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将倾, 陆缨那里吃的下去?说道:“宜人,让两个弟妹和二姐带着孩子们继续吃,其他人跟我去祠堂说话。”
陆家有十来个孩子, 除了陆家的侄儿侄女们, 还有二姐二姐夫带来的严姓儿女, 以及两个被亲生父亲、衍圣公孔家逐出家门的外甥——他们都改为母姓, 姓严了, 十年来, 这些人都陆府的庇护下过着宁静的日子。
一听这话,李宜人, 陆绎, 陆彩两个弟弟, 二姐夫严绍庭都放下筷子, 惴惴不安的去了祠堂。
陆缨先给父亲上了一炷香, 定了定神,说道:“内阁首辅高拱要对我们陆家动手了。”
满座皆惊。
三弟弟陆绎第一个站起来说道:“四姐姐,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我在锦衣卫怎么没有听过,就连朱指挥使也从未向我示警。”
四弟陆彩不敢相信,“四姐姐是不是搞错了, 还有谁比锦衣卫更消息灵通呢,朱指挥使不会不管我们的。”
陆炳死后,陆绎被嘉靖帝封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在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做事,陆绎资质平庸,朱希孝不敢让他担当大任,怕他出事, 这几年都只要他做一些文书工作,名义上是陆家的顶梁柱,其实心性上还是个不知疾苦的贵公子。
最小的弟弟陆彩也是富贵乡里的公子。不过,像陆家这种豪门,两个男丁虽无多大出息,但洁身自好,从不闯祸,知书达理,已经算是家门之幸了。
两个天真的弟弟质疑陆缨的消息来源,倒是经历过家族由盛转衰的二姐夫严绍庭相信陆缨的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严绍庭说道:“当年我们严家也是在烈火烹油的时候被人弹劾,那时候我从未想过严家会倒,弹劾之事经常发生,我父亲已经习惯了,况且那时我的舅爷爷欧阳必进受我祖父举荐,刚当了吏部尚书,一切好像会越来越好,可是后来……”
父亲祖父都被夺了官职,驱赶到原籍江西,严家被抄家,抄家的物品清单还被取名为《天水冰山录》,意思是“太阳一出冰山落”,把扳倒严家的徐阶比喻成太阳,把严家比喻成冰山,并结集刊印,仅仅记录财产的抄家单子就有六万多字,一举成为大明各大书坊的畅销书,举世皆惊严家之豪富。
文字的力量是无穷的,《天水冰山录》流传于世,严家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生活不易,严绍庭叹气,说道:“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严家一溃千里,再无翻身之日。偌大的家族,看起来铜墙铁壁,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其实变故往往来的悄无声息,四妹妹说的没错,要早做打算。”
严世蕃恶贯满盈,儿子严绍庭却教的很好,富贵不淫,落魄不屈。陆家把这个姑爷当成自家人,并不像衍圣公那样对亲家落井下石。
李宜人只在后宅理事,对政局变化毫不知情,一时慌了手脚,她拉住陆缨的手,“樱花儿,现在怎么办?高拱是天子之师、内阁首辅,他要对我们陆家动手,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虽然面前有三个大男人,陆绎陆彩和严绍庭,但李宜人本能的觉得女儿最可靠,第一个求助也是女儿。
这十年来,女儿在事业上一步步取得的成就、吃的苦头、脸上的疤痕她都看在眼里,陆缨今年二十八岁,京城这个年龄的女人当祖母的都有,李宜人没有像以前那样以死相逼,逼她嫁人,因为陆缨虽然叛逆,但是她走出了一条其他女人没有走过的路。
李宜人已经把给陆缨准备好的嫁妆都变成了可以直接收租的田地和房产,将来陆缨可以靠这个养老,李宜人相信陆缨即使白发苍苍,也能保护好自己,不要男人。
内宅的女人都是莬丝花,需要攀附男人和家族生存,陆缨是不一样的。
陆缨回握着母亲的手,“宜人莫慌,我们陆家也并非任人宰割。三弟,你速速写信,要家丁快马送到松江府江宁的徐家,徐阁老虽然已经致仕回老家了,但是门生故旧依然在朝廷,徐阁老能够帮上忙。”
陆绎听了,立刻铺开纸张写信。徐阁老背后是文臣的势力。
陆缨说道:“四弟,你立刻去成国公府,就说李宜人身体不适,把大姐姐和大姐夫请到家里来,切记不能外泄高拱即将要对陆家动手一事,我们自己人知道就行了。”
陆家大小姐是成国公世子夫人,成国公朱希忠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顾命大臣、成国公的弟弟朱希忠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朱家背后是武将和老牌勋贵家族。
陆彩立刻出发,去请大姐大姐夫。
祠堂里的男人只剩下严绍庭一个了。
严绍庭说道:“李宜人,四妹妹,我是犯官之后,严家在官场和民间都臭名昭著,严家有诸多把柄,如果留住我继续在家里,高拱必定会借机发难,以我为由头来攻奸陆家。祸不及妻儿,三娘和孩子们留在陆府,我还是回江西老家吧。严家的罪孽,我一人承担。”
“万万不可。”李宜人和陆缨齐齐说道。
李宜人连忙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我一生无子,向来把你当做亲儿子看待,我们陆家不是衍圣公孔家那等胆小怕事之人,有难一起当,没有过不去的坎,这不是正在解决吗?你不要着急。”
陆缨伙同魏采薇汪大夏在武当山杀了严世蕃,但是对严绍庭毫无恶感,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说道:“二姐夫,天网恢恢,你即使独自一人回到江西,和我们陆家割席,划清界限,高拱这样老谋深算的人,难道就找不到把柄了吗?”
