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不认命

平儿亲自过来, 却不凑巧,两个姑娘都不在,云安与宋辰去聘小猫, 黛玉却跟着陈老县君拜会一位林家远亲去了。

幸好云安去的就是隔壁宋辰的庄子, 赶在晌午就回来了。平儿把话告诉了云安,就急忙回荣府了。

此事非同一般,云安知道了, 杜仲也便晓得了。

云安就看杜仲:“哥哥怎么想?”

这姑娘却是直接问她哥哥, 并非云安莽撞, 原是先前杜仲点头应允她和宋辰亲事时,宋辰的生母,那位定城侯府当家太太就打听过杜仲的亲事, 颇有几分要做媒的意思,只不过被杜仲婉言谢绝。因是师弟的亲娘, 日后妹妹的婆母,杜仲就不能用敷衍旁人的话,而是老老实实的告诉谢太太,说他的亲事只等师父做主了。这样一说,谢太太就明白了, 这杜哥儿的亲事有准儿了。

依谢太太的心, 只要这大哥能快快成亲, 不耽搁她儿子娶妻就千好万好。只是这杜哥儿一面是嫡亲师兄,一面又是大舅哥, 跟辰哥儿亲兄弟无异了, 她又实在感激杜哥儿对自己儿子的照顾,所以不得不多嘴问一句是哪家淑女,她想帮着掌掌眼, 免得娶进门个不省心的搅得兄弟姑嫂失和。

当时杜仲还很不好意思,只说还未禀明师父,不好说出来叫人家姑娘白白受议论。一旁宋辰就跟他母亲使眼色,谢太太私底下问过儿子,才知道是荣国府贾大老爷的女孩儿。谢太太好生打听了一番,这才放心,只是担心贾赦为人易招祸患将来会给杜仲带来麻烦。

杜仲不好告诉妹妹他心仪妹子的金兰姊妹,还是宋辰告诉的安安。

安安觉得吃惊,又觉好似意料之中,迎春确实与哥哥很有缘。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多数夫妻大抵是聋婚哑嫁,杜仲和迎春几次三番的因缘都可以编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了。

这会儿知道贾赦那老混账弄出‘卖女儿’的事,云安便直接问她哥哥。

杜仲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方半旧的迎春花帕子:“我禀告了师父,师父已请好了官媒,定下二月初六日登门求亲。”上年八月陈子微回京,因入仕封官等事情繁多,师徒俩商定等陈子微官职落准了就去荣国府提亲,贾家看在陈子微的官位上,亲事也容易些。腊月论功封赏,陈子微一入朝便是正三品户部侍郎,可谓圣眷优渥。

“赦大老爷昏庸,如此行事,哥哥也不改初衷?”杜云安盯着杜仲的神色。

“不改。”

云安就笑起来:“好!五万两虽多,但咱们家这几年颇赚了些银子,凑一凑并不作难。”

云安放心了,当下就命备车:“荣府里人多口杂,难保不会传到二妹妹耳朵里,我不放心,过去看看。这次许要住几日,外头的事哥哥别忘了使人告诉我们知道。”说罢,促狭一笑:“再者说,我也要探探二妹妹的心意,哥哥虽是我亲哥哥,可妹妹也不是假的,总要二妹妹心里愿意才作数。”

杜仲动动嘴,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但还是拦下妹妹,硬着头皮道:“今儿是迎姑娘的生辰,我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戏送去荣府里了,是、是借着你的名义送的。好安安,别说两下里了。”

说完,杜仲逃也似出去了,突然出了这件事,他有许多要周全,免得被别人摘了先。

杜云安愣住了,呼噜呼噜手臂,天还料峭呢,这一个个的就跟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比她这在新时代走过一遭的人还来的。

不等用饭,云安抱着新聘的小猫雪球就去了荣府,也就只比平儿慢了半个时辰。

梅月荷月一起送厚礼到丹桂苑,凤姐因对平儿感叹:“她们姊妹好成这样儿,真是难得。”

到荣国府做客,自然要先拜见贾母,况且戏台也正搭在贾母的院子,上头果然正唱着一出新戏呢,贾母见云安来了,笑道:“这班昆戏唱的极好,难为你怎么订到的。”

邢夫人也笑道:“还是从前没听过新戏,杜姐儿有心了。一会子叫二丫头亲自谢你。”

云安见过众人,看迎春不在这里,因笑问:“寿星人呢?”

