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吐血, 康熙过了那股恼劲,此刻又不忍起来。
把张太医叫来,好好的询问了一番, 得知皇贵妃的情况又差了很多, 他催促太医院赶紧选出可用的太医给皇贵妃治病。
太医院选太医沿用的是明朝的考试制度, 此刻, 报考人的目录已经统计好,足有一千两百二十三人,太医院从没举办过如此大规模的考试, 所以各项准备,又乱又慢。
康熙一听顿时恼了, 救人如救火,这一千多人,等他们层层考完试, 得什么时候?他能等,皇贵妃能等?
直接叫过武擎,他将考生目录给他,问他,“这里面可有可用之人?”
能做康熙的侍卫, 那都是能文能武的, 甚至天文地理, 人情风俗, 都要知道一些。名医就如同名士, 一提起名字, 也是赫赫有名、如雷贯耳的, 就比如张太医之前提到的金元四大家, 还比如近来江南十分出名的王家。
武擎接过目录快速扫看, 神色越来越不安,他所知道的名医,竟无一人报名。
也可以理解,那种名医,基本都是名医世家出身,钱,他们根本不缺,名,他们已经有了,又何必跑到京城趟这趟浑水呢!
行医又不比做文章,做文章考科举还有机会权势在手,可当太医,撑死了也就当个有名无权的太医院院使,这些看惯了生死的名医,骨子里比文人还多两分淡漠与清高,怎么会看得上。
康熙看他的脸色就猜出一二了,不禁勃然大怒。他心里一直有块心病,那就是满汉之争。大清虽然统治了汉家江山,可总有人视他们为蛮夷,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服他的管治。
清朝刚入关那会儿,世祖意欲开科举选拔汉家人才,可那些自诩志向高洁的读书人根本不来参加,后来还是他皇祖母亲自给黄希贤写信,才使那科不至于太难看,保住了大清的颜面。
不过就算如此,现在,王夫之等人还不受招呢。
怎么,这些名医也打算如此?可惜,他不是世祖,可舍不得他皇祖母如此受委屈。
康熙恼的直接站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尽心尽力了,这次还特意广招贤才,结果就这?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浸到了冰里,又刺又凉。
踱了几步,他吩咐武擎,“去查,看那些名医为何不来应考,是朕的指令没有传达,还是他们有事脱不开身,亦或者别的原因。”
“嗻!”武擎答应着,退了出去。
到外面,他碰见一个人,那人温润如玉、丰神俊朗,不是他的好兄弟纳兰容若还是谁。
见到他,他先叹了一口气,皇上要查那些名医,那句“亦或者别的原因”,还能是什么原因,到时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那些可都是大夫,治病救人的大夫,他当然心生不忍。
纳兰容若见他如此,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能依着君王的旨意办事,把自己的心放正,无愧天地即可。
武擎笑了,拉着他去喝酒,这几天他估计要出京,皇上这边,只能拜托他了。
此时离京城八十里的官道上,两个一身布衣,浑身尘土的少年一前一后走着。
走在前面的少年大概十四五岁,尘土底下的皮肤白皙细嫩,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后面跟着的少年比他还小两三岁的样子,步履沉重,垂头丧气没一点精神。
“少爷,已经过了报名时间了,不如咱们就回去吧。这次你偷偷跑出来,老爷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罚我。”京墨哼唧道。
宫哲头也不回,“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我坚持不了了。”说着,京墨一屁股坐在地上,今天饭也没吃,这几天光靠腿走路,他可受不了了。
宫哲也全凭一口气在撑着呢,见他如此,他也双腿发软,蹲在他身边,他希冀的问,“咱们还有多少银子?那边有个茶水摊,不然咱们歇一会儿,喝点茶,吃两屉包子再走。”
京墨闻言眼冒亮光,只是将手伸到衣袖里,刚露出的笑意立刻烟消云散,只有两文钱,喝茶倒是够了,包子,想也别想!
宫哲也苦了脸。
而此时远在距京城一千多里的陕西宫家,下人已经摆好了饭菜。
宫家便是金元四大家之一,以医药传家,传到宫晋山这里已经第六代了。
宫家子嗣一直不丰,到宫晋山这里,只有一子,就是宫哲,今年刚满十五岁。
宫晋山医术了得,在此地赫赫有名,所以宫家的饭菜,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可也三凉三热,荤素全都有。
宫晋山坐下,准备吃饭,却不见夫人楚氏。
“夫人呢?”他问丫鬟。
丫鬟往外瞧瞧,不一时,楚氏红着眼圈进来了。
“吃饭。”宫晋山跟楚氏一直相敬如宾,对楚氏道。
楚氏垂下头,“我可吃不下去饭,一想到哲儿此刻还不知道在哪,吃不吃得上饭,我就难受。哲儿都失踪这么多天了,你派去的那些人,还没消息吗?”
说到这里,楚氏眼泪点点,着急的问宫晋山。
“没有。”宫晋山回。
楚氏更着急了,“你说,哲儿会不会去了京城?那两天,朝廷不是发布命令,说要选召太医?哲儿性子跳脱,或许觉得好玩,就?”
