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 云安果然亲自将信送给黛玉,黛玉道谢,未及命人上茶, 已先拆开信来看。
雪鹭亲自捧了热茶给云安,笑道:“姑娘吃茶。”
言语间只叫“姑娘”,并不提名道姓的称呼, 可见稠密。但这房中诸人,从黛玉的丫头到云安的梅月、荷月皆不以为奇, 若教外人看来, 倒好似她俩个才是嫡亲的表姊妹似的。尤其黛玉向来细心有礼, 像如今这样不请客人坐下不赶命上茶的事在别人身上从没有过,更叫她屋里的人知道她的心——惯来只有亲近之人才不必死究礼数。
虽前因在林家救了杜仲性命、杜仲拜陈先生为师、又护持黛玉一路北上的情分上, 可终究是落在两个姑娘相投契才能处成这般。因两个姑娘处的好, 她俩屋里的人也渐渐同气连枝起来。再加上一个温柔厚道的迎春,贾家竟再无他处比这平明楼里更契合相投的了,俨然是处女孩儿们的桃花源一样。
“我新给父亲做了些针线, 这两日收拾出来仍旧请杜大哥哥托镖行随信捎去。”黛玉看罢了信, 眼眶红红的,却笑了起来。
云安点头, 笑道:“陈先生的信里说林伯父与家里上下人等皆安泰康健,只是担忧你想家, 便与镖行定了契, 以便月月的书信往来……你可安心了罢?”
林如海的信里也写了此事, 杜云安也如此说,更叫黛玉高兴了,她将信贴在胸口,一会叫雪鹤将她给林如海做的鞋拿来包起来, 一时又命雪雁雪莺两个将她在腊八那日亲手浸的腊八蒜坛子取来……支使的大小丫头团团转,连梅月荷月两个也紧着帮忙。
这一屋里正一团和气,姑娘们脸上都带着笑,云安同黛玉将墙上所挂的九九消寒图取下来,这瓶插红梅的“岁岁平安”消寒图系黛玉亲手所画,上图的梅花已经涂红了小半儿。
“还是你的心最灵慧不同,怎么想的来?”云安笑道:“林伯父收着这画儿,指不定如何高兴。”
黛玉抿着嘴也笑:“我涂了这些,父亲把中间路上未填的补上,接着日染一瓣,也就当我们父女俩一同‘珍重待春风’了。”
一语未了,外面有人道:“你们这里做什么呢,这样热闹?”
雪鹭与梅月笑道:“宝姑娘、云姑娘与三姑娘、宝二爷一齐来了。”
黛玉同云安忙道:“快请。”
那四人进来,看到屋中忙乱,案上、几上都散着东西,湘云便笑道:“多早晚的就把年货摆出来了?”
黛玉请众人往西侧暖阁去坐,又命雪鹭雪鹤上茶,这才说:“我往家里写信,随信捎些东西。”
宝钗便道:“我们家常有南北来往的船,若是林妹妹要捎寄东西,只管使人告诉我,我家的船极方便。”
黛玉只说已经托好了人,又谢一回宝钗方罢了。杜云安但笑不语,林家难道没有船只吗,便是每月都派船来往都中和扬州又算得了什么,不那么做只因老谋深算的林如海避嫌而已,这是怕叫有心人往他头上织罗个联络朝臣图谋不轨的罪名。还是上次托杜仲师兄弟‘压镖’送林妹妹上京,才教这老狐狸想起了走镖行的法子,托镖行这等开门做买卖的江湖行当传递信件,本身就摆出了坦荡的态势,况且又有杜仲这等在镖行人面极熟的小辈子侄们在,寄信寄物更是又快又放心。
贾宝玉已站起来到厅中转过一圈,将那些东西一一赏鉴过,才走回来笑问:“那玻璃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腊八蒜。”雪鹭请他吃茶,边笑答道。
湘云捂着嘴笑:“林姐姐怎的还要将这个捎去不成?怪陋简的。”
云安也笑:“我们几个前儿闹着玩,自己剥的蒜瓣儿,自个儿浸到米儿醋里……这一罐子都是林妹妹亲手作的,送去给林伯父,不为贵贱好坏,林伯父受用的正是女儿的孝心。”
“好有趣,怎么不叫我们!”探春拍手笑道,又问:“怎不见二姐姐,方才我们先去她那边,也不在屋里。”
黛玉和云安都笑:“凤姐姐请她帮忙呢,二姐姐便舍下我两个去帮嫂子了。”
“你们好会弄趣儿!”湘云也觉有趣,说“但凡是咱们自己动手作的,便是一草一纸,也不嫌寒简了。”说着就推宝玉:“什么时候咱们也想个新鲜的事情顽一顽,岂不比镇日赶围棋闲说话来的好?”
