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万万没有想到, 苦心经营了二十几年的白莲教从今年旱灾开始,就像滚雪球似的,短短不到一年时间, 越滚越大, 到了冬天的饥荒, 犹如雪山崩塌, 一发不可收拾了。
五万教众, 被饥饿逼走了一半, 明年垦荒种地的人手都不够了。树未倒,猢狲散了一半。
他的信誉、名声、权威、统统在这次饥荒里崩塌, 他坐在白莲花椅子上, 大堂空空如也, 手下一个都没有来, 这明显是事先串通好的, 都不交粮食。
不知不觉中,堂堂教主已经被架空了。
掌握财富的中高层教众都把白莲教当成敛财的工具,他们顿顿都有肉吃, 不会挨饿,根本不信白莲教的教义,所以在这个时候, 教主要他们拿钱出来维系白莲教,他们就集体反叛教主,甚至想把教主变成傀儡。
所以, 唯一能够让赵全再次掌控白莲教的,只有底层正在挨饿的教众。一半人已经被“回故国,开荒地,吃喝不愁有余粮, 五年免税不纳粮”的歌谣蛊惑得放弃信仰,回到关内当良民去了,剩下一半忠实信徒如果再没有粮食,就得饿死,或者饿到怀疑信仰。
赵全没有退路,他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小金库,咬咬牙,吩咐道:“全部拿出去买粮食,告诉我们的教众,入教避劫,没有饭吃,就来找我要,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信徒饿死的。”
赵全豁出去,拿出所有的身家,就像二十多年前他成立白莲教,被朝廷围剿、逼得他带着教徒出走关外、来这里投靠俺答汗一样。
破釜沉舟,不成功就成仁。
除了自掏腰包买粮食,赵全没有其他办法,“借给”俺答汗的四万石粮食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了。如果白莲教继续饿死人、丰城的大街小巷都是白莲教乞讨者,白莲教就完了。
教主赵全救济教民的事情传出之后,李自馨又找到丁巫,“你猜的对,我们所有人的财产加起来只够教主的零头,他明明那么有钱,还要我们掏钱。”
丁巫悠闲的喝茶,“他是教主嘛,拔一根汗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只要大部分教众还信他,他的地位就无法撼动。只要坐稳教主的位置,千金散去还复来,明年板升田地的出息大部分还是会落入他的小金库,咱们这些人恐怕捞不着什么。”
李自馨担心将来教主会打击报复,“现在怎么办?咱们已经把教主得罪了。教主恐怕会把咱们排出教外。”
丁巫说道:“把自己家粮食拿出来一部分,跟教主一起施舍给教众,咱们也沾一沾教主的光。我之前说过了,不交都不交,要交一起交,这次饥荒是所有人白莲教人一起扛过去的,可不是教主一人之功。他当教主,需要我们抬轿子。我们对他还有用处。”
李自馨听了,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于是乎,所有白莲教中高层跟着教主一起开粥棚,施舍粮食,赵全简直要气炸了,他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赈灾,结果这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半路杀出来和他分享名声!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赵全恨的牙痒痒,但是又不能和手下们撕破脸,心想等老子将来慢慢提拔新人,把你们这些老油条全部挤下去!
红妆脂粉铺总店。
今天来个稀客,白莲教教主赵全。女老板汪大夏大冬天的挥着一炳绿色孔雀毛的羽扇亲自迎接贵客。
“哟,赵教主来了,真是稀客,教主想看点什么?我们店里新到了专门保养胡须的油脂,还有梳理胡须的玛瑙小梳子,坚持用一个月,胡须会变得又黑又亮,不打结不分叉。”
汪大夏用羽毛扇遮面,凑到赵全耳边低声道:“这样的胡须亲姑娘,一点都不扎人,不惹姑娘们嫌,教主要不要试试?”
赵全真是大开眼界,久闻红妆女老板风骚入骨,没想到真人比狐狸精还骚,满头珠翠,穿着出风毛的貂皮袄、洒金的湘妃裙,脖子间还围着一块没有一丝杂毛的白狐围脖,这皮子白的就像堆着一层厚实的雪。
狐皮围脖丰盈的毛皮,衬得女老板小小巧巧的一张鹅蛋脸皮,嘴唇红扑扑、油汪汪的,脸上擦的粉有云母片,逆光看上去,整个人闪闪发亮,漂亮得有些凶悍,让人不敢直视。
真是财色逼人啊,果然是奇女子,难怪连丁巫这种心思深沉如海的人也被她迷住了,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赵全说道:“那个胡须油和琥珀梳子都包起来,一起多少钱?”
