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1+2更

他赵嗣能有什么值得向煜王爷拿出手的秘密呢?无非就是他赵麻子其实是翰林赵府的嫡姑娘赵若歆罢了。

赵若歆明白楚韶曜的意思。此前楚韶曜就有提过说可以将她的身体接进王府仔细看管, 也曾问过她家中可有父母高堂需要帮忙照顾。而在她表示出明显的拒绝后,楚韶曜便也不再追问和调查,完全地尊重她的隐私。

如今楚韶曜说真诚, 其实无非是让自己对他多一点信任,不要总是那么防备他。

可问题在于,她赵若歆并不真得是一名普通的平民男子啊。

赵若歆捂脸,难道要她告诉楚韶曜:“煜王爷安好,其实我赵麻子是个女子,就是那个翰林赵府的四姑娘,您应该认识的,昨天咱们刚见过面。”

这, 也太羞耻了吧!

她才不要,死都不要。这要是传出去了, 她赵若歆以后还怎么见人。名满京都的赵府四姑娘, 居然在给一个男人当腿儿, 且那男人还是煜王楚韶曜。这,画面太美, 不敢想象。如果楚韶曜得知了真相,应该也会同样觉得羞耻吧。

一人一腿儿,就这么僵住了。

好在齐太医打破了这片岑寂。鬓发斑白的老太医缓缓地走了进来,脚步虚浮,眼睑下面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他手里端着一个木盘子,里面摆着两排十二瓶的黑色小瓷盏。赵若歆瞅着这些小瓶子很是眼熟。果然, 她听见齐太医说:“王爷,新的眼贴做好了,您可以继续洗眼睛了。”

赵若歆突然理解了楚韶曜要求洗眼睛的诡异需求。

她回想起方才观赏到的那场鸡飞狗跳霓裳舞,以及旁边挤眉弄眼贱兮兮的豹哥, 竟然果真就深觉眼睛火辣,的确需要清凉之物来洗一洗。却听楚韶曜得意且愉悦的声音响起:“不需要了,本王刚在洞天福地观赏了一场美景盛筵,这些眼贴你自己留着用吧。”

赵若歆:……

赵若歆看到齐太医翻白眼儿了。

一向对煜王百分百谄媚和恭敬的老太医,竟然当着煜王的面儿翻白眼儿了!啧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齐光济捧着新制好的十二瓶洗眼药水外加眼贴离开了,步履蹒跚。他打昨晚被从老妻的热炕上拽起来起,到现在就没能好好歇息过一秒。好不容易加班加点又制好两千四百片眼贴,只差没将自己两只捣杵的老胳膊给捣废掉,结果煜王他说,不需要了!这搁谁能不气。

齐太医气呼呼地走掉了,蹒跚的背影看起来格外萧索与凄凉,带着一丝浓郁的困意。

耳边传来嘈杂的施工声。

赵若歆拖过沙盘问道:“隔壁院子怎么了,好端端的房子干嘛铲掉?”她方才和楚韶曜从外面回王府的时候就看见了,隔壁那处贝阙珠宫的章邰院居然成了一片废墟,处处断壁残垣的。她只不过是离开了一夜,这煜王府究竟发生了什么,精准塌方和局部地龙么?

适才还因为噎了废腿一回而愉悦的楚韶曜,瞬间沉下了脸色。

“蛆,那院子里进了蛆!”楚韶曜说,端起案上的毛峰凉茶一饮而尽。

赵若歆:……呕。

一人一腿儿重新变得恹恹的。

良久,楚韶曜喊了小厮进来,命令道:“去把齐光济刚才做的眼贴,再给本王拿回来,顺便让他再多做一点。”

赵若歆:……

你咋这么狗呢?有本事你一直不要啊。

继群魔乱舞的霓裳舞后,赵若歆再次被脑子里想象出来的蛆给恶心到。她觉得自己今日受到了多重伤害,再这样下去晚上怕不是会梦见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于是她憔悴地给楚韶曜提意见:“你还可以拿药水洗眼睛,腿儿我却连眼睛都不能洗。我受到了伤害,我需要弥补。”