宝钗看一眼外厅花几上的玻璃瓮,心道这可不算寒简了,只这剔透的玻璃瓮就是多少人家里都没见过的。
她自想着,就听宝玉起了兴头道:“待到春暖花开,咱们采了新鲜的花朵来,我给你们淘澄胭脂膏子——致远斋前头的院子极大,我们且摆开了阵势,好好顽一回,既得兴,又给你们制出来一季所用的胭脂!况且春日里,飞花漫天,姐姐妹妹们一处弄红品香……老天,好一幅‘春闺妍艳图’!”
他说着,已醉倒在美景里,仰倚着雪松锦的靠背上,兀自喟叹。
湘云喜得无可不可,只愿明日就百花齐开了好弄这个顽,还道:“还要捱到多早晚,如今各处也有好些花,不止红梅白梅,便是牡丹花儿也有,我们不若择一日先作顽一回的来。”
宝玉听了眼睛又一亮。
宝钗忙拦道:“如今治办年事,上下里外,皆是忙忙碌碌的,且不是弄这个的时候儿,况且冻病了不是好玩的。”
探春因笑道:“正是这话儿,过几日除尘裱糊的又得一番折腾,什么好兴致都得给败了。”说着就又指着宝玉道:“二哥哥开春就要往家塾念书去,正是以后要用功上进了,若还弄这种事情,教老爷知道了,岂不得责骂说我们引得你不务正业呢。”
湘云和宝玉大失所望,尤其贾宝玉,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经能读作‘痛不欲生’了。
他哀哀叹气:“宝姐姐三妹妹好没趣了,此时又说这个做甚。我只‘今朝有酒今朝醉’罢,快快别提什么功课上进的,没得浊了林妹妹的屋子。”
黛玉只捂着嘴笑,不肯说话。
湘云赌气道:“我们在屋里制一点子来顽,大节下难道老爷还怪罪吗?”
宝钗便握着她的手笑话:“你一门子顽心,也不想想若要用鲜花淘制胭脂,需得多少花呢,是那雪地里的几株老梅够你折腾,还是你要把老太太、太太屋里那几盆难得的牡丹都薅秃了的?”揽过她安慰:“过些日子,桃花满枝丫,玉兰立梢头,各色各样的花儿朵儿都任你选用了,那时候即便你要的这里没有,我也只叫人给你弄来就是了。”
哄得湘云又高兴起来,大家都笑她小孩儿脾气,一时恼了一时又好。却不知除了贾宝玉,其他人或多或少心里都有些感叹:这史湘云正是一脚踢死个麒麟——不知贵贱的大小姐秉性,这冬日里的牡丹何其珍贵,全是地窖火炕的百般伺候出来的‘唐花’,阖府里只有上院和正房里摆着几盆,鸳鸯彩霞几个都小心翼翼的供着,要它在正旦的时候添富贵光彩呢。
“那一卷卷轴是什么?”湘云看到雪鹤和香菱将一卷卷轴放进锦盒里,因问。
“是我们姑娘画的九九消寒图,也要给老爷送去。”
众人命她俩打开一观,见那图上的梅花花瓣已经填染到今日,都盛赞黛玉好巧心。
宝钗叹道:“腊八蒜消寒图,大俗大雅,林妹妹的这一腔心思,能不教人动容。”
暖阁里的年轻男女们皆是感黛玉之心,湘云此时眼圈一红,却滚下泪来。黛玉知她自襁褓中便父母双亡,从小跟着叔婶过活,也忍不住心头一酸,眼眶一热,又怕众人看见了,忙低头自己擦了。
黛玉因她落泪,湘云全看在眼里,当下心里感动,挨到她身边,抽噎着要给她擦眼泪。这两个女孩儿,一个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珠呢,胸脯子一抽一抽的更咽,就扁着嘴给那个已经止住泪的擦脸了;方才忍住不哭了的那个,被她拿手帕子一招,那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似的一串串的往下掉,越发叫替她擦泪的这个忙得慌。
