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 去年禅位大典后,今春以来,各地风调雨顺, 不似过往数年水旱不均, 年景渐好。当今又深恨鼠盗扰民扰乱农时治安, 因此不断调派各地都司卫所剿捕匪患,于此时,朝廷派出大量锦衣官查检各地官员军丁,一时国朝上下清明甚多,百姓安居乐业,多谢当今和太上皇圣德爱民。
云安和凤姐亦是这得恩益的芸芸众生之一二。
盛夏日头大,亏得王熙凤不嫌晒,这日寻空来平明楼来说话。
一进来,方见诸姊妹都在这里, 一楼凉厅中四挂湘妃竹帘,当间儿摆着一座大冰山, 女孩们却在一旁围坐在矮榻上边说话边偶然做两针针线。
凤姐笑道:“你们都在这里, 怎么不去请我呢?”又说:“这楼里好凉快,那冰山化的也慢。”
众人都忙让她坐,迎春叫婆子们把冰山撤下去。
凤姐因说:“好没意思,叫我蹭一蹭凉气又如何呢?”
大家都看她那鼓起的大肚子:“快别闹, 凉着了可不是顽的。”
宝钗笑道:“这楼前有抱厦,后面又种了那片竹子,不用冰也不热。”
坐下, 凤姐又看女孩儿手里的各色针线,奇道:“你们约在一起,不作诗作画下棋写字, 怎的大热天的做起针线来了?难道屋里的针线用人不好使唤?”
大家擎起那些针线,虽花色不同,却都是最软和的细棉料子,都笑起来:“你看看这是给谁做的?”
凤姐看那大小,又注意到料子,才知是给自己肚子里这个做的,不禁大为感激。诸姊妹虽都是千金小姐,可手上的活计都是请人专门教导过的,就连云安,也有一位陈老娘和王老娘教过厨艺女红,因此这些小衣服小鞋子件件针脚细密。
可凤姐这人,感激在心里口上还要戏谑,因对云安几个说:“你们都是财主,不给我们打个金子银子的长命锁项圈金环的?”
都说孕妇犯呆,这话不假,宝钗颈上明晃晃的正挂着那块传出“金玉良缘”话儿的金锁呢,凤姐这话出口,连她自己也知失口造次了。
云安猜着了凤姐的来意,唯恐宝钗尴尬,忙笑道:“这张口财主闭口金银的,必然是来给我们炫耀她赚钱有方、治家有道的!光说给我们听可不依,分润拿来!”
凤姐大笑:“都有都有!都给你们送到屋子里去了。”
宝钗摇头笑说:“我才来时,姊妹们一处只说诗书针黹,如今倒一肚子经济银钱,可叹可叹。”这宝姑娘落落大方,并不因金玉良缘的闲话避忌宝玉,又笑道:“宝兄弟今日是去上学了,不然这会子可不是要拂袖顿足,立意着恼了。”
探春哼笑:“二哥哥前儿还说我‘只管安富尊荣才是,好好的千金小姐做什么染了铜臭?’,这可不是他央着我给他做一双蝴蝶鞋的时候了。”像原来每月只靠二两月钱,紧巴巴的,哪儿像个千金小姐了?
云安看一眼宝钗,倒觉得这姑娘不像先前那样在意贾宝玉了。又听女孩儿问分润几何,云安难得自我反省:都是她带坏了这些小姐们,因她起头、凤姐接棒,随着这群姑娘自己的小金库鼓了起来,这转变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凤姐喜气洋洋:“只春夏两季的花儿香草,就得了三百两!另有果子、药材、侍弄的盆花等,林林总总加一起又有近六百两的出息……”
“这样多?”
