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此时, 正是玻璃灯下手携手,猩猩毡上笑连笑。
上从贾母薛姨妈,下至鸳鸯莲花儿,个个三五凑一起儿, 凑趣说笑。
“老爷进来了。”外面才传一声, 跟着赵姨娘已殷殷打起大红毡帘来, 嘴角带笑, 侧着脸儿将秋波暗送。
贾政却没注意,他抬眼一眼看到的是王夫人。
多稀奇呐,贾政自己也纳罕,做了多年夫妻, 太太的那张佛面立的很好, 大多时候都不必费眼去看了。这一屋子的花团锦绣, 怎么就只看着了太太了呢?
贾政再定睛一看, 心里就不大痛快。满屋子人都欢欢乐乐, 连老太太都离开坐榻同大家赏鱼呢, 只王夫人一个如同端坐佛龛的菩萨似的, 怎能不显出她来。
实在是赵姨娘打帘子打的太快, 通报也不及时, 这会儿大家冷不丁见贾政进来, 都静一静, 随即贾母就笑道:“怎的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王夫人方才出了一会神, 这时也忙道:“怎么不见宝玉?”
贾母也说:“我们正看他钓上来的鱼呢,比原本我这屋里养的都鲜活。”
贾政笑答:“还在前头陪客,我进来原是有一桩喜事要禀告老太太。”说着就招手,命外面的人传进来一个乌木匣子。
“将才妹丈的门下送来的, 给老太太贺福。”
别人都还使得,只林黛玉已情不自禁挪了半步。
贾政说:“妹丈在盐课任上忠心尽职,卓有功绩,圣上同几位殿下都恩赏丰厚……”
因林黛玉今年寄居在岳家,是以林如海早有吩咐,令京中留下的家人将朝廷赏赐东西分出一份来奉与贾母并二位舅兄。贾政此次亲自过来,不仅是要回过贾母,更有一则:今岁得四殿下赏字的几位能臣里,林如海占了一席,这位殿下惯来对精干务实的人尊重周到,是以王府赏下的物件里还有几件专给林如海独女的。
“……王妃赐给外甥女的那些东西里,最要紧的是一幅殿下亲笔所书的‘福’字。”
黛玉走上来,将那张只有八寸见方的金色笺纸捧了给贾母看。贾母见这福字特用金笺,就知是因殿下思虑外孙女母孝的缘故,这一份心可比什么都要紧,老太太心下一动,不免朝王夫人看过一眼。
至晚,贾母命婆子丫头好生伏侍姐儿们回去,才留下王夫人问:“四殿下忽然赏下这些用心的物事给林姑爷和黛玉,可是有别的缘故?”
王夫人一愣,没转过弯儿来:“老太太的意思是?”
贾母皱眉,这两个儿媳,一个蠢一个木,她原先觉着木的总比蠢的好,可这木的也忒不伶俐了。遂点明道:“元儿进宫几年没有着落,你这做母亲的怎这般不上心。林姑爷在盐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四殿下要赏识早赏识了,怎么今年玉儿来咱们府上了,殿下就如此客气尊重了?这里头的事你不想一想。是不是元春有归处了,四殿下这才……”
“……”王夫人此时也得承认,家里上下的人都有一个她从前没发现的好处——会想美事儿。
如果相中了元春,那何必舍近求远,恩赐自家难道不比转弯儿赏那林家人更应该么!
贾老太君却越品味越觉自个想的对,因说:“我听说这位殿下为人一板一眼,准是不好直接赏赐你老爷,才如此推爱你妹丈。况且皇家的事都这样,讲究含蓄体统,再不能直喇喇的叫人知道。”
这不是明摆着说老爷官小人微,才叫四殿下不好赏赐吗!王夫人险些忍不住对贾母说:过完了年元春就要回家来了,老太太可别做梦了罢。
“她姑父家受的恩典,只怕不与元春相干。”王夫人打起精神,试着请贾母帮手:“老太太既然挂念元儿,如今元儿已熬了这几年,此时正是替她打算终身的好时候儿,何不趁此机会求一求?”
“听说有皇后娘娘看中了吴大人的女儿,赐给四殿下为次妃,明年就要办喜事。既有了吴姑娘在前,恐怕咱们元儿不是给四殿下的,倒是六殿下,府内除了正妃只有几个通房侍妾——甄家又素来与咱们家亲穆,甄二姑娘又新做了北静王妃,更是一溜儿都是咱们的至交。若老太太能替元儿求说求说,怕就成了呢?”
