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料理, 料理什么?
自然是如同那嫣儿一般,王熙凤亲自操演了一出好戏:贾琏给嫣儿的那一百两银子,熙凤先自己收了, 没叫直接赏与嫣儿, 反而当面命平儿给了她父母,喜得那俩人无可无不可;熙凤又作好人, 将嫣儿闯祸贾琏发怒, 靠她劝解才肯放出自便等语说了,嫣儿的老子娘感激的不知如何好,直把熙凤当做活菩萨, 慌不迭的将女儿领回家去,不几日便仓促马虎的发嫁了她。
可怜嫣儿二十出头的花信年华, 俏生生爽利利一个可人儿, 就被她家里胡乱配给了个快五十的鳏夫,前头女人留下的小儿子都比嫣儿大好几岁。那家倒是附近乡里的富户,可嫣儿嫁过去头一日就给那里头掌家的大儿媳妇问到脸上:“我知道你原是伺候人家少爷的丫头,被收用过无疑,只是我问你,被收房里多久了, 可有生下个什么来?”
嫣儿羞愤欲死,那家里的小儿媳却道:“这个我打听着了,收过久了的。不过大嫂的见识也忒短,倘若她有那能耐生下个什么来, 人家那大户人家能撵出她来?”
大媳妇就点头:“原来是使得不耐烦了, 才卖给公爹。既然生不出来, 倒省我一桩麻烦。”
嫣儿历年积攒的衣服钗环大多被亲兄嫂夺走, 好容易保住的一点子不几日也都被她几个儿媳妇抢了瓜分去, 她那棺材瓢子丈夫,一味的只图她年轻鲜嫩炕上乐趣,下了炕就万事不管,一切事情都是长子说了算——嫣儿想不开,才半个月就投河死了,她娘家闹上一回,叫那人家赔了他们二十两银子也就罢手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王熙凤只稍稍费了一点心,却冷眼看了一整出的戏。
平儿尽管知道,嫣儿寻死怪不着奶奶,实际是她爹娘兄嫂不做人,把个好女孩儿又换了一笔财礼才致使她下场悲惨,可心里头焉能不怕——往日别人都赞奶奶杀伐决断不输男儿,可如此此等心计手腕用在这儿时,对身不由己的奴才们就是灭顶之灾。奶奶动动手指,就叫人自己往死路上奔。
这贾琏翩翩公子,俊俏风流,言谈又有趣,行为又阔绰,平儿活到如今能见过几个男子,偏偏又个个不如他,她正是易萌动春情的好年华,怎会半点都不动心?
只是这女孩儿本性良善,又跟在凤姐身边这些年学尽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她最明白熙凤爱贾琏的心,既不肯负熙凤的恩,也看清贾琏不是她能托付终身的主儿,因此早就熄了心思。平儿只没想到自己那半点子心思叫奶奶觉察了什么,这里来一段似是非是的敲打。
平儿自此更加避嫌,也更谨慎小心,一门心思等到了年纪出去配人做正头娘子。却不料她死了心,反而越发入了王熙凤的眼,后来熙凤智计百出将眼中钉全拔去时,忽恍然发现贾琏竟大有与她离心的态势,急急忙忙的要收平儿到房里,好用来拴贾琏的心……此为后事,暂且不提。
却说那凤姐私底下说要把杜云安支到别处去,却不是假话。没几天,她便趁着贾母高兴,与贾母王夫人道:“二妹妹又病了,听说是受了风?我那儿有几种现成的药丸子,倒在些病症上很灵验,不如太医来时请他们瞧一瞧对不对二妹妹的病,若有用也是我做嫂子的心了。”
贾母皱眉道:“可不是又病了,丫头们不尽心,竟夜里没关紧窗户,叫你二妹妹受风,太医看了都说严重,气得我做主撵了那日守夜的两个,宁可现在先短着也要选了好的给她使。”又道:“是什么药?”
王夫人因问:“可是舅太太家里秘方配的那几种药?”
凤姐点头应是,王夫人对贾母笑道:“这可好了,我料定二丫头的病马上就能好了。老太太您不知道,李家自祖上起就有这收集配方技艺的习惯,他家又家资丰厚,只要是好方子千金万金都肯淘换的,因此就有那等急使钱的人家去往李家卖祖方,因此吃食穿用各类的方子手艺都应有尽有。李家又疼女孩儿,但凡家中女儿出阁必然陪送些秘方在里头。”
贾母连连赞叹:“我只佩服她家祖宗,这才是人家的眼光长久,为子孙后代谋了多少福祉来?”说着又笑:“叫我们家也跟着沾光了。”
凤姐越发兴头,忙命人将她屋里的药匣子捧来:“云安去罢,你誊过箱笼册子知道在那个箱子里,她们找不到。”
杜云安领命,向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忙跟她一起出去。
“快跟我一起,没有你这库房的总管,我拿什么开箱?”下了上院,云安方笑道。
平儿蹙眉头:“你还闹,奶奶心里想的什么主意连我都不知道,傻大胆不成?”
