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缨等人在黎明时分回来了, 听见屋里有动静。
魏采薇:“我要拔了,你忍着点,这东西入的太深。”
汪大夏:“你轻一点。”
魏采薇:“你还是含着湿帕子吧, 我怕你疼得厉害, 咬伤舌头。”
汪大夏:“好, 听你的。”
陆缨要推门, 被吴小旗阻止了, “……头儿, 我们等会再来吧。”这动静,太令人遐想了。
陆缨一扫互相搀扶、受伤的手下们, “为什么要等一会, 你们的伤要紧, 被雨水浇透了更不容易恢复。”
陆缨推门而入, 看见汪大夏躺在竹床上, 光着两条大长腿,右腿在还搁在一个箱子上抬高了,魏采薇坐在小凳上, 正在用铁夹子夹出来插进大腿根部的一个像回旋镖般的暗器。
暗器拔出来还带着血肉,汪大夏咬住帕子呜呜惨叫,身体不由自主的抽搐, 差点撞到了魏采薇手上用来缝合的银针,陆缨等人一哄而上,纷纷按住汪大夏, 让魏采薇赶紧缝合伤口。
缝完之后,汪大夏疼得眼神涣散,打仗的时候太投入了,感觉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 不觉得怎么疼,没想到“后劲”如此之大,也晓得害怕了。
这地方伤的刁钻,再往一点点就是屁股了。
如果回旋镖是往前射进去的,那么伤的地方就正好是汪小夏的头部。
太险了!汪大夏心想:幸亏是从后面射进去的,否则将来魏采薇怕是要守活寡。
痛在汪大夏的身上,但是他脑子里想的还是魏采薇。
魏采薇把一颗药丸子化开,要他服下,“你一身伤我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没有伤筋动骨、伤及内脏肺腑就已经很幸运了。”
汪大夏喝了一口,眉头抽动成蠕动的毛毛虫,“好苦。”
魏采薇拿出一块虎眼窝丝糖,“快喝,喝完了有糖吃。”
汪大夏开始撒娇,“一颗不够,人家还要嘛。”
原本看着浑身都是伤的汪大夏,陆缨心生怜悯,这些个手下,汪大夏的伤最重,但是见汪大夏入戏太深,美人计任务完成之后,还沉浸在祸国妖姬的世界里乐此不疲,顿时觉得肉麻。
陆缨端起药盏,捏着汪大夏的下巴,强行打开他的嘴巴,咕噜咕噜灌药,灌完之后,把一颗虎眼窝丝糖塞进他的嘴巴里,“苦有什么可怕的?和你一身伤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睡一觉起来,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汪大夏嚼着糖,不敢言语。
魏采薇去给其他锦衣卫疗伤,乘着陆缨去换干衣服,偷偷将一把虎眼窝丝糖塞进了汪大夏的枕头下面,低声道:“在被窝里偷着吃,不要让陆缨看见。”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撒娇男人最好命。汪大夏偷偷把魏采薇的手抓进被子里,揉了又揉,低声道:“你就是医奴的药(注1),甜我嘴巴的蜜糖。”
魏采薇轻轻掐了一把他的痒痒肉,“放手,身边都是人,小心露馅。”
这时丁巫从隔壁过来,说道:“罗龙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已经跑了。”
陆缨换了衣服出来,问:“黄金还在不在?”
丁巫说道:“大部分应该都还在,罗龙文轻装出发,带走的东西很少。我还在箱子里发现了严世蕃给他开的过钞关免税文书、密函,还有几封来往的书信,以及他制作了一半的香墨。”
一旁治疗的魏采薇竖起耳朵细听,陆缨说道:“如果罗龙文只是逃跑还算好的,怕就怕他回到京城,找严世蕃说我们一路跟踪他,盯着他的金子不放。严世蕃此人,爱财如命,我们扣下他的黄金,就是要他的命,他岂能轻饶了我们?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好人先告状了。”
陆缨提笔,“我给二姐夫写信,就说严世蕃派心腹罗龙文和倭寇联络,以五千两黄金资助倭寇,意图在走私中得利。严世蕃的免税文书,书信密函,还有这五千两黄金都是证据。”
汪大夏捶床说道:“对,要不然带五千两黄金来江南做什么?肯定是来通倭的。”
汪大夏掏出明王的大印来,这一个月来,一直是他管着章,幸亏魏采薇和陆缨及时搬救兵,否则,明王病死,汪大夏恐怕要当新明王和海盗头子了。
汪大夏把大印抛给陆缨,说道:“请几个书法高手模拟明王字迹,制造几封严世蕃和明王之间应答分赃的信件,反正我这里有现成的印章,盖上就是了,以假乱真。明日就把这些信塞进明王的书房里,让俞将军和戚将军发现,他们都是徐阶的人,自会将证物献上去。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严世蕃死,就是我们亡,还顾忌什么!有什么手段全部往他身上招呼,乱拳打死师傅,咱们不用怕他。”
“好主意。”丁巫挽起袖子,“我会模仿字迹,我来写。”
大家都忙着咬死严世蕃,无人提出去追消失的罗龙文,魏采薇放心了,东边出现第一抹亮色,虽然下雨的天空依旧黑暗,黑夜似乎无穷无尽,但长夜将明,黑暗终有尽头。
次日,众人按照计划行事。汪大夏烧起来了,烧的时候身上都是红的,就像煮熟的螃蟹。冷的时候,盖了两床被子,还冷得打摆子,牙齿格格直响。
魏采薇验看他浑身的伤口,其他伤口还好,唯有大腿根里中了倭人回旋镖的地方开始溃烂。
回旋镖怕是事先沾染过什么不洁之物。魏采薇将青蒿捣成碎末,覆在患处,又用蒲公英,大青叶等清热解暑的药材阻止溃烂蔓延。
汪大夏烧糊涂的时候,戚继光和俞大猷都来探望过他,看着病榻旁边穿着素服,戴着孝髻的魏采薇,两人还纳闷怎么找了个寡妇治病。
直到魏采薇站起来行礼,两人才发现寡妇的长相与禾大夫神似。
戚继光问:“你大哥禾大夫呢?”