贾母拧起眉头,她是不愿意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府里与甄家、与六皇子已够亲厚了。元春还有更大的用处,放去四皇子府里才是正道儿,到时就是自家的一条退路倚仗。若不是元春这种雍容的长相不得三殿下的意,其实三皇子府才是她最好的去处——贾母几年前为此很是走动奔波过,无奈三皇子中意的是袅袅柔柔的才女的款儿,硬把元春送进去也挣不到宠爱,贾母计算良久才罢了。
“你想的简单了。”贾母说:“再看看罢。”说着,这老太太就阖上眼,表示困了。
王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只好做两下掖盖毯的虚应,不情愿的退出去。
周瑞家的见她出来,忙上前搀她的手。王夫人冷睨她一眼,将手搭在彩霞的手上,周瑞家的尴尬极了,也只好灰溜溜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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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黛玉三人回去,将那幅“福”字珍重贴在正厅里,云安因道:“可算瞌睡了来枕头。”
迎春也说:“正是,我们原还有些犯难,倒不为别的,只怕叫人讲究妹妹。”
黛玉奇道:“你们两个倒背着我商量了什么?快招了,不然我要哈痒了!”
此时梅月和绣桔进来,各自捧着几卷蓝纸进来。
才看一眼,黛玉的眼圈就红了,忙低头拭泪。
云安和迎春忙拉她,三人依偎到一处,两个大些儿的给这个小的擦泪。
此时,不知黛玉,就连雪鹭雪鹤几个都偷偷抹眼角,雪莺更咽着道:“我们姑娘自来了舅老爷府上,上下都疼的,可唯有遇着两位姑娘才真真是有福!太太若知道姑娘如今有两位姐姐把你珍重在心上,从此不孤孤单单的,西天九泉也欣慰了。”
说的黛玉更是泪若雨下,“我心里早拿姐姐作亲姐姐了,如今更甚,只要摆香案祭天地告父母,明公正道了认了亲姐妹才能甘心!”
“若是姐姐们不肯,便是假意疼我了!”黛玉哭得一抽一抽的,攥紧她两人的手,立定主意要拜做亲姐妹。
迎春最明白她的心,虽三人已足够亲密相爱,可迎春有时心里还是会突然恐慌,觉得这日子都是偷来的,哪一日她们走了,就如风筝断线一般再不能回转,每每想到此处,迎春总是寝食难安。她连做梦都想要抓住了,可醒来手心仍是空空荡荡——直到此时,黛玉的话真真入了她的心。
迎春捉住云安,拿眼相问。于是黛玉也看云安。
云安心内复杂,她前几日才自感身如浮絮,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如今若与迎春和黛玉结拜,她真的能负担起两个女孩儿的未来吗?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泪尽而亡’和‘一载赴黄泉’的惨烈结局,如今三人交好,恩情亲情交错,云安虽一直在努力将她们带离原本的轨迹,却也抱着一腔尽人事听天命的意念。可如果结成姐妹,两个女孩儿又那样赤诚相待,杜云安还能如原本计划的那样几年后安心舍下她们远离吗?
杜云安此人,机敏不缺谨慎,胆大不输男子,更因她那段奇特的来历,便比常人又多了一份责任心,梅月荷月两个把身契真心都交付给她,于是她就自觉背负起了两人的命运,将她二人纳入未来打算中去,不肯辜负了两人。迎春和黛玉此时诉求,着实让云安心内翻江倒海,好一番天人交战。
可谁能耐得住曾经的木头美人这等强烈期盼的眼神呢?
谁又能躲得过林妹妹殷殷泪目呢?
我这是掉进了盘丝洞了,心都不听使唤了,还有什么法子!杜云安心道,罢罢!难道不结拜,我就能狠下心看着她俩个还落那个下场吗?
黛玉和迎春就见杜云安出了一回神,心里方打起鼓来,就听她说:“你们都不弃嫌,我还会拂意吗?”
黛玉破涕为笑,迎春却红了眼睛。好一会儿,迎春说:“什么弃嫌不弃嫌!”
