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走停停,到了家已经过了一更了。
平安进了门,素姨娘也算是长长吐了口气,可一想到以后要跟沈君月这个新媳妇住一起,又感觉心里忽上忽下的。
双方一碰面,素姨娘就更紧张了。
琢磨了一路的开场白,在这一瞬间全没用上。
沈君月倒是没啥,不卑不亢地喊了一声:“婆母。”
就让双儿去备茶水了,秦贞把东西卸下来,沈二夫妻也闻声赶来。
大家简单地认了个亲。
沈二搓着手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以后你们一家人可算是团聚了,阿贞得好好读书,将来给伯母和小月挣诰命啊!”
秦贞:“……”
突然感觉背有点弯了。
双儿把沏好的茶端过来,甜甜地喊了一声:“老太太您喝茶。”
素姨娘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使想喊一句,我不是太太……
不过很快就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秦家了。
遂挺了挺腰板,再一瞧旁边又高又壮的儿子,眼眶禁不住又红。
她幻想过很多次离开秦家之后的事。
唯独没敢想,能跟儿子在一起生活……
沈君月见双儿傻笑着站在一旁,抬脚轻轻碰了她一下,“别愣着了,去给太太准备热水,走了这一路肯定累了,先洗洗咱们就能开饭了。”
双儿哎了一声,转身刚走两步,突然又顿住了。
回头直勾勾地看着沈君月道:“娘子,太太睡哪呀?”
沈君月心里咯噔一声。
扭头看向了秦贞,秦贞抽抽嘴角,看我干嘛?
气氛一时颇为尴尬,倒是沈二乐哈哈地摇头晃脑直看好戏,还凑到秦贞耳边小声嘀咕道:“你搬到小月那里,让伯母住你房间呗!或者小月搬你那儿,两人凑一间,给伯母留一间,多省事……”
说完,还碰了一下耳尖瞬间就红了的秦贞。
“傻小子,你的运气到了!”
到个毛线呀!
做为一个妹子,秦贞觉得和沈君月住一起真没关系,可现在,他这身体,吐血!
简直占人姑娘便宜嘛!
不对,算了,他其实不太大想睡地上。
板凳拼一起睡着也不舒服。
素姨娘不知真相,见两人吞吞吐吐的,以为不好安排她,立马道:“我住哪都行,有间屋子遮风挡雨就没事,不用太麻烦。”
“要是方便的话,我晚上和双儿住一起也成的。”
说完,看向双儿。
秦贞头皮一炸,立马道:“什么和双儿住一起,家里又不是没房间。”
沈君月附和点头,“没错,您就睡秦贞的房间。”
说完,拉着沈二娘子去收拾秦贞的房间了。
秦贞忙跟了过去,一进门沈君月就指挥他把自己的铺盖卷走。
秦贞抱着铺盖一言难尽道:“那啥,还没说好我住哪儿呢!”
沈君月一边铺床,一边道:“先住书房吧,那里不是有个矮榻吗?”
秦贞:“……”
他就不该抱幻想。
秦贞抱着东西转身进了书房。
沈二无语跟了进来:“你就这么住书房?你跟她到底打什么赌了?”
还非得中了秀才才能住一屋。
这要是一辈子中不了秀才,一辈子别娶老婆了还?
“你还是不个男人!”
秦贞想说,我本来就不是。
可一想,得了,现在还真是了,一边把铺盖铺到榻上,一边道:“二哥,您就别操心了,你们这都过来好一会了,你那酒怎么样了?”