云安凑近了低声道:“怕什么,到别处去正合我的心呢。不管我去哪里,总归是舅太太给她的,她反不能把我派到爷儿们屋里去。”
“噫,小小人说这样的话,羞不羞!”平儿啐她:“你就不怕奶奶叫你去服侍宝玉?宝玉那屋子里多少人了,挤得跟糊了浆子的窗纱子似的,密的风都透不过!况且那里的有一个好缠的没有,你去了擎等着哑子吃黄连罢!”
云安撇嘴摇头:“成不了,你放心。”
果然,待云安捧来的药匣,众人看稀罕物件一般将那一色汝窑天青釉小瓷瓶儿细端详过,上头贴着朱红笺子,有“丹栀逍遥丸”、“普济消毒丸”、“玉屏风丸”等等六七味成药丸子,有两味贾母看着名字眼熟,原是贾家也有差不多的丸药,只不知哪个效验更好些。杜云安将瓷瓶下面压着的那张写明什么药丸治什么病症的纸念了一遍,凤姐才叫她退下。
贾母盛赞熙凤友悌,凤姐笑道:“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况且他们几个还是我眼见着一点一点长这么大的,怎么疼都不为过。但凡我有的,什么不肯给他们呢?”
贾母就笑:“我正有个心思想告诉你呢,先前只恐怕你不舍的,这会子你既然如此说,我可就当真了!”
“前头云安丫头在我这儿小一个月,她的人品才干我无一不爱,况且最难得的有一样儿是这孩子知书识字,我家里的丫头们在这点上再没有能及得上的。我私心里想着,你宝兄弟屋里正缺这样一个人,比他屋里的丫鬟能劝他读书功课,又比外头的书童小厮细心知冷热,既能使宝玉多用心在正途上,好让他老子也少些训斥,又不至于督促太过累坏了他。”
“只不知你舍不舍的。”
凤姐忙笑道:“舅太太将云安借我使,本就是因我在文字上不大通,她辅帮我两年罢了。如今我这里诸事都入行有了章程,我还正愁小用了她,辜负了她这些本事——宝兄弟若缺这么个人,只待问清她愿不愿意,尽可应她自个的意愿到那里帮着照料。”
王夫人见凤姐就要叫过杜云安问她愿不愿意,情知此时不拦着就来不及了,忙笑道:“老太太说的很对,凤丫头也大方。只是宝玉那孽障牛心古怪,云安丫头此时过去他是千喜万愿的,只怕也能听她的劝说少惹老爷生气,可日后云安回舅太太那里去,又怎么办呢?倘若又惹起他那犯了左性,疯疯傻傻的又摔那玉,岂不白叫大家伤心,闹大了老爷知道,父子两个自有一场好恼气。”
贾母不以为然,她已知道云安很受李夫人宠爱的事,也知道李夫人说过一二年仍叫她回去的话,可这老太太看来,不过是李夫人的托词,她疼爱自己养大的侄女儿,一气陪送了四个大丫头还不足兴,又巧立名目塞进来一个——贾母自为只要自己开口讨要,李夫人没有不把杜云安给自家的道理。
贾母不信,可王熙凤却信李夫人是真有些疼爱杜云安的,许是有些人之间天生有点前世缘法在,反正王熙凤看不出自己的婶娘有作戏的意思,况且更没有作戏的理由呐。因此王夫人的话说出来,倒叫王熙凤生了些悔意,悔不该没考虑周全,忘了宝玉的痴性子。
倘若日后为此闹将起来,他又摔他那命根子,杜云安倒是施施然离了这里,可她就坐蜡了,老太太和姑妈面上不说,心里也会怪罪。
贾母叫王夫人的话引得也想起那日甄家的二姑娘来府里请安,宝玉见这位姐姐生的比家中所有女孩儿都好,本来高兴地什么似的,到这位二小姐告辞时倒也没有很难过,只问他保母这等不俗的姐姐有玉没有。谁料李嬷嬷只说了一句“不是谁都跟哥儿似的有这么大福”,就惹得这小祖宗跳脚擎着那玉又摔又砸,几乎把家里人活活吓死——偏偏那位甄二小姐是因议亲才进京的,她的亲事虽还未流传出去,像贾家这些老亲已听到了风声,极为不俗,正是北静王爷将来的正妃人选!