黛玉亦嗔道:“以后都不许说了。”
小厅下站着的丫头们都以为云安说的是她有些尴尬的‘干小姐’的身份,殊不知杜云安想的是:天爷!我竟然要与红楼十二钗的林妹妹、二姑娘效仿桃园结义了吗!这两个是上辈子多少人的梦里人呐,何德何能!诚惶诚恐!
看着两个小姑娘可爱亲昵的模样,杜云安突然一股豪气生出:如今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大不了再努力些,再周全深远些,总不至于再叫她两个落到那境地了去!
……
时下换帖子结把兄弟、干姊妹的风气很盛,她们这些闺中的女孩儿们也多有耳闻。黛玉就说要摆香案,一色都要庄重正式的来行仪式。
“这有什么难?”迎春如今历练出来了些,在平明楼里也敢说话敢拿主意了:“过两日除夕,正院等处都要设天地桌,我们在自己院子了摆一桌供奉,谁能说什么呢?”说着就命丫头去后库房取来木插屏、供桌,黛玉也不哭了,三个女孩儿亲自摆弄一会子需要的供品。
“梅月去取五供物来。”云安道。她早先令自家的婆子预备了包含香炉、一对香甁和一对烛台的整套五供器皿,原本是打算三十那日偷偷置于室内,好方便她祭父母、黛玉和迎春祭亡母所用,这会儿正好。
不一时,平明楼前,面南设下木插屏,插屏上贴木板纸印的天地神像,前摆香案,上设供品,供品前摆五供物,烛台香甁立两侧,香炉陈设正中。这供品豪不敷衍,有蜜果子、苹果、干果、馒头、年糕、素菜各一供,竟是凑齐了全供。
“大姑娘好有心,怎么变出来的这馒头素菜?”雪鹭悄悄问梅月,这大姑娘说的正是云安。姑娘们要正式祭告天地焚香磕头结异姓姊妹,以后就是亲姐妹了,于是各人心腹丫头们就随着改了口,在自己院里对自己人就直接称呼杜云安做大姑娘、迎春还是二姑娘、黛玉则是三姑娘。梅月绣桔雪鹭都有了默契,日后在人前,她们也一并都称姑娘就是,并不为难。
梅月嘴角抽搐,雪鹭已是自己人,因直说道:“她早有和二姑娘三姑娘一起除夕祭亡亲的心,早做了准备。”
雪鹭心内感激,又不免叹道:“咱家的姑娘都是多好的人呐,品性相貌世间也难得的,可就是命苦,幸好前生有缘今生才能相聚一处,日后相扶持着也好过活。”
绣桔也点头,如今这院里站着的三个,竟都是寄居在此处的客人,看似二姑娘底气最足,可比起大姑娘有个能干又疼妹妹的亲哥、三姑娘更是有林姑老爷捧在心尖上来,二姑娘才是稻草肚子棉花心,最虚透了的那个。
看着她们二姑娘竟是最齐全的,父母兄弟俱全,可有什么用呢,老爷太太不管不问,根本不似亲生的,琏二爷和琮三爷也是一年见不了两回,如今只有亲嫂子琏二奶奶待姑娘亲近些,还是托了云安大姑娘的福。
云安取来绢底粉红笺纸,迎春折成数折,黛玉研磨。随后推字最好的黛玉书写,迎春捧笔,云安压纸。只见黛玉稳稳于封头写上“金兰谱”三个字,随后在折内写明三人姓名、籍贯、生辰八字,以及各自三代祖上姓名,再写于某年某月某日,然后将“……数株之栀子同心,九畹之芝兰结契,对神明而永誓,愿休戚之相关”(引用·注)的誓言书明。最后三人各自郑重写上自己的姓名,合着朱砂盖上手印。
如是再三,三份金兰谱才写成,庄重供于香案上。
此时已夜深,平明院所有可信之人都站在院中,院中寒风肃肃,鸦雀不闻。
由最年长的杜云安为首,三人按年龄依次焚香叩拜,又同诵金兰谱誓言,一齐饮尽爵中酒,再同时叩首。此时方礼成,三人携手互相扶起,俱都是眼中有泪,唇边带笑,久久不能自已。
又激动又喜悦又新鲜,还多了一份踏实。不止迎春和黛玉两个如是,就是杜云安这等经历两世的人,也是如此。甚至比起两个妹妹,杜云安还有种神奇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她与这个世界联系更紧密了——有哥哥,有迎春和黛玉,有银线、梅月、宋师兄、李夫人等等人在,杜云安心想,此世是吾归处了。
三人将金兰谱各自珍藏起来,又不约而同的出来走到一起。三人在黛玉屋里的暖阁坐下,依偎着直说到小厅锦格上的西洋座钟“铛——”响了一下,雪鹤雪雁司棋绣桔梅月荷月等都上来劝:“好姑娘们,可真是太晚了,咱们先睡了,明儿再说话。”
小姊妹三人仍不舍得分离,雪鹤过来笑道:“已铺好了床褥,今儿在一处歇罢。”
于是这三个又在帐子里私语了半晌,困极了才头挨着头睡了。她们的大丫头松了口气,也都一起胡乱睡下了。
次日迎春的乳母进来,她们才在这位妈妈可劲儿挑刺的絮叨中醒过来。
迎春这保母最是个偷懒耍滑还尖酸刻薄的老虔婆,迎春虽一时还未能改全了‘敬她一分、怕她二分、让她三分’的相处模式,可云安和黛玉两个可不会惯着她。
尤其黛玉,蹙眉扬声道:“这个妈妈,你才从家里进来,又拿我们来开胃了!”