沈二一拍脑门,嗷呜了一声冲向了后院。
他来的时候特意换了两个新桶,为的就是怕在前院说话时间长了桶满了。
不想,这一趟吃瓜吃得时间有些久。
沈君月和沈二娘子帮素姨娘铺床,素姨娘感激得直抹眼泪。
沈二娘子笑道:“伯母别客气,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
素姨娘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打小就没家人,打记事起,就是王氏身边的小丫环,因为年纪小,经常帮忙王氏跑腿,后来年纪渐长,王母瞧着她越长越水灵。
王家几位爷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后来,王氏出嫁,王母便挑了她跟着王氏来了秦家,一是因为她胆子小,卖身契握在王氏手上,二是觉得她长得好看,怎么着也能帮主子把男人给拢住了。
其实王氏根本不需要她拢,秦老爷生性比她还胆小。
知道自己全靠王家,别说妾了,就是连看旁的女人一眼也不敢。
她还是在王氏生下老大好几年不见动静的时候,服侍了几回老爷。
那都是经过王氏准许的。
这便有了秦贞。
府里的几位老人都说,她以后有福了。
她自个儿也偷偷想过,有了孩子就有了家,就算是老爷不喜欢她,也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对他们母子好一些。
可她错了,生下孩子孩子都没让她养。
说是怕她养不好,直接母子分离,而她继续留在王氏身边。
现在,总算是有与孩子团聚了。
沈二娘子陪着素姨娘在屋里说话,沈君月抱着秦贞剩下的东西,给他送了过去。
秦贞已经坐在桌前开始读书了。
沈君月道:“你倒是有意思,你那东西难道只有铺盖?”
秦贞见她抱了一堆,连忙道了谢。
沈君月往那里四平八稳的一坐,秦贞很有眼力见的过去,帮她捏捏肩、捶捶背。
手法相当娴熟!
沈君月一度怀疑,他上辈子怕是干按摩院的吧。
沈君月不管他以前做什么的,只想知道秦家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把人给送了回来。
“我给你那五十两够了吗?”
秦贞这才想起,还没回来给她报账。
把素姨娘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又把酒坛子给拿了出来,“掌柜说了,这个瓶子就是有些瑕疵,所以价格能优惠,要是咱们想要按出窑价给咱们,他们也不想堆这个货。”
沈君月拿着坛子看了看,伸手又敲了敲,让秦贞往里面灌上水,放屋里过两天看看。
秦贞每次她让干嘛就干嘛,别的事情都不问了,做完了就拉倒。
沈君月就喜欢他这样的。
不懂的事情,只管照做就成了。
说完了坛子的事,沈君月才道:“奇怪了,这镯子的事,不可能就这么过了呀。”
关键是王氏的行事风格,不太合乎常理。
秦贞道:“我问过我娘了,这镯子她真没拿,她还懵着是怎么到她屋里的,可偏偏人证物证都有,王氏一生气,就说她吃里爬外,本来想打死丢到乱坟岗子的,还是王管家提了一句,马上要过年了,而且老爷年后要升迁,这时候闹出事来可不好。”
这可不止晦气那么简单了,而且这年头的人都迷信。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就找人给发卖了。
还告诉赖妈妈,把人卖得越远越好……
谁知道,赖妈妈这边还没谈好买主,沈家就上门了。
这不今天秦贞也过去了。
沈君月听完一阵唏嘘。
“既然人回来了,你找个时间到衙里把她的奴籍给消了。”
秦贞还不知道有这操作。
见他一脸懵逼的样,沈君月没好气道:“你以后想给她挣诰命,不得还她清清白白正正经经的身份呀。”
好吧,他一直感觉,把身契拿在自己手里,这就是正常的“人”了。
敢情还得去官府办手续,不过一听到诰命,讪讪道:“就我这技术,能中个秀才就是气运逆天了,还想什么自行车呀。”
秦贞今日一天都在外头。
趁着还有点时间,翻出书又读了起来。
觉得灯光跳得太厉害时,伸手用剪头把长的灯芯减掉,结果,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瘦弱地身影。
他猛地抬头看过去,就见素姨娘有些局促地挪了下屁股,小声道:“没打扰你读书吧。”
打扰肯定没有,就是这不出声的习惯,直勾勾地盯着他,心里挺发毛。
秦贞弯弯嘴角,把书放了下来,“您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我一声,等很久了吧!”