好容易才安抚住这小祖宗,又特特封了下人的口,这件祸事才没闹大了。饶是如此,宝玉也病了半月,叫他的业师又向老爷告状说他惰懒,惹得他老子又不自在了好一阵。
贾母和王夫人都信是因摔了那玉,才叫贾宝玉病了的,更深信那玉的灵性。他小孩儿一个不知轻重,因此贾母和王夫人看的极紧,不许有人招他犯痴病。
贾母此时要来杜云安给宝玉的心不由得也淡了,因她老人家心想,宝玉有那块玉傍身,自然日后有造化,既如此,且不必太迫他用功,如果因此伤了那玉,反倒得不偿失,悔之晚矣。从这时起,贾母原本还有一点儿叫贾宝玉上进的心思全收了,她自认定了宝玉日后有天定的大造化,在造化时机到来前逼他上进或许弄巧成拙违拗了天意呢?于是从此之后只一味娇惯溺爱他,还拦着贾政等人教训导正贾宝玉。
因此贾母便拍胸口笑道:“还是你太太想的周全,况且我们也不知道云安丫头怎么想的,倒一厢情愿起来了。”
凤姐也要个台阶下来,因而叫杜云安:“云安过来,老太太问你如何想的呢?”
杜云安笑道:“其实先前我跟平儿说呢,说我是二奶奶这屋里吃白饭的那一个,月钱赏封儿从没少过我的,可我为二奶奶做了什么呢?就算先前在老太太这里,老太太看在二奶奶的面上,那也是尽疼惜了,满屋里找不出一个比我还闲的,我怪臊得慌的,求鸳鸯姐姐分派些活我做,谁知姐姐说‘老太太早就说了不教累着你’——宝二爷养在老太太这儿,也没有半点忙要我帮呐?若说为着读书用功,也实在不敢应承,我不过略识得几个字,宝二爷读的是正经书,我认识那圣贤文章,可那圣贤文章不认我呀!”
说的大家都笑起来,凤姐指着云安的鼻子笑骂:“胡说!你胆子越来越大,都敢拿着圣贤书说笑了!”
云安抿嘴只笑:“它都不认得我了,必然不知道这遭的。”
她这番应对,叫王夫人也有些侧目,心道这丫头长得妖媚,倒难得是个知情识趣的。
“在老太太和二奶奶屋里都属‘闲人’,虽则老太太二奶奶宽厚仁爱不跟我计较,我却不能忒不知本分了。”杜云安忽然一福身,正色道:“二姑娘病了,那屋里又缺人,可不正是我的去处。”
“老太太、太太、二奶奶,我心里想去二姑娘屋里服侍,这一二年过去,想来日后我去时二姑娘的人也齐了,岂不两相都好!”
王熙凤听了,虽遂了她把杜云安从贾琏眼前支开的目的,可她心里又不愿把这个好人儿用在这里,把云安给了迎春,能有什么好处呢?
因此就说:“你的心极好,只是二姑娘那里已有司棋和绣桔两个大的,你去了怎么样呢?”