“不仅如此,你贸然回江西,万一落入高拱之手,严刑逼供,纵使你能够熬过刑法,待你昏厥过去,被人在口供按了手印都不知道。”
这种手段,没有人比身在锦衣卫的陆缨更懂了。
陆缨说道:“所以,二姐夫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在家里闭门不出,带着孩子们一起读书。”
陆缨一步步安排妥当,积极应对,李宜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慌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了,“樱儿说的对,我们不能慌,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们一家人要齐心协力,稳住阵脚。”
陆缨安慰母亲和姐夫,“高拱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我们上头也有人,这个绝密的消息来源我现在不能说,将来你们就明白了。”
来报信的人是李贵妃身边的陈公公,陈公公的消息来源是东厂厂公冯保。
而冯保两次落选司礼监掌印太监,都是高拱的原因。冯保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是因为对手的对手就是盟友,既然大家都是高拱的对立面,那就可以合作了。
且说魏采薇接汪大夏下衙门,夫妻双双把家还,去了积水潭湖畔酒家吃了当季的河鲜,盛夏炎热,两人租了画舫在积水潭上泛舟,湖泊凉风习习,轻雾缭绕。
汪大夏提着酒壶自斟自饮,魏采薇的手按住他,“别喝了,明天还要去衙门当差。”
汪大夏未能尽兴,“我早就不想干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朱指挥使一直不肯放人,我就是要懒懒散散的,今儿迟到,明日早退,让所有人都看出我的退意,消极应付,朱指挥使才会相信我是来真的——你就让我再喝一壶嘛。”
魏采薇还是不肯放手:“等陆缨和丁巫结了婚,我就给你配一副药,谎称有病,我再以寻医问药之名带你出京,远离京城,朱指挥使还能不放过一个病人?”
“娘子神机妙算,救为夫脱离苦海!”汪大夏乘机倒了两杯酒,“来,我敬娘子一杯。”
这杯酒不喝不行。魏采薇说道:“就此一杯,不能再喝了。”
两人都喝得微醺,回到什刹海的家里,陈经纪要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宫,不能一直等待,就写了密信,由管家转交给这对夫妻。
魏采薇展信一看,原本昏沉沉的脑袋立刻清醒了!
这一世,高拱还是要对陆家动手!
汪大夏也看了信,说道:“要我与陆缨割席自保,那是不能够。诚意伯对我有知遇之恩,陆缨更是没话说,救了我好几次,我的杀父之仇她也帮忙报了。如今她的家族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何况,高拱再厉害,能有严世蕃可怕?那么多难关都过来了,这一次也可以。”
魏采薇将密信搁在烛火上烧了,说道:“莫要轻敌,高拱比严世蕃更难对付。以前绊倒严世蕃时,至少嘉靖帝的立场居中,不会拉偏架。而且,嘉靖帝因诚意伯之故,一直对陆家照顾有佳。严家倒台,嘉靖帝也默许严绍庭一家投奔陆家。”
“但是现在龙椅上的皇帝是偏向老师高拱的,而且,隆庆帝被嘉靖帝打压太久了,有逆反的心思,凡是嘉靖帝喜欢的,他都不喜欢。嘉靖帝如此厚待陆家,隆庆帝偏要听老师的把陆家推倒。”
汪大夏急得跳脚,“不会吧?裕王府闹黑眚的时候,是陆缨和我们一起救了他的命!太子幼年时被玉观音投痘毒,也是陆缨一手查清了真相,还有这次大破白莲教,隆庆和议,边关恢复和平,陆缨都立了大功,隆庆帝怎么会翻脸不认人,打压功臣?”
魏采薇叹道:“天家无情,会跟你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