“没有,我就是喜欢看你读书的样子。”
“你小时候跟我说……”
素姨娘怕他年纪小早就忘记了,索性闭了嘴,把炖好的梨盅给放到桌子上,“最近天气干燥,我炖了几个梨,你喝完早点休息吧,我听说你明日还要早起去私塾。”
秦贞闻了闻,又香又甜,打开盖子,里面还有红枣、银耳和莲子,似乎还放了一些中药,闻起来有淡淡的药草味。
甜味中带点苦,倒是让人精神一震。
秦贞跟她道了声谢,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随后笑道:“真好吃!我刚好饿了。”
素姨娘见他左一口,右一口的往嘴里塞,又禁不住红了眼眶。
以前这梨盅就算是炖的再多,也只有王氏与她那几个孩子的,秦贞从来没有份。
她想偷偷留给他都没有机会。
不过现在好了!
素姨娘敛了敛神,“你要喜欢,我以后天天炖给你。”
秦贞用力点头。
可转念一想,这它丫的,不都得花钱吗?
一想到钱,他就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这才多久呀,□□十两给花出去了,要是酒坛子定了,那又是几十两银子。
秦贞想哭!
素姨娘见他愁眉苦脸的,以为炖的不好吃,忙道:“是不是太太甜?还是有些苦。”
秦贞摇头,“蛮好吃的,您尝尝!”
说罢就舀了一勺子递到她唇边。
素姨娘一时愣住了。
秦贞道:“娘,张嘴!啊~”
秦贞喂了素姨娘一口梨,她又红了眼眶。
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算是瞧出来了,原主这个亲娘,性子软、眼眶子浅。
不管是高兴也好,开心也好,眼泪总是哗哗的流。
他要是他那个便宜爹,也不爱搭理她。
动不动就流泪,谁受得了。
把素姨娘哄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又背了会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到后院和沈二两人把炉子给收了收。
沈二也挺无语,恨铁不成钢的继续老生常谈,“你真是借机住回屋就行了,偏偏要去书房,没见过你这么扶不起来的……”
秦贞满头黑线,恰好在书房外头见沈君月路过,拉过她小声道:“二哥可真是……”
操碎了一颗老父亲的心啊!
沈君月挑眉,“他找你说事了?”
“可不是,这两天一碰见我,什么事都不说,只跟我说夫妻之道!”
估摸着实在是镇子上没有卖小人书的,不然他肯定塞给他一本,要么就带他去实地考察去了。
沈君月“噗”的一声直接给喷了。
伸手拍了拍秦贞的肩,“行了,他最近也天天说我,不过我跟他说了,别管我操心操心自己,那大肚子一天赛过一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怀孕十月了。”
好家伙!
这嘴可真够毒的。
大概觉得和秦贞都是沈二的受害者,沈君月看秦贞这小胖脸,越发的眉清目秀起来。
“其实,我觉得吧,你要是再瘦个二三十斤,应该也是个精神小伙。”
秦贞点头,“那可不,你看我娘那长相在那儿摆着呢!”
刚穿过来时,他觉得原主长得挺丑,这眼睛被肉挤成了一条缝不说,还块头挺大,根本不像素姨娘这位娇小美人的儿子。
可现在瘦了二三十斤,肉眼可见的脸上的肉紧绑了不少,三下巴变成了双下巴。
脸生生小了两圈,再仔细瞧瞧,其实长得和素姨娘还有七八分相似。
所以,秦贞觉得自己的双下巴没了,肯定是个美少年。
“行了,别臭美了,赶紧睡觉去吧。”
沈君月想了想又道:“忘了跟你说了,你那位柳师兄过来了,说是借了你一本书,明天就还给你。”
秦贞还真没发现少了什么书。
他最近刚读完了四书,还没来得及看五经,又因为考试的题里面出现了诸子百家的内容,他这两天正翻着这些东西呢。
所以,一时也没注意少了什么。
沈君月那就更不知道了,摆摆手,“明天不就知道了。”
秦贞想着也是,挥了挥爪子回去睡觉去了。
第二天,到了私塾秦贞就发现师兄们在院子里或者走廊里背书。
教室里放了三大块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题。
说是今天考试的题目,而许中义他们也能趁着他们这边考试,去乙班或者丙班给上课。
从昨天开始,就已经调整了乙班的考题和甲班的,等于他们这边考两次那边考一次,还是继续跟进度学习。
秦贞大概扫了一眼题黑板,上面的题看起来都很常见。
于是便没多在意,把包放好拿出书开始背了起来。
一篇文章还没背完,与柳成俊同村的另一位柳三师兄坐了过来,小声道:“秦师弟,我听成俊师弟说,你那文章立意很好,先生和师兄们都夸了,能不能给我瞧瞧。”
秦贞有点懵,他和柳三还没说过话。
这一开口就问他要文章。
他的什么文章被夸了?
