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阿布力牧师的家乡?”

老者鲍伯愣了愣, 想了一会不确定地说,“可能在地中海一带吧?先生,您问这做什么?”

凯尔西自然而然地回答, “阿布力牧师给父亲的信似乎提过,他在世上没有近亲了。人到晚年, 希望还能再回去看一眼家乡的花。”

“可惜, 他没能完成心愿。”

凯尔西面露悲色,拿起了一枚抽屉里的印章, “之前我也见过这样的印章, 它随信寄给了父亲。阿布力牧师说这上面的花纹是故乡的标识。如果我能弄清他的家乡在何方, 想要替他走一遭。”

“哦!善良的先生,阿布力牧师能结识您与令尊,真是他的幸运。”

鲍伯与村民们原本就没想要联系阿布力的亲戚。十年来, 从没听闻或见过他与亲人往来。

正说着,鲍伯想起一件事,“有关牧师的葬礼, 您是不是有其他的建议?”

凯尔西点了点头,就从钱袋里取出一把金币。“我想请求停灵数日。我立即给父亲写信, 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父亲了解阿布力牧师, 或许还聊过将来前往天国时的安排。入葬的事缓一缓,先置办棺椁。这几天劳烦您找些人, 看护阿布力牧师的遗体。”

这并不是过分的要求。

现在的气温,尸体保存得好并不容易腐烂。

“好。”

鲍伯答应了下来,有丰厚的金币做酬劳,更不愁找不到帮工。

在没有近亲的情况下, 取得村里人的同意,差不多就能接手阿布力的后事。

因为阿布力的牧师身份, 顶多还有一道手续,之后要给教会做一份报备。

以格尔芬村人对阿布力的尊敬,此时直言他与凶杀案有关,反而不利调查或会引起村民的不满与抗拒。

凯尔西假以老友之子的身份叫停入葬,就有更多时间来彻查取证。

花费一些金币接管阿布力的身后事,能正大光明地搜查他的房间,并且借机再进一步检验他的尸体。

当即,给所谓的父亲写了信,请鲍伯将信立即送往汉斯福村。

鲍伯看了一眼信封上的收件人,“福尔摩斯先生,您放心,我找人以最快地速度给老福尔摩斯先生将信送去。”

凯尔西微微抿唇,眼下倒也不便再说真实姓名了。

只是此次临时角色扮演,冠以福尔摩斯的真姓,听着怎么都有一丝别扭。

两人下一回合作,应提前约好在外投宿的代称。

不用担忧信送到旅店,歇洛克又不在场,信件会因查无汤姆·史密斯而被原路送回。

这次也只能认了。

至于否会因收到歇洛克的来信,她因信封上的署名暴露姓名?从时间与路程上来看应该不会。

两人分别向南北不同方向赶路,前往教堂的耗时却比前往失火旅店的少上一天半载。

哪怕歇洛克刚到目的就有线索,当他想要寄出信件时,应已经收到此处教堂发出的信件。

称呼一事只作趣谈,即便有差池,等之后再自圆其说。

眼前是要详查阿布力。

凯尔西借以整理遗容为由,给尸体做了初步尸检。

即便她没有系统进修过法医学,但以多年的现场经验,还是能判断阿布力死前状态。

阿布力死前有抽搐现象,面部与四肢都留下了相关痕迹。

尤其是手指、脚趾向内弯曲紧勾,与嘴里的金属味道,无一不表明他是fan木/鳖/碱过量致死。

再详细检查了阿布力的卧室与书房。

虽然因为之前村民的进出使得现场多少遭到了破坏,但药瓶、酒瓶、书本等物未见明显移动迹象。

换言之,村民们没有碰触过屋内的私人物品,如果上面有除阿布力之外的指纹,那指纹来源就有嫌疑。

暂时,凯尔西住在教堂客居内室。说是为了近距离守灵,实则方便完成一系列的勘察。

而之所以要详查阿布力,又问及他的家乡在何处,与抽屉里的几枚印章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类似的印章,曾在富兰克林的失火租屋走廊里见过。