魏采薇说道:“没有什么大哥,我就是禾大夫,我本就是个女人,哦,还是个寡妇。”
戚继光第三次被震撼住了:怎么锦衣卫都是雌雄颠倒?还都那么有本事!
足足十天,汪大夏才好转起来,不发烧了,缝线也拆掉了,可以下地走动。魏采薇如释重负,放下心来。
陆缨将白莲教偷走的火器一一清点,寻回了约两百多件,拿了几件当成证物,剩下的都给了戚家军和俞大猷的军队,用着这些火器继续灭倭寇。
众人结伴北上,在运河走了约一个月的水路,大船到达他们来时的临清钞关,众人依然入住了当地最大的酒楼——谢家酒楼。
来的时候是冰雪封河的正月,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听取蛙声一片的夏天了。临清运河两岸,都是南来北方的生意人,谢家酒楼热闹红火。
一个临河的楼阁里,丁巫,魏采薇,陆缨,汪大夏四人就像来时一样坐在一起,只不过上一次是相会,这一次是离别。
陆缨他们一直坐着大船到通州,然后进京。丁巫则要上岸,买马往西北方向而去,大家分道扬镳。
至此,灭白莲教的任务完成一大半,教主赵全手下四大传头灭了三个,还切断了白莲教一条重要的钱财来源,追回了大部分丢失的火器。
接下来,丁巫要回到丰城白莲教总坛,继续以三娘子为靠山,对付白莲教。
这一别,下次见面,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淡淡的离别愁笼罩在楼阁里,魏采薇先红了眼眶,默默吃菜。
陆缨还在孝期,不能喝酒,她以茶代酒,打破了沉默,敬了丁巫一杯,“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早日破了白莲教,我……我们都等你回来。”
两人对饮之后,丁巫先拿起茶壶,给陆缨斟茶,又给自己倒满了酒,敬汪大夏一杯,“我妹子是你的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远在丰城,鞭长莫及,一些还要拜托你这个近邻。”
再过两年就不是邻居啦,你得叫我一声妹夫。汪大夏端起酒杯,“丁大哥放心,魏大夫是个有本事的人,其实是魏大夫一直关照我……还有锦衣卫,她虽不是锦衣卫的人,但立下不少功能,是我们锦衣卫的朋友。除了我,陆统领也一直很关心她。”
两人对饮,轮到魏采薇了,她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逼退,端起酒杯,“我在京城,一切都还好。有朋友,有一份有前途的差事,事情都在往的好的方向走,丁大哥不用担心。倒是丁大哥孤身一人在丰城,过着两面人的日子,要打探情报、还要防着身份泄露,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小心。”
丁巫说道:“我会的,我一定会完成使命,回到京城,到时候我们一起回一趟铁岭,把义父义母的遗骨迁到京城来,叶落归根,以后的日子长长久久,方便每年祭扫。”
丁巫画的这个大饼真香,魏采薇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格外明亮,重重点头。
汪大夏说道:“我也去!”
三人都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汪大夏说道:“我还没去过东北,我就是想到处走走看看,这一次江南之行,我就长了许多见识,总是在京城就像井底之蛙。”我为什么不能去?那时候说不定我已经是半夏的丈夫了,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次日,三人在船上,目送丁巫骑马上西天。魏采薇回到船舱,忍了许久的泪水落下,不一会,舱门响动,“是我。”
是陆缨的声音,魏采薇擦干泪开门,陆缨进来问道:“你能不能教我化妆?就要到家了,我要把脸上的疤痕遮一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