柳三道:“前天考试那份卷子,听说先生让你写了第二篇,典故用的是‘弃席’。”
秦贞本子找出来递给他道:“写得不太好,师兄看个热闹就成了。”
“你这若是不好,咱们那更不能看了。”
柳三说完,如捧珍宝般捧在手里看了起来,秦贞微微拧眉,心说至于这么小心翼翼么,他这个人心宽体胖的特别好说话来着。
恰在这时,柳成俊进了教室,手里拿着食盒往讲台上一放,冲秦贞喊道:“带了你最喜欢吃的酸枣糕,我娘还烙了葱油饼和红薯丸子,一会你可得多吃两块,这两天总吃你的东西,我都不好意思了。”
秦贞道:“好,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说完,拿起书又背了起来。
柳成俊见柳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凑过来道:“三哥,怎么样写得不错吧,立意特别好。”
柳三点头,顺嘴夸了两句,把本子还给秦贞,“秦师弟谢谢你,我看完了你写得的确很好!我甘拜下风!”
秦贞:“??”
秦贞全程都是懵的。
尽管私塾的很多人,名字和脸对得上号,但不代表都接触过。
尤其是甲班的几位师兄。
柳成俊道:“别理他,他就是这种人。”
“哪种人?”
柳成俊嗨了一声,昨天秦贞不在,先生讲的就是前天的试卷,说到文章方面除了表扬柳三之外,还特意表扬了秦贞。
秦贞这两次的文章,虽然文笔差强人意,但是立意和典故引用上面确实比旁人强,尤其是秦贞最后又重新写的这一篇。
柳三算是甲班学习成绩最好,最有希望一次性通过县试、府试的学生。
且柳三家里比柳成俊家境更不好,孤儿寡母的。
所以,性子一向都要强,还挺敏感。
如今还没娶上媳妇,但是年纪却破二十大关了。
柳三是私塾的重点培养对象,第一次考试,没能考过秦贞,被乙班新来的给压了一头,他没说什么。
但是第二次,又被对方压了一头。
一向心高气傲的柳三自然不满意了,下课休息时间就去找先生,想看看秦贞的文章。
岂知,先生夸的是秦贞改后的文章,并不是试卷上的,也没办法给他看。
他就等秦贞一来就找上门来了。
秦贞摸了摸手上的书,应了一声继续读书。
柳成俊道:“你这态度可有点……”
人家费了那么大的劲,你这是半点表示都没呀!
秦贞头也不抬,眼睛跟粘到字上一样,“表示什么,我总不能也去借他的文章看看,然后夸两句吧,显得多刻意。”
这样的行为不止让人反感,还显得他情商好低。
做为一个艺术生,秦贞感觉自己还是很有格调的。
噗——
柳三郁闷的回到自己位置上,偷偷瞄了秦贞好几眼,见对方愣是半点表示没有,这才颓然地拿起书背了起来。
柳成俊看了看秦贞手上的书,本来打算秦贞看啥书,他就跟着看的,这一瞧发现秦贞的书他手上没有,只得把脖子给缩了回来,捡了一本慢慢背了起来。
秦贞背了十来页,在院里的同学陆陆续续进来了。
趁着先生没进教室,去外头活动了两圈。
许中义进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准备好了,他也没废话,今天依旧是考试,不过题目就是黑板上的大家自己抄题。
许中义说完就出去了。
柳成俊伸手拉了秦贞一把,小声道:“太了不起了!”
