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采薇立刻试探了其余四个人的鼻息, 都还活着,她当即开门出去找宋嬷嬷,“有个人已经死了, 有谁进过这间屋子?”
宋嬷嬷没有想到会出人命, 短暂的震惊之后, 摇头说道:“门没有锁, 但是他们五个昨晚发疯, 甚至抽搐, 就像中邪似的,都不敢靠近这里, 应该没有人来过。”
这时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闻讯赶来, 当即命御马监壮士营的人把四个活人和一具尸体都都抬走, “为了保护贵人和皇上的身体, 病人和死人都不能留在宫里, 这四个还喘气的送到安乐堂诊治,病好再回来当差,尸体立刻从□□运出紫禁城, 不得留在这里。”
魏采薇急道:“此人死因不明,可否留在安乐堂验尸后再火化。”
“不行。”黄锦说道:“蓝神仙说过,被邪祟害死的人身上不干净, 要立即火化。中邪而死的人,还验什么身。”
一听这个,魏采薇顿时明白一切都在蓝道行的算计之中, 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
黄锦的命令,魏采薇一介小小女医无从辩驳,不过, 她并不会轻言放弃,她还有机会揭穿装神弄鬼的骗局。
魏采薇连灰鼠皮披风都来不及穿,拿着用来铲木炭的铁铲出去,情急之下,只能拼一把运气了。
她猜测当时锦衣卫听到动静赶到出事地点,假装疯癫的宫人根本无法跑远掩埋犬尸,所以最有可能的埋尸地点应该就是离事发地点最近的松柏花盆。
魏采薇走出宫殿,来到大院,却发现院子里的松柏花盆全都不见了,换成了一盆盆正在结花苞的腊梅!
魏采薇问扫地的宫人,“什么时候换的花盆?谁要换的?”
宫人说道:“蓝神仙说松柏盆景的方位影响藴德宫风水,容易招来邪祟,梅开五福,现在是冬天,腊梅花又应景,就把庭院的松柏都换成腊梅了。”
魏采薇握着铁铲的手在发抖,脸上却努力扯出一抹笑意,“蓝神仙还真是……考虑的周到啊。”
来迟了。
这一世,我一个人独木难支,陈经纪目前还不成气候,蓝道行在宫里的势力盘根错节,我斗不过他。
难道要和上一世一样,要等到四年之后,陈经纪羽翼已成,有能力配合我,才能把蓝道行送到西天?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魏采薇的心比北风还凉。
“魏大夫,为何拿着铁铲出来?”蓝道行拿着一叠刚刚用朱砂写好的符篆献给尚贵人,在院中看到了对着一盆腊梅沉思的魏采薇。
此时不宜暴露自己知道蓝道行装神弄鬼一事,魏采薇说道:“行医的老毛病了,看到草药就想去采,否则总觉得自己错过了好东西。我早上出来散步,看到松柏花盆根部有寄生的茯苓,茯苓的根是常用的药材,通常寄生在松树的树根下,我就拿着铁铲出来挖,不料来迟一步,换成腊梅树了。”
蓝道行赞道:“医者仁心,一心想着治病救人。魏大夫小小年纪,医术就如此了得,尚贵人昨晚转危为安,就是魏大夫施针开药,贫道甚是佩服。”
魏采薇笑道:“惭愧惭愧,是蓝神仙功力深厚,升坛做法,降妖除魔,从根源收了黑眚这妖怪,尚贵人才转危为安的,我的医术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两人互相吹捧,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蓝道行给尚贵人送完符篆,回到西苑道观,问了一个太医,“野茯苓长在松树下面吗?”
太医顿首说道:“茯苓抱木而生,的确如此。”
蓝道行听了,方放下疑心,不再怀疑魏采薇。
魏采薇在毓德宫待了快一个月,直到尚昭仪——没错,尚青岚又连升了两级,嘉靖帝为了安慰受到惊吓的宠妃,直接跳过了婕妤的位份,封为昭仪。
尚昭仪彻底康复、甚至还长了两斤肉,恢复红光满面的样子,魏采薇才出宫,这一个月尚昭仪与她几乎无话不谈,关系又密切了。
魏采薇目前势单力薄,斗不过蓝道行,就先稳住尚青岚的信任,和她说笑玩耍,只要尚青岚喜欢她,来日方长,她还有机会。
幸好尚青岚心大,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格,黑眚事件之后,她的确比以前更尊敬蓝道行了,把符篆放进荷包里,随身携带,但是尊敬不是喜欢。
蓝道行要扮作清心寡欲的活神仙,他虽有意讨尚青岚,但性情活泼的她对这位除掉黑眚的活神仙是敬而远之,蓝道行没有办法控制住她。
尚青岚又给了许多赏赐,说道:“本宫也不知道为什么与魏大夫特别投缘,本宫只晓得跟你说话一点都不费劲,你比本宫的爹还懂我,本宫还没张口,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本宫想过把你留在宫里当个女官,永远陪着本宫,可是……”
“你有自己的人生,总在宫里锦衣玉食也挺腻的,不自由,你在外头有朋友,说不定将来会遇到喜欢的人,结为夫妻,你若在宫里,就只能和太监结为对食夫妻啦。马上要到腊月,要过年了,你回去置办一些东西,热热闹闹过个年,外头市井有什么好玩的新鲜事,下次进宫讲给本宫听。”