“你想要怎么弥补?”楚韶曜问。

“我急需看到真正美好的东西,来覆盖今日所见的脏污!”赵若歆掷地有声地写道。

“又是貌美的女子?”楚韶曜不悦地蹙眉:“这次你打算去晋江馆还是群芳院?”这两地是京畿之另外两大妓坊,也都很有名。

尤其是晋江馆,此地虽是花楼,却以贞烈而闻名。楼里的姑娘们,全部只卖艺不卖身,只允许恩客们触碰她们脖子以上的部位。一旦谁被触碰到脖子以下,就会被严厉的老鸨妈妈关进小黑屋子禁闭思过。但也正因如此,才使得这家花楼独具含羞带怯的朦胧魅力,从京畿那么多妓坊里脱颖而出。

“不。”赵若歆写:“你把我想得庸俗了,我说得美好东西另有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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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肃一脸茫然地取出压箱底的尼罗国国宝,即镶满碎钻和流苏的桃粉裘衣,小粉。

从缀着两只长长兔耳朵的桃粉绒帽,到亮晶晶的桃粉披风,毛茸茸的桃粉裘袄,乃至璀璨耀眼的桃粉裘鞋,一一陈列开来展示给自家王爷看。端的是流光溢彩、满室生辉。

“行了,你下去吧。”楚韶曜吩咐道,面无表情。

“是。”栾肃茫然地点头。

“这就是你说得真正美好的东西?”楚韶曜冷笑:“你还真是不庸俗。”

这套桃粉裘衣在他和废腿开启交流的第二日,就被收入了库房压箱底。原本楚韶曜是想将这套衣物摆在卧房最显眼的位置来醒耻的,但很明显,废腿对这套衣物有着不正当的觊觎和剧烈的渴求,他一直摆下去,保不准废腿就哪天趁着他晃神的功夫,就替他套上了一条粉裤子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废腿还在惦记着这套衣物。真得是出息。

“能不能——”赵若歆写,她想让楚韶曜试试这套小粉。

“不能。”楚韶曜直接打断,“想都不要想。”

“哦。”

赵若歆控制着右腿抬起,悄悄拿足尖去摩挲毛绒绒的小粉,感受蓬蓬松松的柔软。内心遗憾,已是倒春寒的早春了,能穿羊裘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这小粉她应该是享受不到了。

楚韶曜看出了废腿对这套衣物的流连,冷笑道:“本王迟早要灭了蛮夷小国。”

“为什么!”赵若歆忍不住了:“人家尼罗国给你进献国宝,你还要灭了人家的国?”

“小小蛮夷竟敢小觑本王。”楚韶曜说,“送这等桃粉之物来侮辱本王。”

“可桃粉是尼罗国王室贵族才可以用的颜色啊,他们不是在尊敬你么?”赵若歆替这个草原小国抱不平。

“你一个平民,倒是挺有见识。”楚韶曜墨染的眸子里幽暗深邃。

“以前在列国游记上看到过。”赵若歆写。

“游记所言,半真半假。”楚韶曜冷笑:“这蛮夷小国见我晋国势衰,昔年没少贩卖军马给魏国。桃粉是它贵族色彩不错,可它既然是向本王敬献岁贡,自然应该按照本王的喜好而来。尼罗国臣属我朝几百年,你当它会不知我朝只有女子才会喜爱桃粉一色?如此明知故犯,不是小觑是什么?”

行吧,赵若歆收起了对尼罗国的那点子微弱的同情心。但这并不能妨碍她喜爱漂亮的小粉。

楚韶曜若有所思,他沉吟道:“倒是你十分奇怪。”

他突然就红了耳朵,绮丽白皙的俊美面颊也泛起了两道不正常的红云,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嗯?”

“你一个貌丑男麻子,为什么会喜爱粉嫩的衣物?”楚韶曜迟疑地问。

赵若歆内心一个惊恐,深怕楚韶曜会推断出她其实是个女子。

就听见楚韶曜语速急促,神情激烈,语调比她还要惊恐:“莫非你还是个变态的异装癖?!”

赵若歆:……

赵若歆自暴自弃地写道:“是啊,我不仅是个丑陋的男麻子,我还是个变态的异装癖。就是这样一个怪胎,附在你煜王的腿儿上,刺激吧?”来呀,互相伤害啊,谁怕谁!