“那可不,咱们人多,侍弄的仔细,又多在咱们官中自家的铺子售卖,分剥的少两重呢。况且就算是卖到药铺里去的,因炮制的仔细质高,那也是头等的货物。”凤姐志得意满。
却原来,因凤姐有孕,精力不足,她又有意交好人缘、为孩子积福,因此年节时便向贾母建言,说府里地方大,这次琏二爷带人护卫外墙才发现许多角落幽僻的地方照顾不到,荒芜不少——原是她先前裁减出冗繁人手的时候考虑不周,只是再往这些地方选派人口,因职管低微又不紧要,恐怕新去的人手无有效查管不多时又懈怠应付了,倒不若将这些地方划给主子们各屋里管。
凤姐这份思量,却是因先前贾母说要划块地方给李纨收地租而起的。王家人向来记仇,李纨那里闹出的祸事凤姐还没忘呢,凭什么就这样无声无息过去,又叫她光占好处。凤姐便想出这法子,各屋里划分照管一处地方,上头的出息所得银钱官中留下四层,其余都给各屋里,再由本屋主子向下去分配赏赐,主子奴才大多各占五五的份,干活多就得赏多,很给那些底下粗使的人一条出路。这些出息都由公中统一去买卖,由此也不怕生乱,各屋的人也都上心。
连赵姨娘、周姨娘这等半个主子也得了凤姐的济,划分了小小一处地方,有了额外的收入。赵姨娘还兼管着贾环分得的那一片,这姨娘吝啬爱财,她这里又不比旁的房里人手多,只狠命使着侍候她和贾环的几个人去做,偏偏分下去的赏还少。因此那几个人哭到凤姐那里,都不必凤姐出面,平儿这个没名头的‘内总管’就告诉几人,他们勤快,在总管房考评的好,可以自己去总管房申请更换地方,想要这等勤快能干人的地方多着呢。赵姨娘那里就空落下来,总管房很快就分了考评不好被退到总管房等待新去处的人给赵姨娘,这大都是刁钻不驯的人,赵姨娘吃了苦头,只得又请那几个旧仆回来,再不敢如此。
至于这“考评”制度,亦是荣府今年新起的一条规章,因分地分派人手的原因,往凤姐屋里讨情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扰的凤姐胎都养不好,因此凤姐同众姊妹讨教法子——女孩儿叽叽喳喳,灵机一动想出比照朝廷考察官员的法子,弄出些细则来,来考评府里众多家下人。偌大荣国府,现在仍有四五百人口,光依靠那些屁股难保端正的大小管家管事,难免底下常有好人吃亏、懒人得利的事发生,倒不如弄出个正经判断的规矩来。有了这项规矩,这升等或赏赐都不像往常多是人情作用,有些个人再不能单靠个好亲戚就能吃月钱了,保不保得住差事到底还需自己能干:一旦考评差或被退回,累计三次,就撵出府了。这一来,家生子之间的亲戚关系的力量薄弱很多,亦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再发生如李纨屋里人合伙偷盗的这类事情。
况且,人口一旦流动起来,也避免了些奴才怂恿主子使坏或者主子逼奴才做坏事的祸端——赵姨娘请调去别处的小丫头就曾告密给平儿,说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煽动赵姨娘,说“等二奶奶这胎落地,就更没姨奶奶和环哥儿站的地方了”等戳心的话。凤姐知道了,见赵姨娘已一心扑到那块地的出息上面去了,倒也没和她计较,只是借清虚观张老道士的话找个由头,不叫马道婆再进来,只等腹中孩儿好生落地,再寻法子好生料理这不干人事的马道婆。
……
自从分了地,诸位小姐才知道那满架的蔷薇刺玫花儿、墙角攀爬的金银藤,又或者垂柳枝儿、无人问津的酸果子都是能换银钱的。况且上下都知这并非一锤的买卖,因而对花草树木管顾的精心,采摘却也不肯穷尽了,不仅没出现光秃秃的狼狈模样,反倒将树木花草打理的更好了,比如活水河畔的垂柳,去除的都是杂枝乱条,那一树翠瀑垂下来,果真是“碧玉妆成的绿丝绦”。
“……三妹妹,你那位会侍弄花儿的嬷嬷借我使使,我额外给她赏。”凤姐笑道:“我院子里那一大丛茉莉花忽然不怎么开花了,请她帮忙看看。”
却听惜春笑道:“方嬷嬷今儿在我那里给两盆白海棠剪枝儿,回去我打发她去丹桂苑。”
“方嬷嬷如今可是出名儿了,到我院子请人的,十回里她倒能占上一半儿。”探春说。
宝钗指指坐在抱厦里正编东西的莺儿,笑道:“还有我这个也是,找她学编小花篮子的,打络子的……整个屋子就忙的就属她了。”
这也是姑娘们亲上手去管才知道的好处:这原材价贱,稍一处理加工就翻几倍的盈润,于是挖掘出许多有才的人来。各屋里,勤心实干的多,寻事生非的就少,往年夏日烦热性燥每每要生出许多口角争端,今年却几乎没有,荣国府一式儿安泰和平。使得贾母越发喜欢起来,就连贾政贾琏都觉凤姐管的很好,下人们又感恩她,是以凤姐的脚跟子很站稳了,便是邢王二位太太也轻易动摇不得了。
这根基立下了,凤姐便尝到了适当放权放手的好处,因将并不如刚管事时那般死抓权柄,这时她将此来另一重原因说了:“我这月份越来越大,精力实在短了。因此我说,请妹妹们代管几月的家事。”
“我将这件事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说要我问准了妹妹们,再做定夺。我想着妹妹们惯来疼我,定然允的?”凤姐笑问众人。
一语未了,鸳鸯进来笑回:“原来都在这里,叫我好找。二奶奶、诸位姑娘,老太太那里请呢。”
凤姐笑道:“你这蹄子,早不来晚不来,此时来坏我的事!妹妹们正要答应我的求请呢,倘若不成,我把你要来一个做三个使!”
