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王长寿领兵三千,陪同虚云来到了雍州。
暂代刺史之职的虞岱拄拐相迎,静玉与丁氏校尉等都在侧。
虞岱虽然身体残损,但精神却极好,笑对王长寿道:“好!王都尉这一次从龙之功,连我日后都要仰仗大人了!”
王长寿笑道:“虞先生快别捉弄末将了。”便跟在虞岱身后入内。
虽然相见之时,众人有说有笑,但在书房中坐下来后,气氛还是有些沉凝。
毕竟他们奉君命,要在雍州做的事情可不容易。
虞岱早已经接了皇帝的密旨,坐定后一开口说的便是正事,道:“咱们手里虽然有兵,但若是与当地世家大族硬杠,最终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反倒是要给藩王得利。所以咱们行皇命,一定得借势。”
王长寿忙问道:“势从何来?”
虞岱道:“新野东城郊有一块田地,有千顷之多。这块田地原是周边五个小村子的百姓在耕种,不巧给大族范氏看中了。范家原本已有良田三千顷,若再得了这一片地,便可连成巨大的庄园,因此打定了主意要侵夺这片土地。范氏伙同乡中三老,巧立名目,要这些村民中领头之人欠下巨额的债,不得不把地赔给范家。余下的村民,范家也不愿以银钱买地,只与他们交换,确实要拿北边的沙地换人家这中等的田地。村民们哪里能同意?上个月在田头,五百村民与范家的家仆已经械斗了一回,**三个,伤者几十人。这事儿刚报到我案上来。被范家欺压的这五百村民,其愤怒勇决之气可用。”
大事要从小处做起。
这五百村民,定然会是陛下新政的最佳拥护者。
王长寿眼睛亮了,道:“先生所言极是。”他看向虚云,道:“末将明日送高僧往新野郡去,如何?”
虚云颔首应允。他所要的做的,便是带着众僧侣,将穆明珠为百姓好的政令,切实要百姓知晓。
在穆明珠的新政正在展开的这段时间,藩王之乱彻底爆发。
潼州毅王从边关东进,而豫州武王则在腹地兴风作浪。他们所到之处,多有世家大族送出粮草物资帮助。
而上庸郡军中,主将黄老将军病故,主事的人成了大军副陶谦。
陶谦当初入北府军,是因为宝华大长公主的举荐。如今宝华大长公主既然承认了穆明珠的皇位,陶谦倒是没有骤然反对。只是他在军中交好的,多是世家出身的将领,譬如从前穆明珠在雍州杀柳猛时,他就曾写信给穆明珠,要她考虑柳氏在军中的影响力。而如今恶果呈现,虽然陶谦没有表态,但军中一部分世家出身的将领却坐不住了,要求出兵保周。
而以白驰为首的平民将领,早前已经得了中郎将齐云的交待,素日与世家将领本就积怨深重,此时更是要对着干,见世家要保周,他们便偏偏要保穆。
毕竟穆明珠做了皇帝,他们的中郎将岂不就是皇后?
正如女子之中有不同的阶层、不同的立场,男子之中也有不同的阶层、不同的立场。
北府军中两派势力便僵持住了。
虽然北府军不至于反穆明珠,但穆明珠现下却也借不到北府军的力。
外面的世界风起云涌,山中的岁月却是一成不变。
断头崖顺水而下三十里之外的野山中,一处为巨木掩映的破旧木屋内,谢钧躺在简素的床板上,挪动全身唯一能动的头,看向端着药碗走进来的农妇。
这十几天的接触下,谢钧已经全然掌握了这个农妇的身世。
农妇姓徐,家在旁边一座山里,早年给爹娘换到另一个山里的村子里,给人家当媳妇,后来受不住那男人打她,便自己跑了。跑回去之后,男人带了人来,又把她抓回去。徐氏等了两年,终于又找到机会跑了,这次她没有跑回自己娘家了,索性跑出了那座山,跑到了山下的村子里。她一个外来的妇人,在村子里立不住,最初也是给一个猎户做媳妇。后来那猎户上山打猎,大约是出了事儿,再没回来。她就成了寡妇,也没有孩子,也不想再嫁人了,便自己撑着门户,为了生计跑到野山上来采草药卖钱。
徐氏经历了这么多,其实也还不过二十六岁,只是被生活磋磨,面皮发黄,看着竟比谢钧还要老气些。
“趁热喝吧。”徐氏走到床边来,已经很熟练地照顾他,拿木勺舀了汤药送到谢钧口中去。
这一处隐蔽的小木屋,正是她那下落不明的猎户丈夫留下的。
除了徐氏之外,倒是无人知晓。
谢钧自己也精通医理,清醒之后便要徐氏照着他所说去找草药来,然而十几日的汤药吃下去,他仍是只有头能动——哪怕颈后的箭,已经要徐氏拔出了。
他心中不禁开始发慌。
“今日山下的官兵还在吗?”谢钧问道。
徐氏道:“在的,更多了。”
谢钧皱眉,可是他不能再等下去,时机稍纵即逝,他必须要传信给西府兵才行。
他的目光落在徐氏发黄的脸上,道:“你月底会去镇上卖草药,是不是?”