云安先起身,冷道:“你这妈妈好无理!你有正经事就直说了,搁在我们门口骂这个骂那个作甚?我素来听不得那些个指桑骂槐的话,妈妈可别叫我误会了。”
迎春的奶娘就掐着腰道:“这些个丫头偷懒,多早晚了还躲在屋里睡大觉!我管教她们原是我的差事,杜姐儿,你不要护着她们了,你倒也该管管你自己的丫头!舅太太没给个正经的老嬷嬷管束,看把她们浪的!”
谁浪?这王奶母嘴里说梅月荷月等人,那眼睛分明睨着的是杜云安!
梅月几个登时大怒,荷月泼辣,上来就指着王乳娘喝骂。
迎春此时也出来,难得沉下脸来:“妈妈管教我的丫头,我就算知道妈妈管错了,也压着绣桔她们给妈妈情面。可现在我才知错了,大错特错!妈妈老糊涂了,舅舅家姑娘的事也是妈妈能排揎的!”
那王乳母就撒泼哭闹起来,说贾迎春吃了她的奶长这么大,却一点儿体面都不给她,白废了她往日尽心尽力的照顾云云,还指着迎春道:“大年下的,不说我来了孝敬我,反这样欺侮老婆子!我说的不过是几个丫头,怎么就说不得了!连姑娘我也有管教的权儿呢!老太太、太太常说了,叫我们这些奶母仔细着姑娘,教姑娘学好的,姑娘年纪还小,别叫她屋里的丫头翻了天……我岁数大了,精力不济,你们不说体贴我,叫我安生歇着,反而翻了天了,戳哄着姑娘和我离心,不听我的话!我管着你们不是一日两日,早习惯了的!好姑娘,我是奴才,可这府里奶妈子管教姑娘,哪个不都说习惯就好了的话——就是那些个外八路的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小蹄子,你王奶奶才十天半月的没镇在这里,就敢作耗起来!狐媚妖道的,要把姑娘往邪路上引……”
这王妈妈什么都敢说,嘴里还不干不净,气的几个丫头眼前发黑。就是林黛玉也算牙尖嘴利,可从前也没人敢在她跟前说骂这些话,况且这老虔婆骂起来,越发兴头上来,别人喝命她一字一句都不听。
“啪——!”
杜云安再次一力降十会。
迎春那乳娘跟个陀螺似的,转了一圈半儿才趴地上,右脸立时就肿的一个半大——“咕哝!”这老婆子被云安一掌打蒙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张嘴那血水和着口水就呛了一下,咕嘟把掉下来的一颗大牙吞了下去。
“你!你!你敢动手!我要告诉老太太——”她翻过身,脸都疼木了。
“啪!”
杜云安一脚踩住,弯腰,干净利落给她拍匀称了两颊。
“梅月,手帕给我,我要擦手。”杜云安好整以暇的立在一旁道。
梅月脖子嘎达嘎达的扭过来,僵硬的拿错了自己的帕子就给了云安。
一时鸦雀无声。
杜云安居高临下,垂眼看烂泥似的瘫在地上的王乳娘:“大过年的,这位妈妈来都来了,不能教您空着回去。我看您岁数大了,为您好才拍了两下,你才好家去歇着呐。大家都不容易,你年纪大了,我们还小,不妥帖的地方请您见谅——若是王妈妈还有话说,我奉劝妈妈一句:别忘了您方才说的‘习惯就好’这话!妈妈若不明白,我少不得再操一回心,叫你这妈妈习惯习惯!”