不一时,大家到贾母上院来。
贾母精神奕奕,坐在矮榻上正拿眼镜看信呢,见她们进来,先对黛玉笑道:“好玉儿,你父亲来信说,就要回京述职,中秋前必然能到!好孩子,今年中秋能团聚了!”
虽书信物件儿不断,可仍不能解挂想思念老父的心,黛玉听说贾母这话,眼圈儿已红了,扑到贾母怀中抹着泪去看贾母递过来的那信。
贾母想起贾敏来,也哭起来。众人都忙劝,黛玉亦劝,这父女团聚乃是喜事,黛玉便是哭着也透着喜意。
宝钗心中微微一叹,想她父亲若尚在,自己和母亲也不会如此惶浮,寄人篱下不得依靠。
幸而还有另一桩喜事要说,贾母很快收了眼泪,对众人道:“方才北静王府来报喜,元春有喜了,今儿刚满三个月,太妃和王爷就忙忙的来告诉了,可见是极欢喜的。”
“大妹妹有喜了!”凤姐一拍手:“姑父他老人家又回京,这是双喜临门呐!”
上坐的贾母连连点头,只觉得今年好事连连,去年一整年的阴晦尽皆散了。
因王夫人身体不好,在房中静养不便出门,贾母便说她亲自去看望元春。
诸姊妹一齐商量要送什么给大姐姐道贺。
凤姐忙借此机会将要妹妹们代为管理家务的事说出来,贾母笑道:“只要你妹妹们愿意,我是无不答应的。”
云安和黛玉忙忙的推辞,她们两个常回微园去住,况且林如海八月进京,若是就此升任京官儿,黛玉更无空暇了。
迎春想了想,她本是大房的人,况且凤姐是亲嫂子,一旦她也同姊妹们掌管事务,多有那些人因凤姐而捧她的,倒不好。因此也辞让不做,只说平明院和三姊妹的那铺子,自己都尚未理清,实在无力他顾。
这三个人先开口不做了,凤姐忙忙的截住其他人的话,笑道:“你们三个可不许推托了,她们三个尚有外面的事忙,我不理她们。你们若也不帮我,我可就要哭了。真正大哭给你们看!”
惹得众人都笑起来,外面站着的管事媳妇就低声说:“别家里为争这管家权都打破头,咱们这里可好,二奶奶得哭着才能托付帮忙!”