楚韶曜:……

总感觉这一天从头到尾就没能发生过好事儿呢。

楚韶曜苍白修长的手指弯曲,轻叩在光滑的黑案桌面上,神思恍惚,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如玉白瑕的耳尖始终在赵若歆看不见的角度红彤彤得烫着。冗长的安静后,楚韶曜主动提意:“由本王带你去看看真正美好的事物吧。”

赵若歆来了兴趣。

刚回府,便又出府。粼粼的马车一路出城,驶进了荔泉庄。

确实荔泉庄依山傍水,景色极美。

赵若歆又想泡温泉了。

却见楚韶曜带她去了庄内一处偏僻的园子。那园子拿黝黑的铁门锁着,四周高墙筑立,透着阴森暗沉的气息。

开了门进去,里面竟是个兽苑。一座一座铁栅栏围住的院落内,住着各种奇珍异兽。从猛虎野豹,到毒蛇豺狼,应有尽有。见到有人来了,一只斑斓的吊梢眼白虎,蓦地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们扑过来,赵若歆被吓了一跳。若不是有栅栏阻着,那架势顷刻间就能将他们撕得粉碎。白虎见没能咬到人,扑在栅栏上愤怒地咆哮嘶吼,带起阵阵腥臭。

确实都是美好的东西呢,赵若歆暗自腹诽。

仔细看的话,白虎大猫确实挺俊朗的。隔壁那只豺狼也挺眉清目秀,就是旁边那只盘起来吐着杏子的蟒蛇,实在是敬谢不敏。赵若歆四处张望,想看到孔雀仙鹤一类可爱的小动物。

然而楚韶曜却继续往前,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朝南院落,栽满了茂密的竹子。楚韶曜操控着轮椅上前,拿乌金匕首敲了敲栅栏。

屋子里摇摇晃晃地滚出来几只黑白团子,扭着肥屁股一摇一摆地爬了过来。

是食铁兽!

她之前还好奇蜀地进贡的食铁兽去哪儿呢,原来竟都在这里。

楚韶曜拿起栅栏旁边的鲜嫩竹笋,喂给几只食铁兽吃,曜如黑石的眸子里闪过几分笑意:“蜀地没什么好东西,倒是每隔几年就会向本王贡上两头食铁兽。”

他隔着栅栏,伸手摩挲着那只最大食铁兽毛绒绒的脑袋:“这头是本王打小养在王府里的一只,最开始才巴掌打小,跟在本王身边很久。本王出征后,就把它送到了这荔泉庄来,也好些年没见了。怎么样,喜欢么,看着它们是不是觉得很洗眼?”

没有得到回应。

赵若歆没空搭理他,赵若歆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黑白团子瞧。但她反应在腿儿身上的轻微摇摆,暴露了她内心的极度愉悦。

楚韶曜唇角上扬。

赵若歆抬起脚尖,朝栅栏上的门锁指了指。

楚韶曜早就和她培养出默契来了见状便问道:“想进去?”

赵若歆操纵足尖点地。

楚韶曜沉吟了下,颔首道:“行吧,便让你进去仔细瞧瞧,不过你不要激怒它们,食铁兽被逼急了会咬人。”

赵若歆乖巧地点了点足尖。

楚韶曜开了栅栏上的锁,推门进去。几只大大小小的食铁兽呼啦啦地拱了过来。须臾之间,便抢夺了煜王爷的轮椅。

楚韶曜满脸木然。

他又猝不及防地被站了起来,昔日傲然挺直的脊梁被两百来斤的胖子压弯了腰。

两只废腿儿,一只腿上拖着一个百十来斤的黑白团子在艰难移动。最大的那只两百斤胖子冷不丁地就踩上了他的背,就这还有两只稍小一些的在顺着他的两只手臂爬。方才没发现有新生儿,如今看见一只仅有拳头大小的食铁兽幼崽拽着个肥屁股从屋子里扭了出来,还没回神的功夫,那幼崽就爬到了他的头顶。

好好一个煜王爷,措手不及地便扑面感受到了生活的疲惫与沉重。

他从前怎么未发觉憨态可掬的食铁兽,竟是如此的顽皮与讨厌的物种?楚韶曜努力挥动手臂,想把食铁兽给挥出去。可他势单力孤,一个单薄的瘦子干不过几只肥嘟嘟的胖子,只能跟地里凄凉的小白菜一样,由着黑白胖子们对他百般欺凌。他的废腿倒是好像乐在其中,由着食铁兽们抱着,一直散发着愉快的气息。

“还不走吗?”楚韶曜咬牙切齿,从牙缝里几出几句话。

赵若歆没空搭理他。

赵若歆沉浸在黑白团子的世界里,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云雾缭绕的仙境,整个心房沉甸甸的都是欢愉。