那一枚黏土印章被火烧得扭曲变形,让人看不清章面的刻纹,只能分辨印章所用黏土来源美国。

阿布力抽屉里的四枚印章保存完好,让凯尔西认出了它们的来源——本应该呆在古董柜里的玩意。

公元前,地中海区域就开始了一种食土的习俗。

当时人们收集一种红色黏土,将其清洗提炼制成一个个小块。祭祀会取出对应的黏土印信对土块盖章,被盖章的小土块叫做印土。

由于此类印章属于祭司,它本身具有神奇的力量,而一块块印土等于获得了祭祀的祈福。印土就块被分发给平民,让他们服用治疗各种疾病。

药用印土曾在古希腊、古罗马广泛传播,又随着古典世界的衰落而沉寂了很久。

直到文艺复兴,它又卷土重来。

整个欧洲大陆,几乎各地可见特质的治病小土片。

当时,人们相信接近印土就能拥有一种特殊力量。由药剂师带头推荐,哪怕不服用印土,仅仅是佩戴它都让身体健康。

其神奇力量归根到底来源于印章。

世人追利。

印章不再是神职者的私有物,各城各镇的商人们开始收集黏土,制作出各式印章又刻印各种印土药片贩卖。

随着时间的推移,医学总是在进步,食土治病渐渐被摒弃。

等进入维多利亚时期,不论是印章或印土都已非常罕见,仅存于有钱的古玩收藏者手中。

前世,凯尔西曾有幸见过一二,这类黏土小物件看着平平无奇,属于非常冷门的收藏。

不过,它们鉴证了医药学的发展历程。食土治病,并非仅发生在欧陆,美国南方也有在同样的习俗。

这让富兰克林与阿布力产生了关联,都有代表神奇治愈能力的印章。

在少见神秘药用印章的时代,两人一前一后死去,难道仅仅是一种巧合?

随着深入勘察,屋内未发现可疑指纹。

包括让阿布力中毒身亡的「提神水」玻璃瓶,都没有找到能与富兰克林死亡现场的半枚指纹对上的线索。

不过,凯尔西发现了一件压箱底的东西,在阿布力的一众物品里格格不入。

褐色大胡子贴片与一顶褐色卷发发套,它们被藏在了储物箱的底部,有些年头没再使用。

对金发不留胡子的阿布力来说,这显然是一套乔装道具。

一位仁慈和善的牧师,除了布道几乎没有别的嗜好,他用这套道具做什么?

**

向北而去,汉斯福村。

歇洛克找到了传闻里的废弃旅店。

据了解这片土地属于伦敦某位富商,十几年前建造了一家旅店,聘用当地人劳瑞经营管理。

七年前,十月末某夜,旅店发生了火灾。

大火烧毁了一般的屋舍,而且还死了一个人。由于旅店的生意本就不旺,富商没再投资重建,此处就一直荒置。

“其实,营业额不达标是一回事,但不索性改做别的用途是有特殊原因。”

前店主劳瑞收了歇洛克一笔问答费。

在金币的诱惑下,劳瑞详述了旅店旧事。

“焚烧旅店的是恶魔之火,对诡异力量的忌惮才让这里荒废了。福尔摩斯先生,您可别以为它是胡编乱造。”

劳瑞在前带路,踏过残灰破石,在一间房前止步。

“这间房,是那场大火的起火处,也唯一在火灾中丧生的死者房间。”

房间的门显然是灾后再建,这让它在一排残垣断瓦里格外引人注意。

“重修一扇门,是为了不让邪恶气息轻易撒播出来。”

劳瑞打开了加固的锁,屋内一片昏暗。正午的阳光并未照入,屋子的窗也被从内封上了。

劳瑞点上事前准备好的灯,高举起来,示意歇洛克抬头看天花板。

距离门梁两英尺的位置,天花板泥壁上有一个似眼球图样的黑色印记。

“直至发生火灾,我经营了这家店八年,确定头顶没有这种诡异的图案。”

劳瑞匆匆瞥了一眼就低头,如果不是正午时分,他真没勇气返回火灾现场。“恶魔之眼是在火灾后出现的,它是恶魔途径此地的标记。”

歇洛克抬头凝视了片刻,黑色印记圆形状,的确像一只眼睛。

“不可能只单凭一个图案,你们就认定那一场火灾是恶魔之火吧?灾后还发生了什么?”