说完冲他伸了个大拇指。
说真的,这年头虽然也有近视,不过大家的眼神差不多都是过关的,黑板上的字比起抄在纸上的不知道大了多少,也不用四个人围成一圈,正对着的两个还算好,背对着的就得反着看字了。
有时候还看不清,你速度慢了,影响别人抄后面的题。
可有黑板就不一样了,先生把题提前抄好,大家也不用歪着脑袋费力的挤在一起了。
反倒是各自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抬头就能顺利抄上来。
简直妙极了。
所以,黑板的初体验相当成功。
秦贞抄题的时候,多少能听到教室里的师兄们议论了几句。
平时和秦贞玩得比较好的杨喜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嘴角。
秦贞这次是连抄带答,前面的题几乎都是一笔带过的,节约了不少时间。
到了后面的题难度也没大到哪里去,反正比抄纸上的节约了不少时间,所以,很多同学在午膳之前,就已经提前交卷了。
总体来说,不止是时间,还有人力与物力的节省。
秦贞和杨喜过去交卷时,许中义三人正一人一个黑板,抄另一份题。
看到他们陆陆续续的交卷。
赵师兄无语道:“这倒好,我感觉我倒是没解放到哪里去。”
是省了不少的事在纸上抄,黑板也是一人一块,把题分为三分,可他们用这种笔写起来不太顺手,反而速度不太快。
蓝师兄道:“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一份试卷差不多七八百字,有的甚至上千字,你一早上才能抄几份,可现在咱们三人抄一份题,一人顶多三百来字,你还抱怨。”
赵师兄:“行吧,其实我是幸福的报怨!”
确实是,他早上除了给乙班上课之外,还自己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刚才拿起粉笔抄了两刻钟,手上的题也差不多快完了。
秦贞把卷子交给他道:“粉笔还好用吗?味道刺鼻吗?”
赵师兄道:“还行,没有你说的那处灰尘乱飞的情况。”
秦贞一听这个就放心了,看来里面放点蜡油倒是正确的,起码有固定粉尘的作用。
秦贞他们早上就把卷子给交了。
下午可以来也可以不来,来了就是在教室自行读书,有什么不懂的倒是可以问先生,不来也可以在家里读。
秦贞背着包走出教室,见天空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想起家里后院的炉子还烧着,忙迈开腿往回走。
就听身后传来柳成俊的叫喊:“秦师弟,等会,等会,我昨天从你家借的那本许师兄借给你的《宛洛乡试文集》刚好看完了……”
说完,拿着一本书跑到了秦贞面前。
他跑得急,嗓门大,又将书名喊得全全的,整个私塾的学生都听到了。
乡试文集啊,还是许中义借给秦贞的。
许多学生头一个念头就是——凭什么?
于是,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到了秦贞的身上。
秦贞眉心一跳,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原主也不喜欢,甚至带着一股厌恶,立马与原主记忆里的一件事给重合到一起了。
那时候,原主才七八岁,七八岁的孩子都是单纯善良,甚至对这个世界好奇的。
他被秦大公子和王家的几位表公子领着去王家的后花园玩,明明是秦大公子提议要去抓鱼,可最后被大人发现时,一群孩子全将矛头提向他。
秦贞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此刻,对上柳成俊那双含笑的眼,秦贞莫名就觉得不喜。
今日早上明明很多机会,他可以偷偷把书还给他,可柳成俊偏偏要在放学的时候。
还嚎了一嗓子追了出来,闹得人尽皆知。
许中义借给他书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可此刻被众人这么一看,甚至秦贞还感受到了好几道不友好的目光。
秦贞就不得不再度审视了一下,眼前和自己分过食,讨论过功课的师兄了。
“昨日我不在家,听我家娘子说,师兄来我家借书了,不想竟然借的这本,师兄前天晚上怎么不说呀,要说我当时就借你了,也不用麻烦你特意跑一趟了。”
秦贞的声音也不大小,此话一出落地有声。
周围的同学都听得清清楚楚。
柳成俊微微一愣,没想到秦贞居然提到了这一茬。
愣是说得周围的学生将目光从秦贞的身上移到了他的身上。
秦贞把书放进包里,免得被雪给打湿了,接着道:“说起来许师兄把书借给我,我还没来得及看,倒是让柳师兄先睹为快了。”
“师兄觉得怎么样,可有什么收获?”