楚韶曜以为她在玩耍,其实不是。她赵若歆没有私心,看着在玩,其实也是在为了煜王爷而努力奋斗。众所周知,食铁兽这种生物性子暴虐,咬合力和爆发力都很惊人,是种极为可怕的猛兽。赵若歆便灵光一闪地,想要驯服这种残忍的猛兽,给同样残忍的煜王爷当坐骑。

楚韶曜:……

日子仍是如水般地流过,在赵若歆时不时地穿回自己身体的时候,总会能看到书桌上堆了厚厚一摞楚席轩和楚席平的拜帖。偶尔赵若歆在的时候,也会撞见客人上门,但她也还是窝在自己的小院中闭门谢客。

渐渐地,赵府嫡女想要和三皇子楚席轩退婚的消息也慢慢地传了开来。

而由于她长时间的闭门不出,便也有流言说她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恶疾,甚至有说她毁了容貌得了绝症,自觉配不上气宇轩昂的三皇子,这才会向圣上提出退婚。怎奈三皇子是个痴情的人,并不嫌弃于她赵府嫡女,一切都是她赵府嫡女不知好歹。

眼瞅着开春,贵族仕女们的活动也越来越多了起来,不少拜帖都发到了赵若歆的门下,邀她共同踏春赏花。若是再避而不出,不知谣言会演烈成什么样子。

赵若歆在众多的拜帖中挑挑拣拣,选中纪静涵的春日宴邀请。

纪静涵是长公主楚玉敏的女儿,封号安平郡主,亦是京畿顶流名媛团里的一员。不过她在名媛团里不是那么的亮眼。

长公主楚玉敏与陛下并非一母同胞,其生母故惠太妃在先帝时期也并不得宠,嫁得的纪驸马更不过是寻常勋亲,连带着长公主昔年在皇室的地位也不算高。后来陛下登基后顾念亲情,可兄弟们不是在宫变中死光了,就是被远远派出京去无旨不得回京,陛下便逐渐和姐妹公主们走动起来,长公主楚玉敏这才得以真正享受到其身为大晋长公主的荣光,她的女儿纪静涵也顺理成章地被加封为安平郡主。

但即便如此,安平郡主纪静涵也是比不过真正公主们的。

在顶流名媛团的聚会里,纪静涵既要时刻看顾五公主楚忻愉的眼色,又要讨好乐平县主王乐平的喜好,就连赵若歆这个臣子之女也都比不上。虽然赵若歆出身低,但奈何赵若歆就是比她人缘儿好呢。

所以纪静涵就酷爱在宫外举办宴会。

每逢在宫里受了气,她转头就回家举办筵席,在宫外享受一众世家女对她众星拱月的爱戴。以及在宫外的时候,她也能时不时地呛上赵若歆几句。尤其这两年嫡公主楚忻愉远嫁,乐平县主王乐平惨死,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纪静涵彻底成为宫外贵女圈子里的扛把子,也就赵府嫡女赵若歆能和她争之一二。

但现在,都说赵若歆要退婚了。

赵若歆的指尖上下地轻点在那张素笺请帖上,不知不觉中的小动作像极了煜王楚韶曜沉思时候的神情。

她从前是非常不喜纪静涵的。

因为纪静涵喜欢她的未婚夫楚席轩。每回三人遇见的时候,纪静涵都要拉着楚席轩撒娇地表哥长表哥短的,故意缠着楚席轩没空周全照顾赵若歆,表现得非常明显。

三皇子楚席轩肖似陛下,生得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其为人谈吐更是温文守礼、文质彬彬。在晋朝贵族男子们普遍十二三岁就开荤的当下,三皇子更是被陛下拘着连个通房都没有,洁身自好、风清高洁。如此俊朗优质的男子,会吸引淑女小姑娘们的芳心也是正常。何况纪静涵和楚席轩还是表兄妹。如今的世道里,最流行表兄妹之间亲上加亲了,所以纪静涵会喜欢楚席轩实在不稀奇。

换在从前,赵若歆是懒得接受纪静涵邀请的。

但春日宴不单是安平郡主纪静涵的手帕宴,更是其母长公主楚玉敏1主场的筵席。每年长公主都会举办京畿的第一场踏春聚会,作为过冬后礼乐复苏的征兆,同时广邀京畿所有世家豪门的主母携子女参加,变相举办大型的相亲活动,连宫里的皇子公主都会视情况给予薄面参筵。

