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发家正此时

常言说: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宋五太太和那小媳妇的事便是这个道理。北地男多女少,这从外地聘娶的媳妇可不稀罕,就是宋氏宗族中也能数出好几个, 人家的名声风评可都不赖。但大伙儿一起扯闲篇的时候就只记得这两个女媳不是北疆本处的人了, 连一个同是南人出身的族嫂也啧啧的念叨:“正给我家大小子相看呢, 前儿还跟我婆婆商量,这媳妇儿还是知道根底的本地人家的好, 哪怕家里头穷点, 或女子丑点呢,只要人品好,咱都不挑剔!总归图个往后的安生日子,别跟宋叶茂家似的,见天儿的鸡飞狗跳……”

这族嫂话音未落,就有人四处张望:“叶茂他娘没来?”

“嗐, 别提了,十五嫂子病了, 如今还有些个咳嗽,怕过给别人了,就没来。”有住得近的族人忙说,末了儿忽然一乐:“十五嫂也忍到头了, 这叶茂家媳妇要还不改, 恐怕要吃苦头喽。”

“那是, 十五嫂可不是个吃素的!闹狼灾的时候,十五嫂为护她家枝儿, 那是敢跟狼拼命的狠货!”

“谁说不是!这小媳妇不知好歹,婆母度量大,让着她这新媳妇, 她还越发作兴起来,等她婆婆恼了,不让了,隔三差五捶一顿,看她老不老实!”宋家的儿郎少有跟媳妇的动手的混愣子,叶茂就是个老实头儿,却也不是那种能被他媳妇拿捏住的性子,如今那一家老少都忍着,不过是看着小媳妇才将进门不上一年,体谅她远嫁不容易罢了。等作光了一家子的耐性,就十五嫂子那敞烈性子,说不得怎么样呢。

这一撮聚在一起说话的就露出了些“等好戏看”的神情来:若非如此,依那小媳妇的做派,早有族人出面说话了——尤其那些同支的人家,断乎容不得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的事。

正说着,就有人跑进来笑道:“来了,来了!接到辰三哥他们了!”

不必老太太发话,宋大奶奶就起身道:“我们去迎迎三弟妹。”接着又对东边暖厅扬声道:“妹妹们一起罢?”

那边早稀里哗啦跑出来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女孩子,都说要去。还不止这些人,平辈或矮一辈的年轻媳妇里头,也有不少凑趣看热闹的。这一群女人出去,足有几十个。宋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她老宋家人丁兴旺呐。

北疆不讲究甚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穷规矩,宋大奶奶等嫂子们带着一群弟弟妹妹出去了大门外等候,不多时,就见过来浩浩荡荡的一行车马人丁。

宋辰骑在马上,同族中兄弟边说话边望过来,看到祖宅门前那好些人,心下有些无奈。幸而昨晚上就同安安说过族里的事,但这情景,少不得唬她一跳。

车马在大门十丈外就停了,宋辰先下马,然后走到马车前轻声道:“到了,安安下来罢。”门口有好些嫂子来接,他们不好到跟前再下马下车。

“诶。”云安答应了一声,自己掀开帘子扶着宋辰的手下车。后头梅月荷月等随侍的人也下车来,这些个倒觉得在大街上下车新鲜的紧。

宋辰这里扶媳妇下车,那边宋大奶奶等人就笑起来:“老三会疼人!”

这一起人灼灼的盯着那当头的马车看,待云安站定了,抬眼望时,就被那亮亮的眼神看的怔了一下。

“唉哟!”宋大奶奶张张嘴,呆了一瞬才道:“好标致的人物!”

“三婶婶好看!”几个才不过腿高的小毛头蹦蹦跳跳的拍手笑,早就簇围过去。

“仙女儿也就这模样了……”女眷们叽叽咕咕的说话。

有几个促狭的就特地回头看一眼站在侧后的宋叶茂媳妇霍氏,嘴里“啧”一声,头上摇一摇,像是比对珍珠和鱼目似的。这霍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人家三奶奶头一次拜见的时候穿戴了一身的大红,扎眼的很,那不知道还得以为她才是今日的正主儿呢。并非不能鲜亮打扮,只是这种时候大家心里都有默契,大都不会干抢人风头的事,少有像霍氏这般,一看就知她给人掉腰子耍花招呢,这是想压人一头怎么的?