贾母心下一动,笑道:“你们主仆都很好,我知道你这猴儿闹鬼呢,心里愿意教云安丫头去二丫头那里,嘴上还卖乖,果然是亲嫂子,更疼她一些也应当,并不必瞒着。”
“既如此,云安丫头往你二姑娘那屋里,叫她知道是她嫂子疼她才肯把你给她。二丫头屋里已有了两个大的,也不妨事,不过给她们姊妹各人再添上一个罢了。总归原本她们屋里服侍的人就算不得多,添一个两个都不为过。凤哥儿给二丫头一个云安,那我就将鹦哥给四丫头,三丫头那里叫你们太太添一个给她。”
王夫人听了,想一想就道:“探丫头那里叫金钏儿去罢。”
贾母给了个屋里的二等丫头鹦哥,王夫人就不大好同样给个二等,以免显得不重视庶女,因此略思量一下,便将金钏舍了出去——还有她妹妹玉钏儿在眼前,叫金钏儿去探春屋里倒更能笼络住三丫头,赵姨娘弄鬼儿时,兴许金钏儿还能有些意外的用处。
贾母笑道:“三个姊妹都添了人,宝玉该闹意见了,不如我将晴雯给他罢。晴雯这孩子针线好,有些刚性能压服住人。袭人虽也好,可她那脾气太面了,口齿上也笨了些,难免管不住底下的人。”
若依王夫人的见识秉性,她只盼望儿子身边都是些笨嘴拙舌、粗粗笨笨的人才好!没成想拦了一个杜云安,却还有个晴雯等着。只是王夫人方才已经阻了一次,此时不能再次拂了贾母的意思,不然老太太就该吃心了。
“宝玉屋里正缺个好针线,晴雯这丫头给宝玉,是宝玉亏了老太太的好人儿了。”王夫人强笑道:“日后叫袭人照管宝玉的起居,晴雯在外掌管东西并管束那些小的,如此内外都齐全了。”
贾母叫晴雯:“我只说叫你去做个针线丫头,专管些活计,可你太太抬举你,竟叫你管人管事,你还不磕头谢你太太看重。”
晴雯忙跪下给王夫人磕头,又给贾母磕头。
王夫人这才头次细看晴雯,见是个水蛇腰娇娇弱弱的女孩子,脸长得比袭人好了不止一层,登时就更不喜欢,眼下也只好记在心里不理论,淡笑着受了她的头,口里笑说:“起来罢,日后好好做事。”
想一想,又说:“你是老太太的丫头,袭人也是,你们俩个在一处当差,免不了分出个主从来,才不至于意见相悖时吵嘴。”
晴雯是个机灵人,立刻便笑道:“袭人姐姐先服侍宝二爷,自然是袭人姐姐的主意为准,我再不敢拿大做主的。”
王夫人见她卖弄聪明,又添三分不喜。
鹦哥也上来给贾母磕头,杜云安无法,也过来给凤姐磕头。王夫人瞄见杜云安,心里头倒有些感慨,她只以为这也是个狐狸精,先前顺势不去宝玉屋里是因为贾琏,这会儿倒改观了,原来这杜云安当真不曾有兜揽爷们儿的心。
这一跪,就是辞别旧主。
等杜云安回去,丹桂苑上下人等反应不一,担心可惜的有,看热闹幸灾乐祸的有,心里念阿弥陀佛瘟神退散的亦有。只是最后一则仅有喜儿、乐儿和侬侬三个人,这三人自那日看到杜云安搬起箱子就砸人的情景后,就把杜云安当成女钟馗看待,恨不得迎面碰上了立时转身躲开的地步。
顺儿最吃惊担心,云安笑道:“我们一处跟着奶奶来的,难不成我去了二姑娘那里就不认门了,或者说这院子就不叫我进了?不用这样。你想想我先前在老太太那里时,我们哪一日不见面的。”
“我以为是你不愿进这院子了,上赶着要走,可是我慢待了你?”一个声音从正屋里传出,凤姐倚着门似笑非笑。
云安笑道:“奶奶说的哪里的话,老太太先开了口,若是我不出去,过几日传到别人耳朵里倒不提前因后果,只说‘老太太都亲自说了,奶奶却不肯呢’。其实谁在意我去哪儿,他们知道老太太一说,奶奶无有不应的就是了。”
凤姐想一想,倒是这个理儿。
这丫头如此机变识大体,偏生没顶大用,此时倒真叫凤姐不舍了,因道:“日后我有事,只管叫平儿请你,你不许推脱。”
云安笑了:“我是王家出来的,奶奶是王家的姑娘,更不用说日后我要回去的,亲疏远近难道我不知道?只是奶奶这样说,我一走奶奶怕是就想不起我了——我可是知道二爷将彩明小哥给奶奶使唤,我会的他都会,我不能的他也能,连日后奶奶要往外头传话的差事彩明都能做了。有这样能干的人在,奶奶还能想的起我来?”
说的凤姐也笑了,这个彩明是个能出入后宅的小童子,识字算数都很来的,还能直接到外院或者东府东院的爷们跟前,的确比丫头们的用处大得多的多。况且此人还是贾琏特地给凤姐使唤的,凤姐焉能不喜欢?原本起意支走杜云安,也有她得了彩明这个帮手的缘故。
事情落定,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金钏儿装病在家躺尸三四日才被她娘撵着去到三小姐探春屋里应名儿,鹦哥次日就由她母亲嫂子等将人和所有行礼送到四姑娘惜春那里,杜云安的东西最少,当晚在交好的小姐妹的帮忙下悄悄进了迎春的屋子。至于晴雯,她根本无需搬家,她人在磕完头后仍在原地服侍,其实是站在那里等宝玉下学。
待业师终于放他回来,贾宝玉才知道这事情,一时喟叹错过了云安,一时又欣喜来了晴雯。
不几日,袭人就病了一场,脸上蜡黄,声音嘶哑,宝玉不放心留她一个在屋里,便假称头疼命人去向业师告假,谁料小厮来告假时正巧贾政在这里问业师他的功课,贾政登时大怒,叫人叫宝玉。
把个宝玉也唬的脸色青黄,袭人强撑着起来要向贾母求救,晴雯摔帘子进来:“你可消停一会子罢,今日这出都是你闹得,还要怎么样?你这气色这声音叫老太太看见了,还能留你在这里?原本就是咱们这位爷怕上头知道你生病把你挪出去才瞒着,你现在出去,不止自己知错犯错,还又给他也添了一重罪过,万一叫老爷知道,怕不得更气他?”