若想破除她赵若歆损毁容貌和得绝症的谣言,在此春日宴上露脸最合适不过。

赵若歆像往年一样,将她的庶女姐妹们都带了去。至于三姐赵若月,赵三姑娘每年靠她自己便能拿到安平郡主的拜帖,她赵若歆是管不了的。说起来赵若歆已经好些天没见到赵若月了,听青兰说,三姑娘一早儿就去了公主府帮忙准备筵席了。这也难怪,毕竟赵三姑娘和安平郡主可是好闺蜜。

出了府邸大门,长房的大伯母汪氏和堂姐赵若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见赵若歆出来,赵若锦下了马车。她拉着赵若歆的手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压低声音道:“你确定你能参宴?别没隔一会儿,你就又当着外人的面儿呱呱乱叫了。”

赵若歆窘了一下,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她朝堂姐赵若锦笑道:“到时候万一出现不好的状况,还麻烦二姐姐多照顾我。”

“我可照顾不了你什么。”赵若锦说,目光不善地看着赵若歆身后远远缀着的一串儿二房庶出姐妹:“偏你好心,每年都要带着她们。你怎么不让她们照顾你?”

“她们哪有二姐姐和我关系亲啊。”赵若歆笑着说,叹道:“我这些庶出姐妹也不容易。家里毕竟没有主母,她们的婚事全都不好说,父亲也对她们都不上心。”

“你自己的婚事都成一滩烂泥了,你还有空管别人?”赵若锦不屑道。

汪氏掀了马车帘子,眼神刀子一样地朝赵若歆后面的二房庶女们瞧,在车里高声问道:“四姑娘,你们家的三姑娘呢?”

“三姐姐一早儿自己先行去了公主府。”赵若歆淡淡地回答。

“这小贱蹄子!”汪氏毫不避讳地骂道,“她还欠了我们家老爷银子没还呢!也不知道她和她那狐媚子娘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就让老爷暂时不要她们还钱了。呸,下贱!”

这话说得惹人歧义且戳心了,赵若歆神色淡淡,只当没听见。她辞别了赵若锦,上了自己的马车,既不和长房大伯母及堂姐坐在一处,也不和同父异母的庶姐妹们共乘一车。

“呆会儿我在公主府亮个相就走,只参加半场筵席,你放机灵点。”赵若歆吩咐道。

青桔拍着胸脯保证道:“小姐放心,我会寸步不离小姐的。”她迟疑地问道:“小姐,你不打算原谅青兰姐姐么?你今日出门也没有带着她。其实青兰姐姐也没有——”

“青兰也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赵若歆打断了她,“她只不过是把我这些年的近况挑拣着通报给陈姨娘和三姐姐罢了,我没有怪过她,却也不会再亲近她。我罚她降为二等侍女,也不是为了这些,而是为了她私放利钱。”

青桔不说话了。

到了公主府,跟着门房上引路的丫鬟一路曲径通幽地绕过竹木丛萃和假山楼阁,来到池塘边上的水榭之中。

水榭处喧嚷热烈,正在举办诗会画展。

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远不似前朝严苛。当下以水榭里的长公主夫妇为中心,左边沿岸一溜儿争奇斗艳的世家淑女,右边沿岸一溜儿同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族公子,中间隔着几抬聊胜无的屏风刺绣,将欲盖弥彰发挥到了极致。

赵若歆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

在公主府丫鬟的牵引下,赵若歆来到了她的坐席前。她的席位被安排得挺好,桌案摆在前排靠近水榭,面前更只有半抬山水屏风作为遮挡。一般想要相亲的贵女会求之不得,然而赵若歆身负婚约,且正闹着退婚,就不一定会喜欢这种显眼露脸的位置了。但赵若歆也不惧,她带着几个庶姐妹大大方方地就入席坐下了。

“哟,真是稀客啊!”公主府的水榭挺大,里面除了长公主夫妇,还熙熙攘攘地坐着其他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甚是热闹。作为主人的安平郡主纪静涵当然也在。她和其他几个年轻姑娘坐在水榭外围,一眼就看到了入席的赵若歆,立时就讥讽道:“瞧你这活蹦乱跳的样子,不像是传闻里说的毁容嘛。”

赵若歆笑吟吟地看向她,瞥了正扭头与旁人说话的长公主一眼。飞快地轻声回复道:“其实我是毁容了,只不过以你这般容貌的水准看不出来罢了。”