只不过云安一来,身穿蜜合色凤穿牡丹窄袄裙,外罩着大红贡缎白狐狸皮披风,不说打扮体面,只她当街一站,天光都好像亮了些。

宋大奶奶拉着云安的手,连声笑道:“知道你们今儿来,老太太念了一早晨了,弟妹快来!”说话间已细细打量过三四遍,心下微微点头,看着是个庄重姑娘。

宋辰自是先在外厅同族中长辈说话,女眷们已簇拥着云安进去宋老太太的松鹤堂,一会子再都往正厅里拜认亲戚们。

早在杜云安下车时,霍氏已下死眼狠狠钉了好多眼,等云安抬头,更是银牙紧咬,连给那些醋汁子妯娌的看了乐子去也顾不得了。说起来,这霍氏长得其实并不多出挑,只不过有一身好皮子,生的甚是白净,惯常摆着细腰作西子捧心的款儿,与辽东女子殊为不同——平常大家伙儿看她,倒也不觉她身条不好,只不过与同样雪肤的云安一比,便将霍氏这一颗稻苗儿显出干瘪黯淡来。

这霍氏不得人心,她才想躲呢,就被众人暗暗挤到了当间儿,就把她与杜云安撂在能看进一眼的地方。霍氏暗恨,忽然转转眼珠子端起笑娇声插话:“三婶婶。”边叫边又上前几步,去扶云安的左手。

云安正与嫂子们寒暄说话儿,突然一个族侄媳妇插进来,还未及转过脸去,一股子浓重熏香已扑到鼻子里。

霍氏娇滴滴的说:“三婶婶不认的我,我是你叶茂侄子屋里的。三婶婶虽长我一辈儿,但咱们两个差不多年岁,我也是去岁冬月嫁进宋家的门,倒与婶子有好些话聊。婶子若不嫌弃,以后侄媳常找婶子说话?”生的个好模样又如何呢,这大家子出身的正房奶奶有几个不是平头正脸的,可能抓住男人心的有一个吗?这些大户小姐都被教蠢了,不会讨爷们喜欢的货色,凭什么和她争?如今矮下身子赚亲近,日后把这三奶奶踩到脚底下做垫脚石时才痛快呢!

云安早先已看见了这个周身大红比她更显眼的媳妇子,心里早留意了一分,这会儿听她大喇喇的插话,还有话里的意思,不必动脑子,也猜出这媳妇不是好的——何况霍氏的言行太浅白了些,前头要压人一头的心思昭然若揭,这会子又贴上来说亲热话,连云安带来的四个小丫头子都糊弄不住。

霍氏自然打的是云安脸嫩的主意,只要她这里应了,自己就当做‘金科玉律’,打着这句话找上门去。

宋大奶奶眉头微皱,刚要阻拦,就见这三弟妹顿住脚重重打了个喷嚏。

挽着妇人头,穿着青缎子灰鼠褂子的梅月就笑道:“奶奶们勿怪,我们奶奶自来鼻子有些儿病敏。”

云安用帕子捂住口鼻,脸颊微红。

众人一愣,这会儿都笑起来,有那直爽的就道:“这有什么!谁还没个打喷嚏的时候?”其实大家伙都知道三奶奶这是叫叶茂媳妇身上的香味熏着了,一直快到松鹤堂暖厅的时候,身后还有不知哪个小媳妇忍不住泄出来的扑哧扑哧的笑声。

这厢云安正好躲开了霍氏伸过来的手,脏了帕子早被荷月换了新的来,她牵起围着乱跑里头一个年岁最小的小姑娘的手笑道:“真可爱,跟嫂子一起走好不好?”再跑汗就出来了,这么小的孩子出汗被冷风扑了可不好。

宋二奶奶忙摆手笑道:“可不是嫂子,这皮猴儿是我家的。双姐儿快叫三婶。”

“三婶婶,”小囡囡糯糯的叫,还抽着小鼻子嗅嗅:“婶婶香香。”

爱的云安跟什么似的,当即扯下腰上白玉镂雕的仙桃式香囊给小姑娘带在项圈上:“双姐儿也香香了,喜欢不?”