本来大家伤感,看到这一幕都合不住,扑哧一声儿,闹得哭不成哭,笑不是笑。
“都不许哭了。”云安是这里头最大的那个,当下就道:“一会子上头传饭,这一窝的红眼儿兔过去,没得吓着别人。”
说的湘云两个也破涕为笑。
当夜,云安铺了纸在桌上,用极细的毛笔将今日的情景描画下来:她上辈子的家长奉行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像一众小伙伴们似的被逼着学过些才艺,画虽不好,可素描却还能看。
“姑娘画的这是林姑娘和史大姑娘?这……太像了!”梅月荷月等都像看西洋景一般,围着桌子不住的啧啧称奇。
杜云安摇摇头,她只会依葫芦画葫芦,什么意境韵味一点不能,也就是时下这种画法少见罢了。
把经历世情趣事画下来,是杜云安早就存想的念头,只是到如今才有闲情逸致的做起来——杜云安自谓有此奇缘来到这世,又阴差阳错的有幸与红楼女儿们相处一回,等老来追忆时,若不将种种趣事画下来,总觉的是白白抛费了这一遭奇遇。
云安听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的看那副“小姊妹拭泪图”,想一想,又单独画了张黛玉的小像放在一旁,香菱边涮笔边端详那画儿,见上头画的是林姑娘抹着眼泪被逗笑的一瞬儿,不由深为敬服:“姑娘画的跟林姑娘一模一样!姑娘得了空,若肯教我画两笔,便是我的造化了!”这女孩子心里存着一个念想,倘若学会了姑娘的画,自己给自己画一幅,日后散出去,或许天可怜见能被父母亲人看到认出来呢。
云安早知香菱是个好学肯学的女孩儿,当下欣然道:“我只会描这种的,你若想学我自然教你。但若是你想画大雪红梅、春日盛景的那种重意境的画儿,我就不会了,我带你去拜四姑娘为师,她虽小,学画却有成了的。”如今这种照物白描的画儿,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我只学姑娘的这种!”香菱鼻子一酸,也不瞒着云安,将心里的想头告诉她。
云安一愣,笑道:“傻姑娘,可不许这么的!这一来不就成了官府缉拿人犯的画影图形了么!”当下世风虽还算开明,可对女子仍是束缚苛刻的——杜云安从后世来,这种画图寻人的法子她早想到了,但根本就行不通。要知当下在大庭广众售卖观看的女子画像,不是钦犯就是花魁,倘若叫香菱的画像散出去,还是自己这种极肖似的画法,那即便找到了她父母,她自己也能被唾沫谣言逼得活不下,甚至还可能被宗族送去庙里作姑子。
“我已托了你林姑娘也替你打听着,”云安宽慰她:“你知道的,你林姑娘祖籍姑苏,林老爷又在扬州做官,全是咱们猜测的你可能的家乡。林家在那里的根基深,他门下的家人帮忙,可比你那种漫无边际的撒画像的想头靠谱多了!”
香菱这才知道自己想的简单了,又听了这话,感激涕零,被云安撵去洗脸了。
一时梅月荷月两个上来:“姑娘,天晚了,歇了罢。”
一宿无话。
次日起来,杜云安将那副小像给黛玉:“像不像?”
雪鹭雪鹤都捂住嘴,黛玉也捧着细细端详。
好一会儿,雪鹭喜道:“不若把这幅画也放进信里,老爷才喜欢呢!”
黛玉忙小心折好,亲自放进信封中。
下晌,迎春从凤姐的丹桂苑回来,请姊妹们在三楼吃茶赏景说话儿。
迎春和云安已用了一盏热热的金瓜茶,还不见黛玉来,迎春因问:“林妹妹忙什么?”