邢夫人用帕子捂着嘴呵呵的笑:“听见杜姑娘大喜了?二丫头也快啦,老爷正给她张罗呢。我方才告诉了她,她就羞的躲回去了,连戏都不看了。”

云安几乎端不住笑脸,当下就觉不妙,若只是这一句张罗,何至于连生辰戏酒都不吃了?迎春脾性,向来是愿意体贴旁人的,若非实在不能忍,她不会丢下这些给她庆贺生辰的人。

贾母看上去一无所知的样子,云安也不耐烦与邢夫人絮叨,便说要去与迎春说话。邢夫人很兴高采烈的又拉着说了一篓子没用的白话,才放云安走。

平明楼里,迎春眼睛都肿了起来,司棋拳头握的紧紧地,她都气的胸口疼,也不知如何劝说了。绣桔记得团团转:“不能擎等着,咱们告诉老太太去,求老太太做主!”

迎春哭的不能自己,脑子却无比清楚,抽噎着道:“不成,父母之命,老太太管不住。况且老爷的话的放出去了,恐怕老太太嫌丢人,知道了也只当做不知道。我过去说透了,不仅不中用,许是还闹得老太太不自在,到时候也不过一句‘这是我的命’就完了。”

司棋自己有个心上人潘又安,她是迎春房中诸丫头中最年长的,亦是最早知道情滋味的,因而对迎春极力隐藏的心事知道一些。此时她咬咬唇,对迎春道:“姑娘,咱们求杜大爷帮忙罢!”

迎春捂着胸口,一时怔住了,后儿忽然开口命绣桔:“把我的绣活篮子拿来。”

绣桔不解其意,捧来那笸箩,就见迎春拿起里面做了大半的荷包,闭闭眼睛,泪珠儿一串串的滚下来,迎春咬紧牙关,拿起剪子就要剪。

司棋在她叫拿绣活的时候就提防了,这时见她如此,赶忙一把拦住:“姑娘!”

迎春哭道:“我不带累别人!”

争执间,一只手去拿迎春手里的荷包,只是迎春攥的极紧,云安薅了一下没拿出来。

抬头见是杜云安,迎春与丫头们都愣住了,云安趁此将那荷包拿出来。

却见是个藏蓝配青绣荷包,样式大方,但蓝底上绣的却不是寻常翠竹,而是一颗大树,树下有寿石。

云安何等聪明,立刻就猜到了这是杜仲树,姑娘心下一松,仅有那一点不确定就都烟消云散了。

迎春还滚着泪珠儿,脸就通红,她夺下那荷包,胡乱塞进笸箩里,绣桔赶忙捧走藏起来。

司棋倒是一喜,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忙拉住云安的手:“大姑娘,你可来了!你不知道……”

“我才知道,赶着就来了。”云安看迎春:“你打算认命了?”

迎春搂着云安,哭道:“我不认命!好姐姐,我那几卷真迹求你帮我卖了,我凑五万银子把自己赎买出去,从此之后立誓不嫁……”

话未说完,就被云安捂住嘴,云安因问司棋:“大太太跟你们姑娘说什么了?”什么赎不赎!

迎春心如火烧,这几年所有幸福都化为灰烬,亲父就像杀人的铡刀一样,将她的未来一刀铡断。

司棋忍着火气,将邢夫人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原来除了云安知道的“五万两聘银”的事情外,这夫妻俩还打算把女儿当做长长久久的银库,邢夫人是这样说的:“老爷说了,能拿出五万聘银的,必然家资饶富!人家愿意捧着这些来求娶,一则是表明了他的实心实意,既有这样心意,那把你托付给人家我们也好放心了;二则么,你毕竟是庶出的女孩儿,聘银是过了些,但他既肯来,多半是有求于府上的,老爷也愿意照拂些,日后一家子骨肉常往来的,老爷和我亦是有个孝顺的女婿依靠……”

这丫头咬牙切齿,五万银子,公主娘娘的聘银也不过这些了罢,肯拿出这么些钱的人,那种体面的人家绝不会肯结这种亲事,剩下的无非是些商贾之类盼望攀上国公府的人家——能有几分真心呢!况且姑娘嫁过去,这五万银子便是一辈子顶在头上的污帽子,连在下人面前都难抬起头来!