宝钗忙道:“她两个尽够了,有老太太和你看着,必然能妥当的。”
凤姐连忙摇头:“必然还要你,你们三个的园子地在一处,我看你们商量着来弄的极好,这一次还交与你们一起才更放心。”
贾母也道:“是这样。宝丫头别推辞,我知道你在家里亦是管家管老了的。你两个妹妹没经验,还需得有你才好。”
凤姐更是当场就将对牌、钥匙给了,又叫平儿,命她听从姑娘的吩咐。
这日后,果然回事的大小管事就直往致远斋去听用,连惜春也暂且搬去致远斋里居住。那露微堂就只剩下李纨,因前事不远,这次管家理事的重任,从贾母、凤姐到下头有体面的内管家们,都无一人提议李纨来帮手,因大家伙儿都说“大奶奶是个尚德不尚才干的,敬着供着才是两相都好。”
次日,贾母就带那好些礼物往北静王府去探望元春。
元春气色很好。
因此胎是北静郡王头一个孩子,太妃并王爷、少妃都极为重视,不仅有太医坐镇,还请了城中良医值守。
元春居住在西棠院,院门上的匾额是王爷亲书了叫刻制的,贾母看到时先赞了一回,元春倒是淡淡的笑:“后面有一片西府海棠,花开时节极美,王爷就取了这名字。”王爷还将她也比作西府海棠,用了一句唐诗‘琼蕊籍中闻阆苑,紫芝图上见蓬莱’,这阆苑蓬莱听得元春一阵心惊肉跳,总觉得王爷似有深意。
这王府到底比皇宫大内宽泛,一年里娘儿们总能见上几回,因此祖孙之间倒没有那种相看泪眼的事,贾母只绕着安胎保养的话嘱咐元春。
元春听得了,后儿才问:“林姑父要上京了?”
贾母眉头一拧,奇道:“昨儿我才知道,这还是你林姑父亲自写信告诉的,元儿从哪里知道的?”
元春摇摇头,苦笑道:“因林姑父不仅是自己上京述职,还兼着一项皇差——押解甄应嘉大人回京自辨罪名……”甄家大夏将倾,王妃急的都乱投医了,连自己这里她也来求托请娘家帮忙。
元春细端详贾母神情,见老太太对这样的大事竟真的一无所知,不免心内苦笑:贾家真的败落了,此等朝中大事,连后知后觉都算不上,这还有什么指望呢?
“甄家?”贾母脸色一变,嘴皮颤动:“甄家要不好了?”
元春微微点头,低声道:“怕是不好。老祖宗,咱们家没收什么她们家什么不该收的东西罢?”
贾母摇摇头,因王氏糊涂,元春的事到底给两家之间添了嫌隙,过后甄家连在自家存放的银子都要回去了,其后就少有来往……“我记得去年年末,甄家的女人来给你母亲请安……”
贾母回忆说,元春猛然一惊:“太太不会收了她们家的东西罢!”
“好孩子,别急别急。”贾母忙道:“你太太病了,一直静养,并不能见她们,因此我打发回去了。”
“这是怎么了?”她又问。
元春长出一口气,庆幸道:“我只怕太太被蒙骗,不明不白的收下她们家请托包管的东西就坏了。”
“甄家力保六王爷继位,还掺和进三殿下谋反的事情来,她家为保根基留后路,事前在老亲世交家中托付藏匿了不少财物……此次内阁清算江南财政,发现甄家贪墨亏空口子很大,他家里的财物却无多少。我怕早晚要彻查,到时凡受请托的一个‘藏匿赃物’的罪名只怕逃不掉……”
贾母一凛:“甄家抄家了?”
元春低声说:“明查暗抄,正经抄算需得等甄家人进京后……圣上将此事交与林姑父协理,十分器重。”若是不出意外,林姑父和舅舅一样,都将成为受两代帝王器重的重臣。
又暗自叹口气,亲家个个有能为,只有自家的男人……还有太太,元春也不知该不该庆幸她病了,不然以太太的脾性,仗着舅舅的势,难保不会大胆的收下甄家的好处,将那些财物藏进家中。
元春想到此,不欲再说甄家的事,只要家里没收甄家的财物就好。因转移话题问:“姊妹们可好?宝玉可有进益了?”
甄家与贾家几辈子老亲,他家一朝败落治罪,叫贾母颇有‘物伤其类’的心惊肉跳,也不想再说,正好与元春说起家中情景。
说到宝玉,贾母心中一动,因笑道:“你太太病了,如今没精力管宝玉的事。你是他嫡嫡亲的大姐,我有一件心事倒想与你商量。”
“是宝玉的亲事?”元春冰雪聪明,一点就通。
贾母点点头:“我看中了你林表妹。你说好不好?”