“喜欢!”

“弟妹快别……”

推说着话,女眷们越发和乐起来,大家一起进去厅里。谁也没刻意去堵霍氏的话,可霍氏那哗啦啦响的算盘也碎了一地。

其实比起拒绝或者呵斥,反是这种悄不声息的略过去更叫霍氏一类人难受。可看在众多妯娌或侄媳眼里,却更显辰三奶奶好气量了,年纪轻轻的不争锋斗气就叫人高看一筹,最要紧的是还利索机变。明摆着人家三奶奶没将霍氏那祸头子看进眼睛里,可是好生给诸多受其害的年轻媳妇子出了口气。

入了暖厅,宋老太太和族中年高的女眷们又拉着云安好一顿说话。从荣国府住了那么几年,说话处人的本事不说炉火纯青,至少得了王熙凤三分真传,云安不似凤姐那般大说大笑,妙语诙谐不足但胜在天然一段真诚,颇叫人喜欢。尤其宋老太太,从坐在下首,到拉到身旁同坐,通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直到外头催了又催,宋老太太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云安,命小辈的女眷们到前头正厅里等候,末末了儿还拉着云安的手嘱咐:“一会子开祠堂,辰哥儿媳妇别怕,只管跟辰哥儿给祖宗磕头上香就是。”

祭拜过祖宗,本支族长二伯郑重请出族谱,请宗族老族长将云安的姓名记上族谱,宋二伯捧着族谱给宋辰云安看过,然后才供奉到祖宗遗像下,再叩首方完。

将正妻名字录上族谱,虽是应有之理,可这等单开了祠堂的事却不常有,大抵都是每年三十初一祭祖的时候随着就更录上了。况且杜云安的名字早在今年年初婚信送到的时候就已记上了本支族的族谱,如今又巴巴请来宗族老族长,办了这登入总族谱的仪式,越发显出来看重之意。经过这一遭儿,就算这辰三奶奶不是经族里的同意定准的,日后也没人敢小看她,那些个背地里拿此说嘴的人也都得闭嘴了。

个中好意,云安自是感激。

拜过祖宗,便是认亲了。

今儿来的都是走的近的亲戚们,那些住在其他城郭或者血脉更远的远支都未惊动,饶是如此也满登登上百人丁。

除了人多之外,这认亲礼并不繁琐,只有老族长和宋老太爷老太太两处放了蒲团需跪拜,其余叔伯婶娘只用行常礼便罢了。

这些长辈入座后,就格外显出宋五太太来了。别处都是夫妻双双入座,只有宋五太太这里空出一把雕漆交椅。

宋五太太一身缟素,及到云安捧着茶奉上来:“五婶子请喝茶。”

这五太太半斜着身子,将交椅只坐了个边沿儿,看似谦恭弱质,可那双打量人的眼睛可半点不客气,只管觑着眼上上下下的端详,也不接茶。直等了片刻,这五太太才施施然接过茶来,慢条斯理啜了一口,方道:“三哥儿媳妇看着倒是个好的……”

不等她再摆谱儿往下说那些个教诲的话,云安已接过她身后丫头奉过来的表礼,屈膝一福,已接口笑道:“谢五婶子称赞。”