“父亲严令,不许宫家人做太医,违者逐出宫家。”宫晋山道,“哲儿平时再怎么胡闹,也该知道这个。”
“那哲儿去了哪里?你有没有去官府报案?”
“我怎么报案,哲儿是带着银票跟细软走的,又不是被拐走的。”
楚氏没话说了,却越发担心起来,她的哲儿啊,根本没出过远门,外面那么多坏人,被人骗了怎么办?
吃完饭,宫晋山去了书房。书房里,管家李忠小声把宫哲现在的情况说了,听到宫哲被人仙人跳,跟着的人好不容易才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救出来,他却因此错过了报名时间,宫晋山皱眉,这大概是天意?
对于宫哲要不要去参选太医,宫晋山十分犹豫。
当初清军入关,他父亲眼见着百姓流离失所,便发下严令,宫家人绝不为满洲人治病,当然更不能进清宫当太医,所以无论是宫晋山还是宫哲,都不能去参选太医。
可亲眼见了留发不留头,康熙的英明睿智,百姓生活越来越好,宫晋山接到那封选召令时想到了很多。
所以宫哲要逃出宫家去京城参加考试的时候,他睁一只闭一只眼,甚至派人在后面保护。
只是,现在这种结果,他也没想到。
“老爷,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让人把少爷领回来。”李忠问。
宫晋山摆摆手,他以前就是把宫哲保护的太好,他才会一路上一直被人骗,这次他去京城历练历练也好,等他想回来,自然就会回来。
至于朝廷选召的事,他已经尽了力,如果天真要亡宫家,那他也无怨言。
李忠是从小看着宫哲长大的,对宫哲疼爱异常,见此,又问,“少爷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是不是让常青等人现身,好好保护他。”
这次宫晋山直接生气了,沉着脸道,“他学医这么多年,还能饿死不成?真要饿死,传出去别人也只会笑话他无能。”
李忠不敢说话了。
还真让宫晋山说着了,宫哲当然饿不死,此刻,他正欢快的跟京墨在茶摊上吃包子呢。本来他们就两文钱,想一人买碗茶水喝解解饿,可宫哲瞟见茶摊老板的儿子,立刻看出他有病,当即为他施针诊治,治好了那个孩子,茶摊老板感激不尽,当然要好好款待他们。
两屉包子,三个小凉菜,还有一盘酱肉,宫哲跟京墨只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此刻,京城青阳客栈,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也刚吃完饭,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市,心中沉甸甸的。因为某些原因,他的父兄皆不能来,他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远在江南的王家,王远担忧的看着父亲,“爹,弟弟一直在药场管理草药,根本没替人看过病,你说,他去,行吗?”
王照捻捻胡子,不行也得行!
今天是南怀仁讲课,夏眠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听听,这两天各省的名医都到了京城,她得多在大boss身边转转,好找机会结识一两个。
在小隔间坐好,夏眠已经准备好接受摇篮曲的洗礼了,只是等了半天,外面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夏眠悄悄往外看,只见康熙坐在那里拿着一卷书在看,对面,确实空无一人。
“皇上?”夏眠小声喊。
康熙皱皱眉头,让梁九功去看看,怎么南怀仁现在还没来。
不一时,梁九功神色怪异的回来了。
“怎么?”康熙放下书卷问。
梁九功还没说话,外面呱啦呱啦进来两个人,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激动的说着什么,汉语、英语还有奇怪的语言糅杂,夏眠很怀疑他们是否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在康熙面前如此大声喧哗,梁九功登时喝道,“两位大人,皇上在此!”
南怀仁跟柏应理这才惊醒,赶紧给康熙请安,认罪。
康熙今天本来就心情不好,见此,面沉似水。强忍着,他才没发脾气,问南怀仁跟柏应理到底怎么回事。
南怀仁首先说,开口就是一大段圣子什么的,听的夏眠云山雾罩,才说到一半,柏应理就忍不住反驳,两个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
“够了!”康熙怒道,怎么到处都是争端。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今天皇上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赶紧闭嘴,他们垂手而立。
康熙也知道自己是迁怒,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并且最近几天都不用他们来侍讲。
两个人十分惶恐,想解释几句,康熙却直接让他们退下。
这下他们不走也得走了。
出了门,两个人对视一眼,又开始激愤的呱里呱啦,看来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
夏眠从里面出来,也看出康熙今天不高兴了,试探的问,“皇上,他们这是?”
“还不是教派之争,吵的朕头疼。”
夏眠明白了,怪不得两个人就算得罪康熙也要吵,宗教之间的信仰之战,吵架还是轻的了,弄不好,杀人灭族都有可能。
这时,康熙头上跳出一个感叹号,夏眠兴致勃勃的点开,然后瞬间萎了。原来大boss在想满汉和平相处的问题,这种事,比信仰之战也好不到哪去,夏眠自认她还没那种天下大同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