他们是小镇子,还不比县学里,像这种新晋举子的文章极少有人瞧过。
甚至可以说,私塾的学生怕是都没见过真正的举人。
柳成俊倒是头一个看过一整本合集的,众人看他的目光更火热了几分。
柳成俊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好一会才道:“我也说不上来,师弟看过便知道了。”
秦贞道:“我这几日把这书抄一份出来,到时候咱们在班级里传看,免得咱们不小心把许师兄的书给弄坏了。”
秦贞说完,众人忍不住欢呼一声,“这法子好。”
“秦师弟还真是秦师弟,今日的黑板用起来极其妙,如今又想了这个法子……”
“师弟一人抄不过来,咱们也可以帮忙的。”
秦贞道:“谢谢各位师兄,我可以每天抄几份,大家先看着,咱们应该都不是太着急吧。”
众人点头:“不着急,不着急!”
秦贞和大家有说有笑的出了门。
到了门口,想起下午在哪读书的事,顺嘴就问了旁边的杨喜和王福礼,“杨师兄、王师兄,你们下午是来私塾还是在家里读书?”
杨喜道:“我哪都行,看你们了。”
王福礼道:“要不去秦师弟家里吧,我蛮喜欢他们家的味道的。”
杨喜吐槽:“你这是想喝他们家的酒吧!”
那天他不在,不过王福礼给他送了半壶,别说味道真不错,与他们平时喝的酒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更醇更浓厚些。
柳成俊站在一旁,默了一会背着包自动离开了。
秦贞个头高,越过人群扫了一眼,自嘲地勾了下嘴角。
他们这友谊的小船是说翻就翻了。
柳成俊刚才和秦贞的事不止学生看到了。
连屋里的佟先生和许中义三人也看到了。
赵师兄嗑着瓜子笑道:“别看秦师弟平时笑嘻嘻很好说话的样子,倒是嗅觉非常敏锐,一眼就看出柳师弟这是来者不善。”
许中义道:“昨天秦师弟不在,柳师弟下课就与人说,秦师弟的文章写得有多好,今日一大早,我听说柳三就去找秦师弟要他的文章看了。”
看就看吧,看完了还阴阳怪气的,秦贞只是好说话不计较又不是傻子。
蓝师兄道:“他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八卦着,就见佟先生笑眯眯地走了过来,“饭已经摆好了,小许你们三人也完事了吧。”
许中义将抄好的题又看了一遍,笑道:“我这里没什么问题了。”
赵师兄跳下桌子:“我这也没问题了。”
秦贞才到自家门口,就见一辆马车停在外头。
看马车的外型就是很普通的形制。
跟街面上跑马车生意的人差不多,而且马的年纪看起来还有点大。
秦贞这几次从县城走回来,有深浓的感触,雇别人的车贵,还不一定有合适的,尤其是到了晚上,这边的传统都不出门,你回来晚了想租车都不租不到。
就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搞辆车。
牛车也行呀,没有驴车也好的了。
所以,秦贞就在外头仔细研究了一下马车,结果到马后面看时,差点被马给踹了一脚。
秦贞:“……”
年纪大,脾气也大!