宋五太太顿时甩下脸子来,可上座的宋老太爷却含笑点头,再看左右,他左手边老族长半阖着眼好似睡着一般,右边并座的老太太虽未点头,却也是满脸笑容。

宋辰的嘴角微微一勾,不枉他昨晚上着意提了这位五婶的话——宋辰方回祖宅拜见亲人长辈时,这位五婶还不知所谓的说了一通,好似全然不记得她当日差点逼杀宋辰生母的事了,宋辰木头桩子似的在她面前一站,就抬脚往六婶那边行礼去了。

料定这五太太还要拿大说那些教训的话,宋辰本今日也要如此作,可昨晚上却被安安拦了:毕竟是当着那么多族人的面,犯不着落个不敬长辈的名声儿。依云安的想头,这种人只需笑脸截住话头就足够了,若她当堂发作,也不是自家的不是。

果然宋五太太脸拉的厉害,却也没敢再作怪。

宋六太太忍着笑,喝茶后亲手给了表礼:“好孩子。”

热热闹闹认了亲戚,诸人心里都有了底儿,尤其还见过这位三奶奶无视霍氏的女眷,更明白这位不是好拿捏的。人家还是个灵巧的,并不硬顶,却能将为难整个撅回脸上来。于是族人们心里有了计较,并不肯因年轻而轻慢她。

因人口多,认亲礼便不包含小辈们来拜见宋辰两个,直到将他们送进了暂居的院子,云安才由两位堂嫂带着见过平辈及小辈们。方收了一堆未开的表礼,便轮着云安散财了。

云安亲手给荷包,梅月就奉上一匹布头。

这表礼乍看一般无二,其实也有些差别,比如布料颜色质地。根据亲疏远近、嫡庶分支微有不同。宋大奶奶等人在旁看着,都暗暗点头,越发觉得知礼懂事。

好容易排到霍氏,她忙赶上来道万福。

云安却是一招鲜吃遍天,不等她说别个话,已取出一个绀紫底合欢花的荷包,放在梅月捧来的一匹酱色布头上。

霍氏脸上僵了僵,只好捧着礼物再屈膝一礼。

云安仍不说话,微微点头就看向后面儿。

不情不愿的退到一旁去,霍氏摸着滑溜溜的洋缎子,又气又恨,这么好的料子,若是红的该多好!哪怕是换个别的娇嫩颜色,她也能做一身好衣裳。偏这种表礼,没有个跟人调换的道理。还有那荷包,上好的绣工,绣的还是她喜欢的合欢花,偏用色都暗,透着种古朴意味,也不合用!

几个妯娌看霍氏吃瘪的样子,又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等都厮见过了,暖房里只余下宋大奶奶打头的几个亲近人,宋二嫂方笑问:“你这机灵鬼儿,难道故意的?”

这大半日相处下来,云安知道这位二堂嫂是个直爽性子,她揽着宋二嫂家的双丫头边逗她玩儿,边笑道:“什么故意的?”就是故意的,没有她给东西,还叫自己不痛快的道理。这二端表礼就是敲打的意思。

宋大奶奶摇摇头,指着宋二奶奶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丁是丁卯是卯的硬着来,就该学弟妹这样,那种糊涂人,别理她就是了。”拆了□□,看她们还怎么爬!宋大嫂觉着自个也学到一招对付五太太的法子,回头就与婆母说道说道,省的每每五婶都来她们二房说那些有的没的,宋大奶奶真怕她的一儿一女听多了那些损人不利己的条框规矩,万一哪个信了真正害孩子一辈子。

宋二奶奶是真觉得解气,也真觉得云安合眼缘,这会子拉着云安叽里咕嘟的好些话聊说。

云安小夫妻在这边住了三五日,临回襄平前还又散了清钱一百串,赏给阖宅的厨役、仆妇和丫头们的。

只是宋大奶奶几个却都没工夫谈说三弟妹的手笔,妯娌们聚在一处商量事情。

宋二奶奶边看信,边兴冲冲的道:“我娘家说愿意将家里的鹿棚分出小半来给我!”