“是。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来。”
“我要你帮我传一封信。”
徐氏正为他擦嘴的动作一顿,低着头静了一息,轻声道:“你要联系家里人走了吗?”
这十余日来,山下来了那么多官兵,水边一遍又一遍搜人,拿着画像的官兵甚至找到了村子里。
徐氏就是再天真,也明白她救的不是什么遇了贼人的富商。
她救的,说不定是朝廷的要犯。
谢钧露出温柔无害的笑容,道:“等我回去之后,一定重重报答你。”
徐氏抬眸看他一眼——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她这辈子已经是这样的,并不想再找个男人。可是村子里那昏黄的茅草屋里,一到了晚上就静得吓人,没有一丝生气儿,哪怕她就坐在那屋子里。她有时候甚至会被自己的呼吸声吓到。在她一个人的院子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活着跟**好像也没什么区别。村头有个独居的老妇,没有子女,连路上的狗都欺负她。徐氏想到自己一个人老去,也觉得害怕,可是她又不想把自己再嫁一回。她想,她应该有个孩子。
谁知道就像人家讲的故事一样,她上山采药,救了一个绝美的郎君。
她跑了两座山,从未见过这样美貌的郎君。哪怕他只剩了头能动,她甚至也愿意伺候他一辈子。
更何况他的谈吐是那么不凡,跟山里的男人全然不同。
虽然他说了太多好听的话,说以后会怎样报答她,但徐氏打从心底里清楚,她跟这位貌美的郎君就像是凡人跟神仙一样。
故事里的神仙一旦飞上天去,便再不会回来了。
她想,她救了他一命,至少应该留下一个孩子。
谢钧在徐氏的目光下,忽然感到一阵浓重的不安。
“我不要什么报答。”徐氏发黄的脸上涌上一阵红晕,她盯着谢钧,“我想要个孩子。”
谢钧愣住。
徐氏伸手向他腰间。
谢钧终于明白过来,“不——我、我已经这个样子了……”他最初的态度当然是惊恐嫌恶的,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在徐氏的掌控下,如果这村妇动了坏心,把他交出去也是容易的。
他勉强堆出笑脸来,柔声哄骗道:“实不相瞒,我原本也正有此意。只是因为我已经残疾,生怕委屈了你,因此一直没敢提起。待我回去之后,调理好了身体,一定明媒正娶将你娶进门去。”
徐氏愣住,望着他,脸上红晕更盛,不敢置信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谢钧用力点头。
“可是我……”徐氏犹豫道:“我配不上你……”
“胡说。”谢钧嗔怒道:“若不是你,我早已做了孤魂野鬼,家里人要给我收尸都不知该往哪里走。你救了我的性命,还有什么配不配得上?我腰间有一块玉佩,你拿着便是信物。这是父亲留给我,要我送给未来妻子的。”
徐氏手指轻颤,托住了那块玉佩。
谢钧忙道:“待你往镇上去,便捎信给我家中的人……”
徐氏却仍是握着那玉佩出神,神色激动,像是完全没听到他后面的话。忽然她手指又动,仍是往谢钧腰间去。
谢钧大惊道:“你、你……待到明媒正娶之后……”
徐氏却是爽朗一笑道:“我是村妇,又嫁过两回人了,原不在乎这些。”她像是松了口气,道:“真好。我原本还担心你不愿意,既然你也愿意,那还等什么?孩子若是像你,一定好看极了。”
谢钧拒绝不得,他虽然脖子以下动不得,却还有知觉。
徐氏于男女之事已经精通,很快便一切就绪。
山中无人,连屋门都不必掩上。
事毕,徐氏起身擦拭,谢钧躺在床板上,面如死灰。
徐氏浑然不觉,笑问道:“你明日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