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与襄阳城公主府中一室生春的情况不同,南阳郡中却是结结实实哭倒了好几家。
柳家家主柳猛**的消息传来,柳家上下都难以相信,当即就哭倒了好几位女眷。
柳猛长子柳鲁扶着父亲的棺木回来,披麻戴孝。
另一边英王府中,世子妃听闻父亲死讯,孕中也昏死过去,醒来流泪不止。
柳家最初的情绪,反而不是愤怒,而是惶恐。
他们不知道家主的死,是不是就是结束。还是说那四公主拿定了他们家做筏子,接下来会是整个家族的覆灭。
柳猛的老妻出面,已经把孙子柳松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娘家,就是为了防备有最坏的情况出现。
如此惶恐过了数日,见那公主殿下一直未有新的旨意下来,柳家这才为柳老爷子治丧。
出了这样的事情,原本南阳郡人人都要仰头看柳家的,现下丧事上竟也有许多家不敢来了。倒是一溪之隔,从前与柳老爷子彼此看不顺眼的庞家老爷子庞致荣,还算有情有义,于灵柩前上了一炷香。
而英王府中,因前几日英王世子离开,英王周鼎无人管束,胡吃海喝,又犯了王者之疾,痛得难以行走,只在府中大发脾气。
“你这个无用的东西!”英王周鼎大骂世子周泰,“要你去救你岳丈,你倒是把尸首给带回来了!你能做成什么事儿!今日死的是你岳丈,来日若是你老子我遭了难,你也只能带回我的尸首来?废物东西!养你有什么用!”
周泰跪在地上,一声不敢言语。
周安也陪着跪在地上,小心道:“父王,实在不是世子的缘故,那四公主殿下什么都听不见去,只说要父王去与她说……儿子们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
“啪”的一声脆响,英王周鼎气得一巴掌甩在周安脸上,反倒痛得自己一阵发抖,怒道:“说话!说话!说话有什么用?那穆明珠要**,你们不会跑上去抱住她的刀!老子不信,她能把你们一块杀了!”又恨恨道:“就是死在一块,也比回来丢人现眼强!”
他的愤怒,其实并非在于儿子们不能办成事情。他的愤怒,根本在于自己的无能。
他没有能力抵抗穆明珠的命令,连自己的亲家都救不回,丢人丢大了——这才是他失态狂怒的根源。
可是英王周鼎是断然不会冲自己生气的,于是把满腔怒气都发泄在两个儿子身上。
周安挨了这一巴掌,还未如此,他那守在一旁的生母已经着了急。
李氏上前来,忙托了英王的手,叫道:“王爷仔细手疼。他们不懂事,叫他们跪着便是,王爷何苦自己动手?”又端茶奉水,扶着英王坐下,担心英王再发作她儿子,倒是很会祸水东引,又道:“其实以奴看来,柳家老爷子的事儿啊,要怨就该怨那个邓都督。每常那邓都督笑眯眯登门来拜会王爷,看着像是好人似的。这次若不是他带走了柳家老爷子,哪里会有后来的事儿?”
英王对自己的儿子苛刻,对邓玦却很偏爱,喘了口粗气,怒道:“闭嘴!你懂什么?他是都督,穆明珠拿到了雍州决断之权,下的命令就是皇帝的命令,邓无缺一个都督哪里敢拦她?”他说到自己偏爱的青年,却忽然恢复了神智,知道从理智去考虑了。
李氏暗暗翻了个白眼,口中却是自责笑道:“哎唷,原来如此,奴见识短浅,哪里懂得这些,还是王爷明白。”她转而又道:“这么说来,是那四公主殿下惹了王爷动怒喽?”
英王眯起眼睛,怒道:“她最好别来南阳郡。”
世子周泰开口道:“儿子们离开南郡的时候,听说四姑母已经往襄阳去了。她若是要巡防雍州四郡,不多时便会来南阳郡的。”顿了顿,又劝说道:“四姑母行事,也是按照国家法度。父王莫要气坏了身子……”他还想劝父王不要做出“报复”的事情来。
英王却已经给他这几句话又气了个倒仰,把李氏刚递到他手中来的茶盏,兜头往周泰身上砸去,起身就要摸挂在窗下的长剑,怒骂道:“看老子今日不斩了这小畜生!”