“到时候将鹿茸供给三弟妹的铺子,正正经经是个细水长流的好买卖。”只这一项就足够她们屋里的花用了,宋二奶奶想起往年那些药草贩子收鹿茸的价钱,又一阵肉疼——她见识少,从未到过辽东以外的地方,真心不知这鹿茸被贩卖到京城江南居然能翻出二十几倍的价钱来。听三弟妹的意思,日后铺开了摊子,需要的更多,那她还能拉扯娘家一把。

宋大奶奶也笑盈盈的,叹道:“这也是三弟妹能干的缘故,她若不会料理产业,不会酿药酒,也不能如此。比如人人都知人参值钱,可到采参人手里才多少,从来都是那些大药行占八、九成还多。采参人也明白,只不过没有办法罢了,总要依那些人的路子才能将人参换了钱供一家吃穿。正因这鹿茸到了三弟妹手里,三弟妹有用它的法子,这才能使咱们占利了,这是三弟妹给的情份,咱们可得好好侍弄那些鹿。”

宋二奶奶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只不过三弟妹怎么想的来,这用药草养出的鹿是什么样儿的呢,我现在就心热了。”

原来云安从前得着的那本《南酌堂日记》里有五种酿药酒方子都需用到一种药鹿,即是用特定药草喂出来的鹿,据说十分神奇,养出来的鹿从茸到血肉都效用奇佳。杜家药酒大半都多亏这本《南酌堂日记》,云安自然上心,以前条件不足,如今却正适宜,况且其中一味药酒的功效是祛湿健骨,很该给家里人都用上。

用药草养鹿的方法有些繁琐,倒不抛费,都是些本地生长的仁丹草、山菠菜一类药食同源的草药,只不过叫鹿只吃或大半吃几种药草却不容易,要么跟喂马似的喂鹿,要么就得使人在一块地上种上那些个草药,然后将鹿圈在这块地方。偏这鹿一年半载还要换食另外药草,实在有些麻烦了。

云安分不出心力再侍弄个鹿园,倒是宋大奶奶几个妯娌并不觉麻烦,这几个还分了工,各自弄出一块种这些草药的地方,到时按小鹿的岁数轮流养在这些地方就是了。大家通力合作,不怕养不好鹿。

将养鹿的法子写出来给了妯娌,云安并不藏私。虽说这样养出来的花鹿极好,但若没有炮制和酿酒的法子,那再好的鹿也只是鹿罢了,若给别人收去,或许比寻常花鹿贵些,可也贵不过费的那些功夫,远比不得云安许下的价儿。

从鹤野城回来,宅邸里行礼东西已收拾的差不多了,有迎春照管,云安并不费心。此时摆在她面前有三件事,两件新鲜事:试制更油一些的防止皴裂的脂膏和将蘑菇房弄出来,最后一件则是往宅院里添人。

前两件早已有了打算,这姑嫂两个真想不到最难的居然是最后一桩。要添人,尤其还添的是丫头婆子,在这地界并不好弄。并非没有鬻儿卖女的事,但本地的牙行里却不像别地那样便利。那牙行的管事说是至少得等几个月,每年春荒的时候南边商队来人才会有大宗的女人。云安本来就不惯那些人不如马贵的事情,听说这样就提议说不若雇人罢。

迎春从小长到大,便是不得看重,也都是众多丫头奶妈子围着的,荣国府的家生女儿是挤破了头的想进府当差,何曾遇到过买无可买的情境。她想起件事情来,踌躇一下方道:“前儿黑山村荣府的庄头来拜见,倒说过北疆人口不丰的事情来,听他言语,说咱们人手不够使的时候只管告诉给他知道,他那里倒好些家生子儿。”

说着,迎春又道:“我不知他那些人的脾性,况且叫人家的女孩儿进来,就得把一家子都要过来,总不好叫人家骨肉分离。咱们家里本来人口简单,这一来,反又添许多未可知的烦难,因而我当时便推拒了。这会子想,倒不若先看看那些人再定夺呢。”

