竟不算快,若朝中都是这样的官员,所谓的才子都是这路货色,这天下还有什么指望!”
洪文失笑,“果然是做了太子的人,气势也不一样了。”
太子被他说得小脸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努力摆谱道:“孤并没有变,只是恨其不争。”
他这个一丢面子就该称呼的毛病跟嘉真长公主一模一样,洪文难免爱屋及乌,才要过去掐脸,就听小圈儿在书房外说:“回禀太子、洪先生,肃王殿下带着六公主来了。”
太子立刻捂着脸从座位上跳起来,离洪文三步远之后才放下手,“快请进来,叫人上茶和点心,对了,一定要有牛乳酥饼。”
过了会儿,肃王果然带着六公主进来,进门之后看见洪文就是眼睛发亮,才要像往常一样喊“小洪大人”,却马上回过神来,拉着六公主一板一眼行礼,“臣弟见过太子哥哥,见过洪先生。”
六公主还有点懵,眼巴巴看着自家五哥说着陌生的言语,被拉了下才照葫芦画瓢,奶声奶气道:“臣弟见过……”
太子都笑了,“快别来这个,我听得头都大了,咱们骨肉至亲,不要生分了才好,你们还像以前那样叫我三哥我才高兴呢。”
肃王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活泛了,立刻脆生生喊了句“三哥”,又看向洪文。
洪文笑着点了点头。
肃王眉开眼笑,“小洪大人!”
太子拉着他们坐下,“怪热的,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肃王挠着头道:“已经有三天不见三哥了,怪想的,就来了。”
太子哦了声,“是想我还是想别人?”
肃王瞅了洪文一眼,嘿嘿憨笑,也不说话。
太子磨牙,轻轻掐了掐他的腮帮子,“小没良心的。”
六公主立刻捂脸,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忙说:“他们说,说三哥是未来的皇帝,忙得很,不可以随便打扰。”
妹妹是不同的,太子摸摸她的小脑瓜,“忙也要松弛有度,你们来我很高兴。”
父皇曾说孤家寡人很可怕,皇位诱人,但却高处不胜寒,只有身在高位者才能体会那种举目四望不见亲朋的孤寂和可怕。
而年少时的感情最是纯粹,他不希望儿子犯下自己当年的那种错误……亲人,朋友,一个都不能少。
洪文都好几天没正经给人看病了,太子东宫上下一干人都被他撸了好几遍,本以为能找出点儿病来治治。奈何隆源帝对儿子忒上心,一干侍从都是千挑万选的,别说有病,哪怕五官不端正都被刷下去。
这会儿小兄妹俩进来,他立刻左右开弓,两手同时把脉,“嗯,肃王殿下脉象不错,只是还有些急,方才去哪儿了?”
一说起这个,肃王突然来了兴致,兴冲冲道:“我刚才和六妹去看七弟了,肉乎乎的一团,身上一戳一个窝窝,可好玩了!就是,”他的表情微妙起来,犹豫道:“就是好像有点不太爱干净,喜欢啃脚丫子吃!他是不是饿了啊?”
虽说大家都是兄弟,不可以相互嫌弃,但啃脚丫子什么的……
肃王想想自己每天锻炼后带着臭味的脚,表情更复杂了。
六公主也跟着比划,“就这么啃,两只脚都啃。”
洪文哈哈大笑,“小孩儿都喜欢这样,说不定你们小时候也这样呢,只不过长大后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三个小孩儿齐齐变色,异口同声道:“我们才不会!”
谁要啃脚丫子呀!
你不要乱讲!
狠狠逗弄了一番小孩儿之后,洪文当晚睡得都更好了,次日上朝时就容光焕发,引得一干老头儿纷纷打趣。
而与之相对的,太子却有些精神不佳,眼眶下面微微发黑,众人不禁感慨,真不愧是陛下亲手选出来的太子,小小年纪就忧国忧民,以至于夜不能寐。
殊不知太子昨晚一宿都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怀疑人生:
孤小时候真的也啃脚丫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