汪大夏热情似夏天,“赵教主头一回来,怎么好意思要钱,送您了。您真是个好人呐,市井都传遍了,说赵教主散尽家产,到处买粮食,救济教民。”
事到如今,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赵全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上天的意思,若遇荒年,入我圣教,即可避劫。西门老板,我这次来要和你谈一笔买卖。”
汪大夏笑道:“脂粉中看不中吃,赵教主走错地方了。”
赵全说道:“不是买脂粉,就是想买一条门路。红妆胭脂铺的货都是从中原来的,汗廷和明朝朝廷久不通商,你一来就能打通关节,货物畅通无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你也晓得我最近到处买粮食救济教民,丰城粮食价格疯涨,都想赚我的钱,我就计划从关内买些便宜的粮食回来,但是我在那边是赏银千两的通缉犯,没有人敢跟我做买卖,你能买到胭脂水粉,就能买到粮食,救济灾民,也是功德一件,想请老板帮个忙,用你的门路买些粮食回来。”
汪大夏面露难色,“不满赵教主。我这生意看起来红火,其实赚的钱大多用来铺门路了。两国不通商,我做个小买卖要打点两处关卡,汗廷这边,是丁院判帮忙,明朝边关那边,我有几个旧日的相好……不过,该给的好处一点都不少,大家都要吃饭的嘛。”
“况且,胭脂水粉又不是什么涉及军国的大宗货物,粮食就不一样了,还有铁器,这些是明朝严令禁止的,动不动就是通敌的罪名,我那几个相好不敢冒着丢官风险让粮食过关。赵教主,对不住,这个忙我帮不了。”
赵全一听,好个风骚的女老板,居然睡出了一条门路!两边都有相好。
赵全还不死心,送给汪大夏一匣子珍珠,“初次见面,这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送给老板把玩。老板考虑一下我的请求,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这个女人爱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娘们。
汪大夏心想,不要白不要,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送走了赵全,来了丁巫,汪大夏把赵全的礼物给他看,“下一步怎么办?”
丁巫说道:“你的形象是个爱财胜过一切的贪婪女人,所以不管他送什么,你都收下,他要你办事,你就说明朝边关的几个老相好怕惹祸上身,都不肯松口。把他榨干。”
汪大夏狂喜,”这一匣子珍珠我给采薇做个珍珠衫,夏天穿在身上,可凉快了。“
丁巫实在受不了汪大夏的品味了,“半夏不喜欢珠光宝气,她喜欢简单天然的。”
”不可能。”汪大夏揽镜自照,“她就很喜欢我的盛装打扮。”
丁巫一针见血,“她只是喜欢你,对你百般纵容。”
这话说的,汪大夏瞬间柔情似水,“等破了白莲教,你和丁家得以正名,回到京城,我就离开锦衣卫,和魏采薇找个繁华处隐居,她开药铺,我就在对面开个胭脂铺,长相厮守,养育子孙。在锦衣卫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数不尽的纷争,人活一世为了什么?我比牲口还忙碌,永远不停歇,结婚就像没结,夫妻不像夫妻,总觉得对不住她对我的深情。”
丁巫心道:你们的确不像夫妻,你们更像好姐妹!我妹妹怎么偏偏对你情有独钟……
关内,这大半年来,魏采薇凭借精湛的医术,在大同已经名声鹊起,依然打着禾大夫的名头行医,尤其擅长妇科,经她之手,就没有产妇胎死腹中的。
这一日,又有一户人家来请,说妇人难产,魏采薇背着药袋去救人,老远就听见房里妇人惨叫之声,魏采薇赶紧推门进去,看到屋里有个女人尖叫,肚子确是平平。
她一进去,房门背后的藏人立刻扑过来,将她制服……
魏采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宫殿里,四处雕龙画凤,恍惚回到了紫禁城了,但这里的龙凤要粗矿一些,她推开窗户一看,居然也有九重宫阙,就像一个缩小版的紫禁城。
有人进来了,魏采薇背靠着窗户,将一枚簪子笼在袖子里,伺机而动。
依然是那个模仿产妇尖叫的女人,只是女人穿着蒙古的圆领袍,头戴着一串串绿松石璎珞。
魏采薇问:“这里是……汉廷?”
女人行了一礼,“对不起,不得已冒犯了禾大夫,没有经过大夫的同意,就将您请到汗廷。我们的哈屯有身孕,过几个月就要生产,大汉不容许有任何闪失,命令我们去各处请来妇科圣手,等候生产。待哈屯产下孩子,必定给予重赏,送禾大夫回家。禾大夫是我们的贵客,若有任何需要,叫我即可,只是不能出汗廷。”
魏采薇说道:“我爱洁净,每天都要洗热水澡,两天洗一次头发。你去脂粉铺,给我买这些东西——”
魏采薇提笔写了一行清单,“把这个递给掌柜,她们会如数配好。”
清单上的东西只有红妆脂粉铺才有,且藏有暗语,锦衣卫一定看得出来,知道她被绑架到汗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