满脸的阴阳怪气。
就连两只爪子都用来捂脸的王奶娘都惊大了眼,从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小丫头!
杜云安吁出一口气,“扶这位妈妈家去。老弱的都当不了差了,唉哟——这发痄腮了!可怜见的,正月里别叫她上来了。荷月,把我的话告诉琏二奶奶去,就说看在我的面上,放这位妈妈一月的假罢。”
黛玉此时回过神来,忍着笑道:“雪雁,你也和你荷月姐姐一起去,请琏嫂子也看我的面子。”
迎春攥着帕子,深深看王奶娘:“奶娘好好在家歇着罢,等过了年节,我再去回禀老太太,奶娘年纪大了,也该告老荣养——您先把眼泪收收,免得大年下不吉利。”
杜家的两个婆子是穷苦人出身,那手跟钳子似的,一左一右夹了那老婆子就出去,司棋促狭,一面带路一面告诉别人:“老奶奶发痄腮了,你们没发过这病的快躲开,大节下过到身上可不是好顽的!老奶奶发痄腮啦!快告诉她儿媳妇王住儿媳妇去,叫她把家里没发过痄腮的孩子们躲躲……”
正巧遇到林之孝家的带着下人过来贴春联、横楣,还得在影壁挂“鸿禧”的挂牌。
“诶唷,这可了不得!王家的怎么这样没成算,得了痄腮还敢进来,快打出去!”林之孝家的一躲老远。
她手下的有婆子狐疑的打量两眼,“咦,我先前见她的时候不记得这样啊。”
“呸!没发过这病的也见过,可不就是一会子就硬鼓起来了!看她的脸,两边肿的呀,噫!”有的边躲边骂:“小孩子还罢了,大人得这个好的最慢,最耽误事的!”
眼看到年下发赏钱的时候了,那些人生怕叫王奶子的晦气沾上了,一个个都又唾又骂。那王奶娘想哭叫解释,可依着杜云安的神力,两巴掌足够她脸麻嘴木大半日了,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只是呜呀着不成句。
“林大娘,我们院里就不用您张罗贴对子了。”绣桔出来说。
林之孝家的不许:“这差事交给了我,我就得弄全了,不然太太和二奶奶得怪罪。好孩子,别作怪,快让开!”
绣桔指着一楼正厅里悬着那张“福”字就笑:“林大娘看那张,那都用了金纸,这院里用红色的,只怕不好呢。”
林之孝家的想了想,笑道:“罢了,你们只在院里贴罢,院外头我叫他们油一遍桃符就罢了。”
送走了林之孝家的一行人,绣桔等就张罗的开始贴她们的对子,皆是蓝纸书就的春联。
却原来,按此时的规矩,这守孝之家,春联皆该用蓝纸——所以,昨晚上黛玉看到云安和迎春早准备好的蓝底对子才会这样感动。
也亏得有四王妃赐下的那幅殿下亲书的金笺“福”字,才使得林之孝家的如此好说话。
黛玉细看那些笔记,皆是安、迎两位姐姐亲手所写,不免又抹了一回眼泪,叫云安看到,把她拉过来:“渴不渴?昨儿到今儿,都闹得你掉了两缸泪珠了,肯定渴了。”
爱哭也不怕,只要多喝水。
云安叫雪鹭:“你记着,以后你们姑娘抹一回眼睛,就捧来一盏红枣汤、银耳羹什么的给她喝,省的哭多了不水灵了。”甜滋滋的还养身。
“是。”雪鹭听了,果然去后面小茶房捧来一盅蜜水来给黛玉。
倒把个黛玉甜笑了。日后这雪鹭等丫头果然照做,也不再劝黛玉不要哭,见她抹泪了,就端着糖水蜜汁在一侧等着,闹得黛玉正伤心呢,看到那一盅盅的汤水儿就又给逗笑了——偶然间真委屈难过的时候,见着这个,也想起云安关心的话来,不免心里暖一暖,就好过些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