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水涨,江流湍急。
荆州西府兵中的实际掌权者,谢钦立在船头,遥望满江风浪,面色沉凝。
“中郎将,仍是没有三郎君的消息。”
谢钧在同辈中行三,是以谢府之中都以三郎君称呼他。
谢钦眉头紧皱,自三日前接到谢钧的密信,要他带二十万精兵赶赴建业城,后面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先是穆桢成了太上皇,四公主穆明珠做了皇帝;然后是歧王周睿之死;乃至于现下,最要紧的谢家三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只小船箭一般射来,船上士卒翻身上来,急报道:“中郎将,荆州都督守着前面不许咱们的人通过!”
“荆州都督?”谢钦黑眸微沉,道:“邓玦。”
这三日来,不但外面传来的消息奇怪,就连荆州地界上的事情也奇怪。按照谢钧密信中所要求的的,他本来应该带上西府兵中的五千匹战马,但是临行前一日,大批战马忽然腹泻不止,若是强行带上船去,恐怕要死一大批。奔赴建业之事要紧,他不得不放弃这五千匹战马,只以士卒出发,但是这样一来,就算大军到了建业,没有战马在关键战斗中也很棘手。
再比如现下,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荆州都督忽然来拦截他的船。
“可说了为何?”谢钦沉声问道。
那士卒摇头,道:“邓都督不曾告知。”
“待我去会一会他。”谢钦面色冷凝,西府兵的大军要经水路前往建业,路上别处都好说,只有荆州、雍州等地最紧要,若是对方坚持不放行,他的人要过去却也不容易。
一时谢钦乘小船来至邓玦大船前,道:“本将奉太傅之命,入建业勤王,敢问都督因何拦截?”
邓玦含笑道:“巧了。在下乃是奉当今皇帝之命,封锁来往水路。”
谢钦冷声道:“都督好胆量。”
“彼此彼此。”
双方僵持住了。
谢钦没有擅动,一是因为谢钧下落不明,二是因为邓玦的阻拦不在预料之中。他是武将出身,对大周武将中的后起之秀也多有留意,邓玦正是其中一个。他没有料想到,荆州都督邓玦竟然会是四公主穆明珠的人。
如今建业城中情形未明,而谢钧未有消息,谢钦不认为此时妄动会是最好的选择。
他决定等一等,等谢钧的下落、等藩王的反应、等世家的联合。
老皇帝逊位,穆明珠登基为帝的消息,在三五天内传遍了大周。
而正如建业众臣所预料的那样,这则消息立时引爆了大周各处的暗雷。
豫州武王、潼州毅王相继举兵,联合周边世家大族,要一路打到建业,还政于周。而东扬州的诚王,暂时还没有动兵,但是已经明确表态,因封地富庶,愿意为两位哥哥支援粮草军资。如果说建业城在穆明珠军队高压之下,还能维持相对的稳定。那么在外的州郡,尤其是举兵之处的官员简直是肆无忌惮,一时间各种征讨穆明珠的檄文怪谈,都冒出来了。
“现放着世宗亲出的几个儿子不用,给一个外姓的女儿做了皇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一个十七岁的公主能懂怎么治国吗?太上皇也是糊涂了!”
这一切还只是开始,当**的声势越来越大,当**在豫州武王、潼州毅王等人身边的世家大族越来越多,终究会变成压向建业的军事力量。
在这高压的局面中,皇室后裔之中,只有三皇子周眈与英王周泰像是隐形人一样。
英王周泰上了称臣于新帝的文书之后,在支持还政于周的大臣士人眼中就跟死了差不多了。
而三皇子周眈,根据皇宫中送出来的消息,是在宫变那一夜受了重伤,如今只幽居宫中休养、不见外客。究竟他这重伤养得好、养不好,大概要看新君的意思了。
宫人并不很清楚朝局细微的变动,只看着三皇子妃移居了别宫,猜测大约是因有孕在身,不便近身照料三皇子吧。
在暗潮汹涌的朝局之下,奉太上皇之命,要往摩揭陀国取真经的僧侣队伍,又在新君的命令下,沿原路回转。
出建业十四日后,济慈寺高僧虚云领三千僧侣归来。
思政殿偏殿中,穆明珠与右相萧负雪单独议事。
萧负雪沉思片刻,轻声道:“可是天下不是扬州。当初陛下的政令,能通过身边的人,传达给扬州的寻常百姓。可是大周十五州,甚至还有为武王、毅王等占据之所,陛下的政令要如何通达呢?”朝廷原本用来传达政令的官吏,非但不能从新政令中得益,反而要让渡利益到普通百姓手中,这样的新政令,岂能传达到百姓耳中?
这其实是一个政令在基层传达与实施的问题。
穆明珠显然早已想过这个问题,闻言微微一笑,道:“那就要感谢佛祖了。”
“佛祖?”
“试问大周何处没有和尚呢?”穆明珠轻声道:“布道讲经的僧人,正是向百姓传达政令的最佳人选。”
萧负雪愣住。
穆明珠站起身来,“走吧。”
“陛下要去哪里?”
穆明珠已经走到门边,回首看了他一眼,慢慢道:“南山书院。”
她低而清晰道:“不必担心世家大族从中作梗,他们一共才多少人?撒到百姓的**中,就如同几捧细沙。朕之政令,必通达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