“咳!”

劳瑞想起那些就嗓子发紧,他压低了声音,像怕惊动了无形的存在。“还有歌声。女人,中年女人夜半的歌声。在她每年的忌日响起。”

劳瑞有些语无伦次。

歇洛克迅速理清,“你是说火灾是在十月末的夜里发生,随后每年,十月末有女人的歌声在此地响起。唱歌人的年纪,正好与火灾中葬身女士的年龄吻合?你怀疑是亡灵在歌唱?”

劳瑞一个劲地点头,却见歇洛克一脸怀疑。“您别不信,真的存在。就是这两天,歌声又要来了。”

“好的,我留下来亲自听一听。”

歇洛克毫无惧色,“既然她每年都来,劳瑞先生,你们听清歌词了吗?”

劳瑞双眼圆瞪,谁会有胆子去听亡灵的歌词!

“福尔摩斯先生,您真要夜宿此地?”

劳瑞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歇洛克,“没必要吧!出了事,我可负不起责任。”

歇洛克摆摆手,“不用你负责。你为我把需要的东西都弄来就行,还原当时的布置。”

依照汉斯福村当年的调查结果,旅店火灾是一场意外。

旅客因醉酒意识不清,房内油灯翻倒,火星落在易燃地毯上,渐渐烧成了一片大火,从屋内向外蔓延。

当时临近半夜,旅店内基本都已入睡。人们在发现火势后匆匆撤离,第一时间无法判断起火点。

等救火队前来灭火,一一排查到醉酒女士的房间,发现屋门反锁。暴力冲入,发现醉酒女士已被烧死。

准确的说,她是在酒醉中吸入浓烟,彻底昏迷后再没逃跑的机会。

——这就是一场密室死亡。

歇洛克不会轻易相信当年的结论。

恶魔之火、唯一的死者、其后几年的夜半歌声,无一不表明火灾并不似表面般是场意外。

“你了解死者吗?”

歇洛克看向劳瑞,“她的年纪、长相、身份等等,火灾后的葬礼又是什么情况?”

问及此,劳瑞半是唏嘘又带着丝不屑,“海伦,男人都难忘了那样的女人,眼角有一颗泪痣。

当时,她应该有三十五六岁,比起青涩的少女,她的风情万种十分迷人。但不是好人家的出身。”

海伦独自一人来到旅店,衣着装扮显示她不差钱。

哪位正经夫人会不待仆从出行,又偷偷与男人私会呢?

“我猜海伦是什么人的情妇。火灾前三年,每年她都来汉斯福村投宿。

总会有一头戴帽子的大胡子男人,在三天后前去她的房间。两人一起在房里呆上四五天,一年大概会有四五次。”

劳瑞猜到歇洛克要问什么,“我和伙计们都没见过那位男士的正脸。他的帽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下半张大胡子,与到头颈部位的褐色卷发。

当时,我们也都猜测过男人是谁?他没开口说过话,但应该不是村里人。村里找不到与他一样,消瘦且中等身高的符合对象。”

歇洛克让劳瑞比划出具体身形,这与彼得森子爵也不相符。“起火那年,这个男人没出现吗?”

劳瑞摇头,“一般海伦来的三天后,大胡子男人才会出现。火灾那夜是海伦到旅店的头一晚,后来我没看到过大胡子男人的身影。不只是他,其实也没有别人来给海伦收尸。”

可能因为是出来偷情,没有人知道海伦来到汉斯福村。

意外发生后,迟迟不见她的亲朋找上门来,尸体还是村里帮着入葬的。

“直到海伦入土,都没人来悼念。”

劳瑞耸耸肩,“唯一为她祈祷的,只有念安魂曲的牧师了。”

葬礼请牧师来祈福是很平常的事。

歇洛克却仍追问,“哪位牧师?与大胡子男人有相似之处吗?”