尚青岚并不是真的傻、一味索取,她其实懂得好多了,她甚至改掉了不符合礼仪“我”的称呼,习惯了自称本宫。
魏采薇心下感动,“娘娘是个有运道的人,尽可能的开心过每一天,一生顺遂。”
尚青岚大大咧咧笑道:“借你吉言。”
魏采薇扫了一眼尚青岚腰间的荷包,“蓝神仙的符篆,娘娘一要一直戴在身上,尤其是在外头,切记。”
理由很简单,黑眚是蓝道行人为制造出来的,符篆也是他画的,只要尚青岚一直带着符篆,那么蓝道行就不会再放出另一个黑眚吓唬尚青岚。
因为这样的话,就说明蓝道行画的符篆不灵,不是神仙了。
尚青岚拍拍荷包,“本宫省的,你放心回去。”
这一次,因魏采薇救醒了尚青岚,连嘉靖帝都有赐,足足装了五辆马车,她挑了最好的几件礼物送给陆府当家的李宜人,顺便告辞,“感谢李宜人收留,年关将至,我要回家去了。”
如今魏采薇是尚昭仪跟前的大红人,李宜人对她的态度自是不同往日,何况李宜人已经把汪大夏当成准女婿了,当然不好留她这个“绯闻旧情人”住在家里过年,寒暄了几句,就端茶送客。
魏采薇辞别李宜人,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命马车改道去了裕王府——她上个月就和李九宝约好了,每个月月经前几天她都会上门给李九宝针灸,来治疗她的宫内虚寒、不易受孕之症,帮她调理身体。
无论是她,陈经纪,甚至汪大夏和陆缨,以及现在风头正盛的尚青岚,将来都要指望李九宝的庇护。
到了裕王侧门,她将自己的宫廷女医名帖递给了门口侍卫,“劳烦交给王府李选侍。”
李九宝区区一个小选侍在王府内宅做不得主,她要先征得裕王妃同意,才能传魏采薇进来看病。
由于要等一些时候,马车里坐着冷,侍卫请魏采薇先下马车,去升了炉子的值房里等候传唤。
魏采薇道了谢,抱着金嵌宝石手炉——这种奢侈之物当然是尚昭仪送的,跟着侍卫跨进西侧门。
刚刚跨进去,魏采薇就觉得不对劲:门不一样,上次来的时候,侧门的油漆许久没有涂上新的了,一片片红漆在风沙里干化脱落,就像一片片头皮屑,飞的到处都是。
而现在,西侧门用砂纸磨去了旧油漆,涂上了殷红如血的朱漆,就像新的一样,有了一些亲王府的气派。
这是怎么回事?裕王府不是穷得要靠裕王妃典当首饰度日、甚至被迫急病乱投医,求到我头上吗?怎么有闲钱刷新漆了?
或许是因为要过年了,咬咬牙,又典当了首饰把门刷一下,图个体面?
等待传唤的时候,魏采薇还想着如何向裕王妃道歉,她实在没有能力帮助她要户部侍郎严世蕃把拖欠裕王府两年的俸禄放出来。
连陆缨都说不可能,除非裕王亲自用金钱贿赂严世蕃,然而魏采薇连裕王的面都见不着,更无从去说服已经心灰意冷的裕王向严世蕃低头行贿。
至少魏采薇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她对此无能为力,就像现在还无法揭穿蓝道行的真面目一样,她太弱了。
不一会,就有管事嬷嬷来接魏采薇,管事嬷嬷挂着笑脸,很是热情的请魏采薇上了王府的马车。
魏采薇心想:等我向你们王妃道歉,估计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马车上居然升着一个火盆,火盆里还是昂贵的红罗炭!
魏采薇心道:这个接待也太隆重了吧!连你们王妃都不舍得用的红罗炭,为何给我一个小小女医用?
王妃不会以为我是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的吧?
完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正思忖着,马车开动了,不一会,魏采薇听到了叮当之声,她拨开车厢里的棉帘,看到一群群工匠正在修补歪斜或者倒塌的院墙。
不仅如此,还有工匠举着长长的竹竿,给刚刚修好的院墙刷上石灰,一堵堵粉墙就像新的一样,有点皇家亲王府的气派了。
如果刚开刷大门油漆是为了面子,那么修补里面夹道围墙就是为了里子。
以裕王府目前穷得靠典当度日的处境,用得着顾忌里子吗?
魏采薇带着疑问到了王府内宅后院,李九宝居然穿着一身崭新的狐裘在院门口迎接她!
这个规格也太高了吧!魏采薇没能带钱来,心虚的很,下了马车后贴着李九宝交头接耳说私房话,“这是怎么回事?王妃怎么要你屈尊来迎接我?还有,你们王府坑坑洼洼的路怎么修平整了,不到一个月,裕王府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魏采薇懵,李九宝更懵,“因为魏大夫是裕王府的救星啊,你和严侍郎打了招呼,户部就立刻把拖欠两年的俸禄都送到王府了,王妃有了钱,自是要好好过个年。”
魏采薇惊道:“不是我,我没有,不可能。且不说我人言微轻,根本说不上话。我这个月一直在宫里,连严侍郎的面都没见着,怎么可能是我说动了严侍郎还钱。”
李九宝笑道:“魏大夫就别自谦了,除了你,王妃就没拜托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