秦贞一边擦着脸上的土一边嘀咕着进了门,过了影壁远远看见长锁见在屋檐下,看到他立马笑道:“七公子回来了。”
说着就迎了上来。
很快掌柜也从书房跑了出来,大步上前道:“太好了,七公子可算是找着你了。”
秦贞一见两人,心里就忍不住乐了,这是要来生意了,知道他最近花钱如流水,特意给他送钱来了。
一听来意,果然如此。
因着要过年了,再加上上次他卖给赵家的四君子图,赵家的事情已经办成了。
所以,就有人慕名而来要求“七叶草”的画。
价格都好商量,自然除了要办事的求事,还有两个富商,那是想自家用的,也有人给亲戚送寿礼的,理由五花八门。
有的是通过书画铺子联系上的,也有的直接坐车来铺子里求画。
基本上都是他们余城府周边的。
秦贞一算,至少得六幅。
每幅不多给五十两,他又能入手一大笔了,这个年就不怕了。
秦贞望着瘦巴巴的掌柜,觉得他那两个招风耳特像一对大元宝,乐哈哈了一会,不过还是稳住了。
这几幅画并不是一个客户的。
不管是要求,还是喜好都不一样。
所以,秦贞稳了稳神道:“画倒是没问题,只不过我想先见见客户,听听他们的要求再动笔。”
卖给赵家的完全是瞎猫破到死耗子。
后来那幅屏风,怎么说呢,也就是运气好,人家指名了要屏风、要送礼,自然是大气沉稳的山河图最合适了。
可现在,这几幅画就完不同了。
掌柜一听他这要求也不过分,想了想道:“铺子里倒是有两家从外地赶来的,不如您跟我去看看。”
秦贞懵,“现在?”
掌柜点头,“有什么不方便吗?您画得快,又质量好,指不定一个下午就把他们两家搞定了。”
掌柜知道秦贞早上上课,所以特意赶在这个点过来的,就想着把这两单生意做好,余下的再慢慢来。
秦贞默了一会道:“我下午还要与师兄们一起学习,如果方便的话,倒是可以让他们到家里来。”
掌柜一思索,觉得这个法子也不是不可。
但是,直接把客户带过来,这样的法子其实是有些欠妥的,不符合做生意的基本原则。
>_<
秦贞看他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道:“你不用担心以后他们客户直接领到家里来。”
他的人生目标,还不至于浅薄到要靠卖画过一辈子啊!
掌柜:“……”
行吧,是我浅薄了。
东关镇到县城,赶快车一个来回用不了多长时间。
秦贞送走了掌柜,一回身就见素姨娘趴在厨房门口往外看。
秦贞走过去,笑道:“娘,您看什么呢?”
“刚才听他们说是来买画的,而且还喊你七公子……”
秦贞点头,跟着她进了厨房,顺手想摸个炸出来的萝卜丸子,却被素姨娘给推开了手,她用筷子夹了一个丸子喂给他。
秦贞忙弯下腰张嘴就把丸子叼嘴里了。
酥脆带着微烫的丸子,咸香可口,秦贞一连吃了三个才停下来。
素姨娘见他吃得开心,这才道:“我上次在太太那儿看到过一幅画,也说是一位七公子画的,我这不是没读过书,不认识字吗?”
一个八尺全开的屏风,秦老爷是打算送礼走关系用的。
想让她趁着这两个月把屏风给绣好,可她做绣活时间太久了,眼神不大好了,再加上时间太紧张,根本赶不出来。
所以就实话实说了,他们这才找了几个绣娘在家里绣。
当时秦老爷还和王氏说,这位七公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多大年纪了,这画画得颇有于大师的风采。
关键是王氏手底下生意不错,平时也在找于大师画风的画师,有许多都形似,但并未神似,这位横空出世的七公子倒是让人越发的感觉神秘与好奇了。
素姨娘知道那画是从邹家铺子买来的。
今日见掌柜过来,又喊秦贞七公子的,一时间是又惊又喜。
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直到被秦贞证实,她忍不住捂脸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秦贞:“……”
您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秦贞现在是真怕素姨娘哭了,安慰了她两句,便去了后院帮忙。
沈二见他过来,伸手推了一把沈君月。
他力气大,直接把沈君月给推了个踉跄。
沈君月:“……”
至于吗?