“你!”纪静涵恨声地跺脚。

赵若歆吟吟笑着,看向坐在纪静涵旁边娴美安静的赵若月,目光奇异。往日也就罢了,赵若月和纪静涵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喜欢楚席轩。可如今有她披着楚韶曜壳子在除夕年宴上的那一脚,纪静涵竟然还是愿意提携赵若月,也真是有涵养。

“歆丫头来了?”长公主楚玉敏朝这边瞥了过来,点了点头。

水榭里外命妇们都惊奇地看着她,互相窃窃私语。就连作为吉祥物坐着的纪驸马都八卦地望了过来。

“臣女见过长公主。”赵若歆起身,落落大方地和众人见了礼,说了一堆的吉利话。

“早前听说你病了,如今可是大好了?”长公主温和地笑着:“本宫那三侄儿可成天念叨着你呢。”

赵若歆神色不变,脸上的职业化笑容愈发灿烂:“劳烦长公主记挂。三殿下念叨着臣女赶紧与他退婚呢,如今臣女病已大好,不日就去宫里再求陛下此事,绝不耽误三殿下相看其他贵女。”

长公主面色立马淡了下来,她瞥了瞥自己闻言欢欣雀跃的女儿,倒也笑容不减,仍旧温和道:“都是你们小辈自己的事情,本宫不掺和。今日本宫做庄,邀各家公子小姐来此吟诗作画。歆丫头擅墨,替本宫做幅画吧。”

赵若歆并不推拒,无论真假,她也向来都有京都第一才女之称的。当下里她便挥毫做了一副春日宴饮图,旁边题着一首早在家中备好的吉利贺词。诗画一出,便有丫鬟小厮取了过去呈给长公主,再挂在移动的展架上面挨个展示给两岸的公子小姐看。

“不愧是翰林大学士的嫡女,这画做得好,这字儿写得更是好。”安盛侯夫人抚掌赞叹道:“瞧这一手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果真是字如其人。”

赵若歆适时地谦逊微笑:“侯夫人谬赞。”

安盛侯府的陈小侯爷混在右岸的人群里,一脸的不耐烦。旁边有人推了推他,促狭道:“你娘夸赵姑娘柔美清丽呢,她是不是想让赵姑娘给你当媳妇儿。”

“瞎猜些什么呢?”陈小侯爷翻了个白眼儿:“那可是三皇子的未婚妻。”

“不是正在商议退婚么?你娘这么长时间就夸了这一个姑娘,肯定是看中她了吧?”

“别乱说!”陈小侯爷脸色跟吃了只苍蝇似的难看:“我最不喜这等装腔作势和古板教条的女子,脸上成天带着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跟我娘一样一样的。”

“赵姑娘敢和三皇子退婚,你竟说她古板教条?”旁边的公子乐了:“像侯夫人不好么,这样不是更让你觉得亲切?”

“反正我不喜这等烦闷的女子。”陈小侯爷说,“我喜爱的女子,必定能和我一起打马球踢蹴鞠。”

“那你怕是这辈子都找不着喜爱女子了。”旁边的公子翻了个白眼儿。

“我说你俩在这里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终于有第三个人听不下去,插了话进来:“没了三皇子,还有其他皇子。七皇子楚席平可放出话来说要追求自己的三嫂呢,你俩在这里做得叫什么美梦?”

陈小侯爷:……有点尴尬。

水榭里,纪静涵不服气地道:“赵翰林也不止教导了赵若歆一个女儿。”她推了赵若月上前:“赵三姑娘的才艺不输赵若歆的。”

长公主便也温和地看过去,脸上带着慈蔼的笑:“那请三姑娘也替本宫留下一副墨宝。”

赵若月盈盈地笑着,起身应了,顷刻便做了一幅同样精湛细腻的画作。因她画的是山水,比之赵若歆的春日宴饮图更多了几分写意和潇洒。

“好!”长公主鼓掌,“不愧是赵学士的女儿。”

很快这幅山水画便也挂了起来,有了长公主的带头,水榭两岸溢满了对赵若月的赞美和追捧。

不久有小厮上前,附在纪驸马和长公主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长公主笑容愈甚,纪驸马更是直接起身,眉飞色舞地朝众人拱手笑道:“有贵客上门,某先去前厅迎一迎,诸位继续。”

赵若歆看着这一切,内心感觉说不出来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