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歆一下子捏紧了手中的竹筷, 扭头面无表情地问向纪静涵:“我要下去醒个酒,你能带我去么?”
“我是你丫鬟?”纪静涵呛了她一句,喜滋滋地独霸住七皇子楚席平, 随手指着廊桥后面隐约的几间屋子:“喏,休息的客房在那里,你来过很多次自己分明找得着的!”
赵若歆点点头,喊了自己的丫鬟青桔一同去了,她大步往前,沿路亦有公主府的小丫鬟给她们指路。
“三姐姐。”赵若歆追上了快要消失在廊桥尽头的赵若月,轻声叫她。
赵若月顿住脚步,扭头堆起敷衍的笑容:“四妹妹。”
天清气朗, 水波不兴,湖畔两旁的岸芷汀兰随风摇摆, 堆雪玉石砌成的廊桥九曲回转。姐妹二人就这么伫立在原地, 彼此面容冰冷。
赵若歆摒退了青桔和公主府的丫鬟:“三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我酒水饮多了有些头晕, 下去歇息一会儿。”赵若月笑得勉强,神色间有着一丝不耐,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不停地朝着廊桥尽头张望。
赵若歆直视着庶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提醒道:“三姐姐,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赵若歆在仪元殿中上过几节课,也时常听起楚忻愉议论皇子们的八卦,她清楚地知道二皇子楚席昂私下里癖好特殊。庶姐赵若月虽对不起她, 可她也不愿赵若月如此草率的就将终生托付到楚席昂这等人物的手中。
“后悔?”赵若月笑了,她伸手抚了抚自己斜竖的朝天凤羽髻,唇边闪过几分凌厉:“四妹妹,我从未后悔过自己做过得一切。你记住, 三殿下是我让给你的。”
赵若歆无话可说。她冷言提醒道:“我言尽于此,三姐姐好自为之吧。”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来关心。”赵若月同样冷笑:“倒是你自己好自为之。就算没了我,三殿下也会有其他人。我倒要看看,你最终能寻得个什么好姻缘。”
赵若歆再不多说一句话,她招手唤了青桔回来,一起往供给春日宴宾客休息的厢房走去。而赵若月则趾高气昂地从后面超过了她。
“小姐。”青桔抬头看着赵若月渐渐消失的背影,疑惑道:“前头不就是公主府今次的客房了么,三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许是又去和谁相会吧。”赵若歆不咸不淡地说,“以后她的事情,咱们少管。等下去厢房换件外衫,咱们就打道回府。”
“是。”青桔敛眉应了。
沿着湖畔往南绕过廊桥通往花园,围墙另端的院子里辟着几间厢房暖阁,便是今次公主府替女宾客们准备的醒酒之地了。眼下几间屋子的房门俱都大敞,显示里面都没有人。
赵若歆随意挑了间靠西的暖阁,让青桔先进去检查了一遍,见确实没有旁人,这才走进去关上房门坐着歇息。
坐了没多久,就听见旁边断断续续的似是有人在说话。
赵若歆挑的这间屋子挨着围墙,听声音应是从围墙的另一侧传来的。赵若歆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习惯,听见动静便准备拉着青桔换间屋子歇息。然而下一秒,她听见了宝姐姐娇滴滴的一句惊呼:“哎呀,殿下真坏!”
赵若歆:……
赵若歆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似是有一股酸爽的凉意直接穿透她的天灵盖,让她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姐?”青桔红了脸,嗫嚅道:“我们要不要换间屋子?”
赵若歆摇头。
在青桔诧异的目光中,赵若歆拿起桌上的一盏茶杯,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将茶杯靠在墙壁上,鬼鬼祟祟地听起了墙角。
青桔:……
一墙之隔的院落,正是春日宴此番供给男子宾客的醒酒场所。二皇子楚席昂同样挑选了最里处的僻静暖房用作休息。哪里想到,这间暖房紧挨着的围墙那头,竟然还有一处院落,还正是女宾们歇脚的地方。
楚席昂正和他的下属王宝儿亲近。
昔年王宝儿只是秦淮河畔的一名小歌姬,声名不似如今这般显赫。她攀附上了扬州的道台,哄得那道台为她赎身,还要娶她当平夫人。道台正经的原配妻子哪里肯让,雇了一帮流氓地痞砸进青楼,要毁了王宝儿的容貌。
恰好他楚席昂正在那家青楼享用瘦马,见状便英雄救美地救下了王宝儿。
后来攀谈起来,他发现王宝儿虽是个还未破瓜的青涩妓子,却对家国天下分外关心,周身有着一股说不出的侠义之气,为人还格外聪明伶俐。他便趁势表明了自己的皇子身份,同时向王宝儿陈述了自己想要匡济乾坤的宏愿,哄得王宝儿为他肝脑涂地。
此后他便花重金培养了王宝儿,将她培养成秦淮河畔的一代名妓。待她声名鹊起之后,又自然而然地将她接入京中,送入怡红院当头牌。
这么些年王宝儿兢兢业业,为他提供了无数的情报,使得他遍掌朝中官员的阴私。唯一出格之举,便是昔年晋魏交战,王宝儿未曾事先向他禀明,就在京畿郊外发动了那一通主战演讲。不过这也符合王宝儿向来忧心国事的性子。
可以说,王宝儿是他楚席昂最得意的一枚棋子,可笑世人竟都愚昧地被他蒙在了鼓里。
就连他那愚蠢的好大哥,也都完全被王宝儿一个妓子给迷得神魂颠倒。殊不知从一开始,就是他将大哥的喜好和取向统统整理成册交给王宝儿,让王宝儿照着册子来勾引的。
“殿下,您真得要纳了赵若月吗?”王宝儿一双美眸泪水涟涟,凄美地看着他。语调哀怨,含着说不出的委屈和醋意,格外勾人。
听墙角的赵若歆:……
赵若歆默默抚了抚手臂上瘆出来的鸡皮疙瘩。
“你就是为了这点小事儿来的公主府?也不怕被人给发现了!”楚席昂把王宝儿抱在怀里,捏着她小巧的下巴,半是嗔怪半是得意的问道。
王宝儿什么都好,就是极易吃醋。
不过这也是她对自己痴心一片的证明,若不是因为王宝儿爱他爱到了骨子里,他也不会如此的信任王宝儿。
“宝儿不管!”王宝儿嘟着嘴,撒娇道:“赵若月不能进殿下府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楚席昂刮了下王宝儿精致的鼻梁,笑骂道:“你醋劲怎么总是这么大?”