不待云安回答,黛玉已进来了,她身后雪鹭雪鹤各抱着一个不小的包袱,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的:“收拾来收拾去,没成想越来越多。麻烦杜大哥哥了。”
云安倒笑了:“不多。我前几日回家替我哥哥收拾去通州大营的行礼,压了又压,还叫我拾掇出满满一炕,我哥哥笑话我,说不若叫他连屋子一起搬去……他说是如此说,到底叫人都包了起来。”
说着,就命叫来杜家自己买的两个婆子上来,又添上林家的管事媳妇,叫紧着送去杜云安兄妹的家里去。
“虽年前送不到林伯父手里,但今儿送去,却赶得上明早发的船,若是顺畅,或许林伯父还能吃上破五的扁食配腊八蒜。”
迎春笑道:“我们浸的蒜少了,今儿凤嫂子不知怎的听说了,叫咱们分她一碗元日蘸煮饽饽吃。”
“我也替老太太传话来了,也说要一碗姑娘们弄的好绿蒜儿。将才宝二爷在老太太跟前说林姑娘泡的蒜又好看又好吃,把老人家馋着了。”鸳鸯从外进来,笑说。
三位姑娘都气道:“他又没吃过,我们坛子都没开呢,外头连一丝儿的醋味都闻不到,他就知道好不好吃了!倘若弄出来的味不好,岂不叫老太太扫兴,叫大伙看笑话!”
“好姑娘们,经了你们的手,不好吃也好吃了!”鸳鸯笑着来拉她们三个:“三姑娘、四姑娘、云姑娘、宝姑娘都在老太太屋里说笑呢,你们也快来!”
于是众人一起往上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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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且说杜仲在家接了林黛玉送来的包袱,忙与师弟将他两个给陈师父和林老爷的东西带上,一起到兴隆镖局来。
窝里斗的几个人被张师傅处罚逐出之后,如今勤劳肯干的一些师兄弟们出了头,镖局里头规矩更整肃,倒叫这兴隆镖局倒更上了一层楼。杜仲宋辰两个虽离了这里,众位师兄弟却仍记他们的情,忙忙的将他们的东西装箱封条,应承第一批上船,必定放在最稳妥最好的舱房里。
与师兄弟们说了一会子话,约定了请吃年酒的日子,杜仲宋辰两个才别过了。杜仲因说:“咱们顺道去酒铺里一遭儿,问问那掌柜的,明日将最后一批药酒给他们就完了心思,我们也正经准备过年了。”
宋辰欣然应下,叫刘三驾着马车自己家去,两个年轻小郎君就往酒铺走。都是高高的个儿,腰板挺直,行动间利索有力,脸又俊,穿着打扮也体面,这么一双小后生走来,怎么不引人注目。这师兄弟两个一行走,大爷大妈就一行看,连街上的小媳妇大姑娘也频频‘不经意’的扫过来又瞄过去的瞧,亏得宋辰右脸上有那块跟伤疤似的胎记,才没叫好事的叫住打听他二人家住哪里,可有婚配。
西侧绣铺里几个女孩儿相携出来,正看到两人路过,其中一个颇为大胆,下死眼把宋辰盯了两眼,她那小姊妹们就推她,一群姑娘吃吃的小声说笑。
一个说:“芸娘,不如咱们跟着些,瞧瞧往哪儿去?”
那叫芸娘的有些意动,扭捏两下,就被一群女孩儿簇拥着掉在后面了。
这街市是南北东西交错的几条儿,背后嘻嘻闹闹的声音却一直在,杜仲宋辰两个不是聋子更不傻,师兄弟两个就转进旁边铺子避让了片刻出来,那群小娘子们仍未散了。两人暗自皱皱眉头,杜仲脚下更快了几分,宋辰却顿住脚,冷冷的向后瞥过一眼。
“呜!”一个女孩儿惊出声,忙死死握住自己的嘴。再看那个芸娘,正正好的将宋辰整张脸都看见了,与他的眼神相比,那右侧脸颊的胎记都不算吓人了——芸娘只觉跟鬼对看了一眼似的,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脚就跟被钉在地上一样,这日直到回到自己家里腿都是软的。她家正是这条街上卖吃食的一家小食店,前面做买卖,后院自家居住,她娘看她不似往常爱笑爱说,便问女儿。芸娘便问见没见过一个右脸上有疤的年轻男人,“怕人的紧,跟鬼似的……”。谁知还未说完,她娘一拍大腿,直说:“那是个财神公啊!这些日子最红的那什么长春酒就是他们家的,听说还未有婚配,诶唷,要是咱们家能攀上这门亲,可就祖坟冒青烟行了大运喽!”把个芸娘气的吓的直哭:“若教我嫁这样的人,我宁可一根绳儿套脖子上了了,也不白活着受罪!谁知道他吃不吃人肉!……”