说完了到底是自己上前头去禀告了老太太,请贾母救宝玉。
出了花厅,正遇到杜云安捧着迎春的药往她房里去,晴雯忙拉住她,小声道:“我听说二奶奶那里有些好药丸子分给了二姑娘,倘若有治风寒的二姑娘又多余的药丸,你给我两丸罢。”
她说着就往后头西梢间的方向努嘴:“我们那里病了一个,惹得宝玉放心不下连学都不上了,现在又叫老爷知道了逃学的事,必然有一场风波等着——我只盼她快快好了罢,省的日后再闹出来。”
杜云安诧异的看她,好一会才笑道:“你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都替人求药了还不肯说句好听的,这就是做了好事也不得感谢的。”
晴雯气道:“我要她感谢作甚,我只要消消停停就行!没得替她提心吊胆——若事情叫老太太知道,我们那些人有一说一,都逃不过罚。”
历来这种事就是瞒上不瞒下的,这院里的其他丫头,都知道袭人生病的事,只不过物伤其类,都装聋作哑罢了。
“药丸子一会你来二姑娘屋里取罢,只是却不是二奶奶给姑娘的,而是当日舅太太给我的,怕是药材用的次些儿,但效果差不了多少。”杜云安道:“今日宝二爷料也无事,老爷很快就没工夫理会他逃学的事了——方才我碰到平儿,平儿说扬州和金陵都有信来,太太已请了老爷过去。”
稍后,晴雯取了药给袭人吃了,果然见宝玉一副虚惊一场的样子进来。宝玉先摸了摸袭人的额头,又问晴雯:“你袭人姐姐如何了?”
晴雯说:“吃了云安给的药,睡着发发汗就好了。”
宝玉喜道:“她素来体贴周全。”
晴雯却道:“我从前听说舅太太拿她当女孩儿疼,我还不信,今日我找她想要两丸子二姑娘多余的药来,谁知她说舅太太也给了她一些,我方才取药时看到,竟然有一匣子,各种的都有,只不过是用普通黑瓷瓶装着略不及二奶奶的贵重精致而已……”
两人正说话,就听彩霞进来道:“太太叫宝玉呢,你快来罢!”
宝玉因问:“什么事?”
彩霞说:“金陵薛姨太太要携带儿女上京来,太太喜欢的什么似的,要叫你去说说姨妈家的事情呢,日后见面好不失礼。”
宝玉听了,想起母亲曾说姨妈家有一个姐姐,乳名宝钗的,最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好人儿,忙跳起来整衣就走。
彩霞嘻嘻笑,也忙跟了出去。
谁知还没出上房的院门,就听到前厅里一声哭嚎,紧跟着人声就叫喊了起来:“快请太医,老太太晕了。”
唬的贾宝玉忙回身就跑,只见贾母双眼紧闭,脸上尤有泪痕,手里还捏着一页信。
一边连声呼唤“老祖宗!老祖宗!”贾宝玉一边小心取下那信放在几上,瞟了两眼忽然惊道:“林姑妈死了?!”
贾母不过疼急攻心致使一时晕厥,这时听到孙儿的呼唤就缓缓醒了过来,正听到宝玉这话,登时将他搂在怀里放声大哭。
王夫人赶着来告诉贾母她妹妹进京的事,脸上笑容未歇,方进了院门就听到一声:“我的儿啊,你怎么丢下为娘先去了!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王夫人陡然想起争气又孝顺的长子,更兼着身后李纨放声大悲,王夫人喜色还残在脸上,眼里已滚下泪珠儿,这等喜悲突变,她一个有些春秋的人如何经受得起,登时双眼白翻就往下倒。
唬的满院子的人又乱喊:“快请太医,太太晕了!”
一地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