“殿下当初说待荣登大宝以后,就封宝儿为贵妃。”王宝儿依偎在楚席昂的怀里,娇滴滴地道:“宝儿不想当贵妃,只想每日天长地久地陪伴在殿下身边。”
“你就这么思念本殿?”楚席昂笑道,揉搓着王宝儿盈盈不堪一握的细柳腰肢,内心不无遗憾。
可惜王宝儿是他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清倌名妓最需要保持清白处子之身。若不是害怕那些眼毒的嫖客会看出王宝儿已非处子,他非要夺了王宝儿的初夜不可。
“宝儿平日里思念殿下快要疯了,却每每连见殿下一面都难。”王宝儿声如莺啭,语带哽咽,哀怨语气稠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那赵若月何德何能,要殿下如此维护于她,竟然还要纳她进府?殿下你说,究竟是宝儿重要,还是赵若月重要?”
赵若歆:……
听不下去了,真得。豹哥,你为狗芍药付出良多。
“往日里也不见你针对本殿身边的哪个女人。”楚席昂奇道:“为何你这次要这么针对赵若月?”
赵若歆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殿下也从未像重视赵若月一般重视其他人。”王宝儿娇喘涟涟地说道:“殿下不仅替她还清欠债,还亲自来公主府给她长脸。宝儿不管,宝儿慌了,若是殿下执意要纳赵若月,那宝儿也要现在就入殿下的后院!”
赵若歆感觉自己的胃酸都快被恶心出来了,她摘下按在墙上的瓷杯,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房中的软椅上坐下。自然也就没能听到楚席昂在豹哥的追逼下,保证出的一句:
“你放心,宝儿你永远都是本殿最爱的女子。赵若月不过是本殿心血来潮,带本殿玩腻了,就将她交给你处置。”
没错,豹哥此次就是为了赵若月而来。
他王豹早就看赵若月不爽了。
煜王府的兄弟们都憨批,对男女之事浑不在意。因着王爷的名声向来也不好,竟也都随心所欲地从不去打听王爷在民间的口碑到底如何。
可怜他王豹身处怡红院,不能日夜侍奉王爷左右,只有偶尔的逢年过节才能短暂见上王爷一面,便也跟着以为王爷或许是对赵府三姑娘有着好感。每每在怡红院里听见赵府三姑娘的消息,他还会感慨王爷终于有了一个能够放在心上的人。
结果到头来都他娘的是这个贱人在自我表演!
仗着王爷不在乎浮名,不在乎外人看法,自暴自弃地任由名声被狗皇帝那帮人肆意诋毁的心理,就胆大妄为地对外以王爷心爱女子的身份来自居!
艹他娘的!
他王豹长这么大活了二十几岁,见过无数莺莺燕燕,都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贱人这是踩着王爷的名声上位,借着王爷的声望去给她自己造势,套路和狗皇帝那帮人一样一样的,简直欺人太甚。
虽然栾肃那帮憨批顾念着王爷奶娘的亲情,未曾对赵若月痛下死手。可他睚眦必报的豹哥若是轻易放过赵若月,他王宝儿就不配被称作京城第一名妓!
赵若歆在暖阁里略坐了坐,换了件没有酒味的清爽外衫,便准备离开公主府了。她刚一推门,就和一位恰好走进院子的绝美女子四目相对。
赵若歆:……
风乍起,吹得院落中的柳絮簌簌如雨,一朵一朵落在衣袖间。微风拂起绝美女子散落的发髻,像是吹起阵阵翩舞的乌蝶。
绝美女子悄然不动地站着,任清风卷起薄如蝉翼的广袖,露出凝白细腻的腕骨。良久,她上前一步,姣美面容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温柔地拂掉一枚沾在赵若歆乌黑青丝上的嫩黄柳絮。柔声道:
“这位妹妹,我瞧着好生眼熟。奴家乃是怡红院来此献舞的王宝儿,不知妹妹是哪家的姑娘?”
赵若歆:……
赵若歆努力让自己做出一个礼貌温雅的笑容,尽力尊敬谦恭地回答自己的这位昔年偶像:“我是翰林赵府的嫡女。”
隐蔽树梢上,被豹哥深深鄙夷的煜王府暗卫之一的靳劼,在赵若歆看不见的角度,微微朝豹哥点了点头。
豹哥身子一软,就如水蛇般绵软无力地瘫倒在赵若歆的怀里:“哎呀,奴家许是酒水饮多了,现下头好痛哦。赵姑娘能扶奴家进屋去休息吗?”
赵若歆:……
赵若歆面无表情地扶着怀里绵软无力的豹哥,一双粉拳蠢蠢欲动,想要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