“哈哈哈!”劳瑞大笑出声,“您怀疑阿布力牧师?不可能的,绝不可能。那是一位清修的牧师,在这一片教区,怀疑谁都不会怀疑阿布力牧师。”

劳瑞还说,“勇斗地狱三头犬,这个传闻您听过吗?阿布力牧师住在格尔芬村的教堂,他兼管汉斯福村的教务事宜。我们都知道那一位将毕生奉献给上帝了。”

格尔芬的教堂?

歇洛克听到这个地址,非但没有减少怀疑,反而疑虑更深。

不过,劳瑞显然不如此认为。他简单地描述了阿布力牧师,没有能再说出多余的线索。

入夜。

起火房屋已被大致复原。

歇洛克躺在被害人海伦曾处的位置,紧盯头顶天花板的黑色印记。

下午勘察了整间旅店,这里的房间大多都布局一致。

如果有人故意想制造密室起火,完全可以先入住其中一间,做相应的模拟实验。

就是它!

歇洛克一跃而起,将报纸卷成一长条,再用胶水一节节拼凑起来。

踩上板凳,小心翼翼地将长纸棍穿过门框上方。又不断折叠纸棍,弄出符合的角度,将它的一端固定在油灯后方。

关门后,歇洛克使劲一抽纸棍,屋内果然传来灯座落地的哐当声。

所谓的天花板黑色眼睛。不过是纸棍固定时的借力点遗留墨痕,再由大火燃烧后熏烤而成。

七年前,海伦的死不是一场火灾意外,而是一次精心布置的密室杀人。

此时,午夜将近。

旅店外竟然真的有歌声响起,隐隐绰绰的清唱,能听出是中年女性略微沙哑的嗓音。

歇洛克吹灭煤油灯,一边集中精神去听,一边放低脚步朝外走去。

之前问过劳瑞,夜半歌声与海伦的嗓音相似吗?为什么认定是亡灵歌唱?

劳瑞表示没仔细听过,但声音的年纪相仿。如果海伦活着,可不正好是四十多岁。虽然海伦活着时说话声并不沙哑,但她是被火烧死的,可不就是喉咙沙哑了。

这样一番逻辑,歇洛克也是无言以对,现在他只想抓个现行。

“四月在我情人脸上,七月在她眼里发光,她的胸/部藏着九月,而她的心是冷冷的十二月。”

歌声在风里飘动,这是一首十六世纪传唱至今的情诗。

歇洛克刚出旅店,但听一声年轻男人的尖叫。

“啊——”柯林斯大叫出声,“谁,谁在哪里唱歌!别靠近我,上帝,上帝会保佑我的!”

歌声戛然而止。

歇洛克急忙跑出去,但一片荒草丛再也不见女人的踪影。

“啊!”柯林斯刚刚被夜半歌声吓了一跳,转身逃了没几步,刚好和歇洛克撞个正着。“你你你,你又是什么鬼!”

歇洛克一把甩开柯林斯,借着月光再往前追。

让人意外的是,虽然歌声听着是中年女声,那位逃离速度远非普通中年女性所能比。她已经彻底不见了。

“你撞上了她了吗?”

歇洛克再度折返找上柯林斯,“看到她的样子了吗?”

“看清什么?”

柯林斯惊魂未定,他听说阿布力死了,有心谋求教区牧师的职位。想着能立功也好,比如试一试给废弃旅店除魔之类的,谁想到真的撞到恶魔了。

歇洛克耐着性子再问了一边,“那个唱歌的女人,你看到她才惊叫的不是吗?”

柯林斯点点头由摇头,“不不,我是看到有人影,但是刚刚那种情况——黑灯瞎火,荒郊野外,恶魔传说之地,谁遇上恐怖鬼影还去看个究竟?谁又能记得她的模样?”

谁说没有的?

歇洛克没那自己举例,第一反应就是杰瑞可以。相似的场景,两人为此还打了一架。

面对胆战心惊的柯林斯,歇洛克发现他是真的希望是凯尔西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