“宝玉心里也喜欢,只是他守理不肯说,但我都知道。你林表妹真真无一不好,我便想着成全了宝玉的心。我亦有籍此激励宝玉上进之意……”
贾母早有此心,只是觉得有些虚,便此时趁元春有孕的喜事,说出来看能否添一重元春的支持。
却见元春摇头苦笑:“林姑父进京述职后,许就能入阁,林妹妹可就是阁老之女!况且林姑父只她一个根苗,宝玉……如何都匹配不上。”
自从嫁入王府,元春比以往更看清尊卑,比如她和王妃,在甄家没出事之前,王府上下的‘富贵眼睛’无不再提醒她:她贾元春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女!以及……贾家真的落魄了。
元春叹口气,试图打消贾母的念头:“老祖宗,你疼宝玉我明白,但他自己不上进努力,便是强求去做了阁老的女婿又如何呢?根子在他自己身上,如果他肯勤苦奋进,哪怕不如林姑父那样得中探花,只要如东府敬老爷那般考上进士,亦能自己立足了——妻室出身再显贵,他只一味厌学,仍旧一事无成。”
可那句“阁老的女婿”当真是贾母现在最渴求的,这老人家将两个玉儿配做一对儿的心本来淡了,可元春腹中是北静郡王头个孩子的喜事给她添了一些底气,甄家的事情更让她急于找到一座靠山——王夫人废了,王熙凤是王子腾的侄女,在老人家看还是远了,若黛玉嫁给宝玉,那才真正没比林如海更近的亲戚了。
此时,荣国府里,熙凤也正对平儿道宝玉婚配:“我先时不大喜欢薛大姑娘,如今看来她成了宝玉倒也很好。”
平儿知道是她的心思变了,从前觉着宝姑娘嫁进来许要跟她争权,如今奶奶自己的铺子兴旺红火,倒不大在意管家的这点点进项了。况且二太太一倒,奶奶又立稳了,这荣国府将来还是奶奶和二爷的,宝二爷的媳妇也不能越过奶奶去,因此才觉薛大姑娘合适了。
平儿心里想着,嘴上却笑道:“我说奶奶怎么极力推举宝姑娘也管家理事呢,原来是这样。只不过奶奶的话别在老太太面前露,老太太不一直属意的是林姑娘吗?”
熙凤冷笑一声:“那也得看配不?若我王家有个哥儿,倒正配林丫头。叔父和林姑父到底品阶相当。可宝玉拿什么匹配?他用在丫头身上的尽心吗?”
“罢!不说他!”凤姐拧眉,自打分了地,宝玉屋里的那些祖宗整日喊着她们人多,吃亏受薄待,可是叫熙凤倒进了胃口,偏偏宝玉也来歪缠,凤姐不得不把最大的一块给他。可他那房里的人哪有个愿干活的,这宝玉还非要像姊妹们那样自己掌管,果真白荒了那片地方。与薛大姑娘再不投契,凤姐看她至少很有能为,配宝玉这除家世相貌外无一用的人,还委屈了薛姑娘呢。
平儿一笑,怕她此时睡下到晚上走困,因又捡别的话来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奶奶。一个姓朱的官媒婆来求亲,天天弄个帖子投到门上,已有几日了。我叫门上压着,只是恐怕咱们这里不接,她又投大太太那里去,倒不好了。”
凤姐就知道了:“是来求二妹妹的?谁家?”
平儿都叫压住不让送进来,那必然不是什么大户好的,果然,就听平儿笑道:“是什么孙家,一说这少爷祖上与咱们家有亲,二又攀他族中与东府又亲。”
“还有更好笑的,这孙少爷只一人在京等批准袭职,父母都亡故了,只余些远房宗亲。那朱嫂子说这人二十六七,一表人才,魁梧健壮,家资富饶……”
“什么东西?”凤姐皱眉:“拿着二爷的帖子,去问这官媒婆是不是诚心看不起国公府,这是什么脏心烂肺的好亲!我看她配这老少爷还差不多!”
平儿扑哧一笑,强忍道:“奶奶再想不到,这孙少爷攀的是宁府谁的亲戚。原来这孙少爷同娶了尤老娘的大同孙老头是同族的,听说尤二姐、尤三姐亦嫁的是姓孙的青壮,因此她两个就不能改姓儿。这孙少爷就凭这个去同珍大奶奶攀亲戚,还派两个家里的女人去给珍大奶奶请安,可把珍大奶奶恶心着了,几乎没打出去。”
凤姐也扑哧笑了:“这老少爷好厚的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