“嫂子虑的极是,添进来他们的人,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情呢,不犯为这个后悔。”云安说:“人手一时不足,便把不用的院子屋子都锁起来就是,只开着正院,只咱们几个,这些人尽够了。另外再雇几个本地的人来,也好知道这里事情。”宁可明年雪化了从都中调人过来,也不要荣国府庄上的人,天知道那些都是什么脾性。

——去年陈子微出钱买到的那两个从贾赦手里流出来的庄子,大的作聘给了迎春,小的给云安陪送了,只这两个庄上的人就叫杜仲兄妹开了眼界:赚骗无节、结党营私、窃弄威福,一庄上的人富的极富,穷的极穷,一小撮人在这里比史老太君在荣府还威风呢,俨然都成了那庄头的私地了。这庄上荣府的家生子杜家兄妹一个没留,打发人支会了这边荣府的总庄头乌进忠,叫他把人都接走了。去了荣府的家生子,新招了些附近庄户佃农,稍稍整治排布一番,只下半年两个庄子的出息就近万两,比起云安听说的宁国府八、九个庄子统共折银五千两,可差了多少呢。不能不叫人咋舌。

姑嫂两个议定了,云安还打发人去请教过鹤野城的老太太和大堂嫂等人,经她们请了个稳妥的官牙人操办,送来的人果然合用。

料理好了这桩事情,也到了十月末,辽东的天气越发冷起来,宋辰杜仲两个的公事也忙碌起来,其实并非戍卫屯田事务,而是后卫辖护的各地方爆发了好几次狼灾,。连一个大县都遭了难,狼群所到之处,多是妇孺遭殃。那些畜生必定是吃过人的,专盯着孩童幼子下嘴,一人高的土墙压根挡不住,有许多平民百姓都家破人亡,好不凄惨。

从前也有过很多次类似的事,但狼群一般不敢招惹军屯之地,是以往年卫所长官并不大理会这些事情。事实上,辽东一地的百姓都知卫所屯地区域与民田相独立,分属实土卫所,卫所不管民事,狼灾不犯军屯时,并不在兵将的职责之内。可今年情景不同,宋辰升任后卫指挥使,又有参将职衔,杜仲也有领兵实权,这两个人从开平卫及京卫带来上任的亲兵却多为募兵,募兵不世袭还属民户,没有屯田任务,跟随他们前来的家小都分散在各城镇中。两个人的亲兵加起来足能填充一个千户所,随来的家人可不是小数目,这些人听说了狼灾祸患,哪能不挂念家人。

宋辰和杜仲两人也有打狼卫民之意,便传出狼害伤了士兵做借口,带领下辖的五个千户所轮流剿灭狼害,也是借机练兵的意思。

只小半个月里,被送到家中的狼皮就有几十张之多,都是师兄弟两个亲手猎杀的。云安迎春两个商量一番,便令铺子立起收狼皮的旗子,价格比平常还高出一成来。

这两人既是做善事,却也丝毫不赔。迎春的一个陪房,原是贾赦北院里一个不得意的媳妇子,却有家传的绡鞣皮子的好手艺,再加上北疆本地人好些都会硝皮,这陪房合了本地的土方法,弄出来个更好的法子来,制出来的狼皮光滑柔软,比那些贵重可做裘衣的皮毛也不差很多。

迎春还拿出了一张从贾赦外书房里寻出的海上方,请家里供奉的大夫看过后煮和出一种药汤子,在晾晒狼皮前先浸泡五日,据说能有些祛风的药用——贾赦当初卖女还不给置添嫁妆,在他丢爵关禁之后,邢夫人为讨好凤姐和迎春,趁他不能出宅院开了他的外书房,将其中所有尽给挑拣。迎春别个没要,只将那堆了好几个屋子的书都拉走了,充作大房给办的嫁妆,邢夫人当时喜得无可不可,念着佛将那些落灰的东西都给了迎春,转脸就将贾赦摆在正书房的金石古玩、珍本字画全搬进了自己私房中。也可算是两两欢喜。

只是若邢夫人知道迎春待嫁的几月从那些故纸堆里理出好些个有用的东西来,不知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