司棋心想:为今之计,姑娘想的那个人真就是唯一一颗救命稻草了!

云安听了,才明白迎春说的不带累人是什么意思,便对丫头们道:“你们准备沐盆巾帕来,我与你们姑娘说话。”

等无人了,云安才向迎春耳边道:“今天请的小戏好不好看?你知道我素来不大爱听这些,你的生辰贺礼我又已先送了,必然猜到这小戏是有人借我的名意送来的罢?好妹妹,别怕!我哥哥早请了陈先生张罗,初六日正是拜访的好日子!”

迎春登时又涩又慌,把那一点甜意都压了下去:“可是!不行……”

猜也猜得到她要说什么,云安知道贾赦把她当货物卖掉、还要一辈子吸血的行径才是迎春心里过不去的两道坎儿,于是赶忙抢道:“你先听我说,这事并不难,不说那几件真迹宝贝,只说这几年咱们姊妹悄悄攒下的私房,凑一凑也足够五万了。当日结金兰对天地发誓休戚相关,如何遇事又不算了?你若只想着这个,才真真辜负了我们。既然五万我们自己就可解,这便无谓了。”

“我今日才知哥哥怀里一直藏着一方绣有迎春花的旧帕,说当日有个好心的姑娘包了钱,在他心里烙了个影儿,后来得天之幸颇多善缘。他之心意如磐石不改……”云安说到此笑道:“他想说的话叫他日后自己说去,我说多了许是两个都该恼我了。”

“至于后面的事情,自然有他们男人担当。”云安又道:“若事事都要自己担着,要他们作什么!”

此时,陈子微也正对杜仲道:“先把亲事作准了再说旁的。要收拾也得等如了你的心愿再说,万种不是没有人家女孩儿的不是,打老鼠不能伤了玉瓶。放心,有师父在,还怕那老不修!”

杜仲道:“弟子也正是此意。这是五万银票,请师父帮我做主。”

陈子微听了这话,不知想起什么来,忽然哈哈大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好孩子,包在你师父身上!”

杜仲因问:“林伯父可在府里?”这五万银子不是小数目,世家贵胄虽能拿得出来,但不会愿意同贾赦结亲,如今最要担心的却是豪商富户,比如江南的盐商们,这些人不知多愿意拿五万银子拉一条京中的线儿,别说贾赦嫁的还是正经侯门公府的小姐,他们乐得娶回来搁在后院呢。据杜仲所知,好些盐商都会花大笔银子娶个落魄世家的女孩儿提身份,那些女子被当成石像泥塑供在内宅当门面,盐商们自顾自花天酒地,肯尊重嫡妻的十中无一。

陈子微点头道:“你有长进了,处事更周全了些。”

林如海和陈子微皆因盐政功绩卓著而得晋赏,林如海因是直接主持盐事的官员,因此对盐商们的震慑更大些。

这位正二品礼部尚书此时亦已知道了这件事,却是因黛玉的缘故。黛玉方回到别院就听雪鹤回明了事情,和云安一样,这小姑娘也命备车,立刻就要到荣府去。

林如海听到信儿,不忧反喜:玉儿当真得了两位遇事肯同进退的好姐妹。

林如海老怀欣慰,在这些老狐狸眼中,贾赦这混不吝闹出这点子的荒唐事根本算不上甚么大事,正好籍此看看孩子们的心性。

只是这厢愿意老老实实拿出五万银子,只求婚事顺利,另一边些个小人却并不肯,比如孙绍祖,就搂着个窑姐儿冷笑:“五万两?打个赤金的整人都够了,作他老娘的春秋美梦!我不仅不拿,还要人财俱得!逼着那死贪财的老儿主动嫁女儿给我……等老子日后袭了官,那老儿想骑在我头上做老丈人?行啊,先拿白花花五万银子来疼疼亲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