一时闹作一团,还是世子妃那边派人来请,因英王念在世子妃有孕、又才**父亲,才算是救了周泰出来。
而世子周泰所料不错,穆明珠的确计划要往四郡都巡访一遍,只是还没有定下时间。
襄阳行宫书房中,萧渊道:“我跟林然是一样的想法,现在底下动了不少世家,许多人都恨不得你出事呢。你现在下去走动,太危险了。不如等这些事情平息之后……”
穆明珠淡淡一笑,道:“本殿还要躲着他们了?”
虞岱坐在特制的躺椅上,缓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心没有过虞的。”
穆明珠笑道:“我逗萧渊呢,先生不必劝我。”
萧渊“啧”了一声,瞪着穆明珠道:“我这里真情实感为你担忧呢,你反倒拿我消遣——这不太对吧?”他瞪着穆明珠,忽然又“咦”了一声,凑近了看她,道:“你昨日吃了什么?莫不是中了毒?我看你嘴唇怎么像是肿了……”
穆明珠面上的笑容一僵,上身后仰,抬手遮住嘴唇,道:“晨起吃了一点辣。”
萧渊不疑有他,笑道:“什么辣这么厉害,也给我一份尝尝。”
穆明珠笑骂道:“怎么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呢?”
萧渊莫名其妙,当初在扬州城外,穆明珠几十万两的金银都说给就给了,如今玩笑要一份食物,怎么还挨骂了?
穆明珠说笑过后,重又走到墙上挂着的舆图前,指着上面两条重要的江流,一是汉水,一是淮水,继续方才被中断的议题,道:“有长江天险在,梁国人若要渡江,只有这两条路走。”
之所以说长江乃是天险,是因为梁国人南下渡江,必然需要大量造船。
而大周不可能就安静看着敌人在对岸造船。
所以梁国人要南下,必须在能通往长江的河流旁边造船。而从北境延伸下来的,符合要求的河流,只有两条,一条是汉水,一条就是淮水。
如今淮水所在,乃是扬州等富庶之处,梁国人若要经邗沟南下,乃是从大周防御最强大,后勤线最短的地方自讨苦吃。
所以此前几次两国交战,梁国都是想要打通汉水这一条路径。
而汉水南下,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襄阳城。
可以说,只要大周守住了襄阳城,就守住了汉水,守住了长江,守住了半壁江山。
“此前上庸郡一战,我总理后勤粮草,颇有感触。前线的对战不论输赢,咱们的粮草要运到上庸郡、襄阳这些地方来,路途太长了,若是持久战下,必然比不过梁国。”穆明珠不遮不掩,直指问题的核心,又道:“上午柳光华整理出了新的人口土地账目,我已经看过了。雍州四郡,如今统计出来的人口已经有五十万。这人口并不算少。虽然雍州的土壤情况跟扬州等地不能相提并论,当是精耕细作之下,也可以成为一处产粮大州……”她认为这个时代的耕种之法,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只有粮食、充足的粮食,才是一切兵力提升的前提条件。
不管是要重骑兵,还是要更快更强的战马,都需要有强大的财政粮食作为支撑。
大周的地盘现在就这么大,再去扩大耕地不是很现实,与之相比,提高单位土地上的粮食产出,就成了要考虑的道路。
“本殿此前跟虞先生讨论过了。”穆明珠淡声道:“虞先生当初流放在外,仍心系国家,十余年间,切实研究过土地耕种之法……”她这说法当然是美化过的,真实情况,在最开始虞岱也只是为了能在流放之地吃饱饭而已。
萧渊眼睛一亮,看向坐在躺椅上沉默着的虞岱,笑道:“既然虞先生曾研究过,想必有良策。”
虞岱微微欠身,苍声道:“些微末技,不过蒙殿下不弃,愿意一试罢了。”
穆明珠笑道:“咱们就从襄阳城外的荒地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