就一个能靠画画赚钱的,就这么把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推。
秦贞见她站稳了,这才松了口气,顺手接过沈二娘子手里的瓜瓢去给锅里换水,不料沈二道:“阿贞你别动,你二嫂就行。”
沈君月被他给逗乐了,对秦贞道:“把桶里的热水换下来,提到前头去今日牛婶给送了一锅的柿子,刚好焐了吃。”
说完拉着沈二娘子走了。
沈二气得直跺脚,他家妹妹傲娇个什么劲吗?
这么好的男人,打灯笼都找不着,又勤快,又会赚钱。
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啊啊啊——
沈二独自生了会闷气,见秦贞还真干上了过来想帮忙,秦贞躲开他的手笑道:“二哥没事的,我在教室坐了一早上,腰都酸了,现在刚好活动一下,而且现在天气冷,站在炉子跟前暖和。”
沈二恨铁不成钢,“你就惯着她。”
秦贞笑道:“二哥不是也惯着嫂子吗?”
有好几次,明明沈二娘子能做的事,沈二都抢着干,让自家媳妇坐在旁边休息。
沈二想说我跟你不一样。
可一想,又觉得秦贞这傻子不定能听懂,便问了问家里的情况。
他在秦家也有几天了,也不知道他哥把媳妇叫回去了没有。
秦贞给的答案很肯定,还没叫回去。
而且沈大已经启程去业城了。
昨天沈母还问他,他们这酒什么时候能蒸好。
秦贞也不懂,不过昨天买回来的米,沈君月又给泡上了,上次五百多斤,蒸了这是第五天了,算是完成了,明天开始蒸新米。
腊月十五之前,应该能把沈二夫妻放回去。
沈母一算时间,倒是觉得还好,因为年前大家要杀年猪。
沈父的铺子就有得忙了,到时候沈二回去刚好帮忙。
话说到这儿,秦贞才发现他真是低估沈家了。
沈父明明是个屠户,却偏偏还识得字,沈家的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儿都有自己的本事,沈大就算是行脚商倒卖个货物,但是赚得的钱也比一般人家强。
沈二也有手艺,也能识文断字,现在沈家的孙辈更不用说了,这样的人家就算在他上辈子那个年代,日子肯定也不会差的吧。
所以,沈君月配给原主倒是一点都没委屈对方。
秦贞七想八想,提着水就到了前院。
沈二娘子和双儿两人已经把柿子给洗好了,就等他过来把柿子放到锅里去。
秦贞:“……”
我得买个小厮,买个小厮,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秦贞把柿子倒进锅里,又按照沈二娘子说的,将热水也倒进去,双儿把灶里的火给添了添,拍了拍手道:“大功告成!”
秦贞前天在私塾吃了一个师兄带的柿子,酸酸甜甜,特别脆爽,下意识的便咽了咽口水,“咱家柿子什么时候就能吃了?”
“一两天吧,牛婶给的柿子比较红,比较软,泡的时间短一些。”
秦贞搓搓手,“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就喜欢吃柿子。”
沈二娘子见他傻乐乐的样子,忍不住又打趣了几句,便去后院喊沈二回来吃饭了。
秦贞刚用过午饭,准备和沈二一起去后头换锅米,就见掌柜领着四五个锦衣男子走了进来……
长锁怀里抱着一大卷的纸。
秦贞:“……”
这速度也太快了些吧。
他就吃个饭,他都把人给接过来了。
掌柜边走边给秦贞介绍,先来的是府城韩家的二老爷和四公子,两人要买画的目的,是想给一个合作伙伴的老太太祝寿用的。
也是想绣成屏风,但是这个屏风就不用太大了,是个桌屏。
老太太跟老爷子在京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对京里的流行和物件都非常喜欢。
而且也曾见到过于大师的画展,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另一家砚城李家的怕今日韩家选不好画,决定明天再过来。
秦贞想了想道:“大概有点眉目了,不如我先画幅小的,你们瞧瞧。”
他是感觉老太太挺赶时髦,流行什么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