“把你这神情收收。”杜仲听到一水儿的抽气声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他无奈回身,边拍拍师弟的肩膀,一边儿警告似的环视一周,把那些个看向宋辰的目光给逼回去。
杜仲还是找甄瑳报仇那次才真正染了血的,可宋辰比他还小,当时却像已稀松平常了。后来杜仲才知道他虽出身辽东望族,可辽东一带野兽和匪贼都多,当地民风粗犷,遭遇狼群时便是个小童都敢拿起匕首短刃拼命,宋辰因生父早亡,更是早就沾过血的。沾过性命人血的人才会有的那股子戾气,寻常汉子尚且受不住,更不提一群小姑娘了。杜仲觉着没当街吓哭别人,已经侥幸了。
宋辰倒不觉的有什么,他是惯来如此,最擅长用这种阴郁狠戾的眼神吓退那些烦人的打量议论。见师兄示意,料街上的这群闲人不敢再跟着他们,宋辰就又变成那个面无表情木木呆呆的宋辰了。
杜仲揪着师弟,赶紧快步走了,免得一会后头那些人回过神哭起来不好收场。师兄弟两个忙着脱身,没注意他们才走过了这处街市与都中主路的交叉处,把那几个小娘子吓住时她们正好儿挡在大路上,叫那条路上几个骑马的路人将方才的情形都收入眼底了。
“老爷?”一个长随打扮的壮汉问。
王子腾把玩着马鞭,远远望了一眼两个小子进去的那铺子,眯着眼睛问:“酒仙居?”
那长随也望一眼,随即道:“酒仙居的酒是都中头一份儿,他们的药酒也好,府里买办每月都从酒仙居定些上等的来,许是您看到过他家的笺子?”
王子腾点点头,他不过是看那两个小子年岁不大却有点儿气势有些稀奇罢了。
“酒仙居最近才上了一种周公百岁酒一种长春酒,听说极好,尤其长春酒据说是仿的宫里的方子……”那长随觑着王子腾的神色说。
王子腾哂笑:“哦?难道府里不曾置办?”
那长随就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哼哼嗤嗤的憋出一句:“小的听闻这长春酒颇受太太奶奶们喜欢……”这不是太太病了么,老爷常不着家,大年节下不想法子哄哄——这长随家有贤妻,他个耙耳朵对此道甚是精通。
王子腾用马鞭子指指他,大笑道:“那老爷就亲自买一坛子回去!”
说着便纵马小跑过去,他的几位随从忙跟上,惹得这条商铺林立的北街上的行人忙忙躲避,登时尘土扬起。
才到这酒仙居门口儿,当头就碰到个掌柜打扮的人笑着将方才那俩小后生送出来,一面走还一面客气说话。王子腾挑挑眉,这倒有趣,难不成还是个大主顾不成。
杜仲正与掌柜的寒暄,余光瞟见王子腾等人,先入眼的却是马腿上的一处印记,心想:这烙印?是军中的马?
抬头正与马上一雄壮威严的中年人对视。杜仲心中揣量一番,看着的确像个军爷,便微微拱手示意,随即向酒仙居掌柜告辞去了。
王子腾虽未着官服蟒袍,可遍身华贵,更别提他身下这马极神骏——寻常武人看到他,不多打量他一眼,也得多看骏马几眼罢?这两个小子倒奇了,一个看一眼拱拱手,一个连头也没抬。
走出几步,杜仲回头,看的却是马蹄子,果见一匹马抬腿时露出的马蹄铁上有个标记——“军马。”杜仲轻声对师弟说。
宋辰点点头,师兄弟俩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爷,那两个小子说‘军马’。”这时,最后面的个不起眼的小个子随从禀告。
王子腾微一颔首:“无妨。”他对偶然遇到的两个小卒子不感兴趣。
只是拎着一坛长春酒回府后,眼见后街热热闹闹,一路上都能听到孩童们嬉闹的声音,府里却冷冷清清,王子腾不免长叹一声。这时管家王福上来禀告近来府里的事:“……太太静养安神,小姐也病了,太医开了方子,说小姐体弱,今冬最好不要出屋子,谨防受寒。”
王子腾又叹一声,更觉寂寥。不知怎的想起方才遇到的那两个小子,不免有些羡慕两兄弟的父母,不说两个后生看着教养的不错,就说家里有这样两个半大的淘小子,该是何等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