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府

“汪!”虎子叫了两声后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威胁的紧盯敲门的人影。

“安姐儿,是我!”胖婶提着个篮子,篮子里扣了两碗热菜,对着出来开门的杜云安笑道:“往常没少偏了你家的好东西,今儿我姐姐一家带了些好花蕈,肥厚的很。我一个鸡炒、一个素炒了,香的紧,你尝尝。”

杜云安赶忙谢过,又给胖婶身边一身簇新衣裳的高个妇人问好。

宋嫂方才已暗暗打量上几回,笑容满面的说:“我是你庞婶子的姐姐,夫家姓宋,大伙都称叫我宋嫂。哎哟,好标致的闺女。”

叙了两句闲话,胖婶两人便往家去。

路上,宋嫂一个劲儿长吁短叹:“可惜了,没成想这等好模样,看着性子也不错……”

胖婶奇道:“可惜个什么?”

“我是替我家大外甥叹气呢,实在没想到庄子上也能养出这样清俊的女孩儿。往年怎么没想着来看看呢,可是叫碗边的鸭子飞了!”

胖婶撇嘴:“大牛睡着了都不敢做这美梦,凤凰还能落鸡窝里不成?”

“呸,看你这不上进的样我就来气!”宋嫂成亲十来年才有了小儿子,往日最疼这大外甥,一心给挑个好媳妇,没成想窝边就有朵好花,岂能不扼腕。

“媳妇只要和气能干就行,模样只要不是歪瓜裂枣就够啦。这庄户人家也求不来个天仙。”胖婶不以为然。

气的宋嫂站住掐她胳臂:“榆木脑袋说的就是你这样的!白耽搁了孩子!”

“你就不想大牛、不想你孙男娣女有一日能入府当差去,在主子面前搏个体面?”

宋嫂苦口婆心:“谁都知道府里的门槛子高,想要得个月钱差事,可不止要人能干、有门路,顶紧要的一条是模样得好!倘若长得不好,就是大管家家里的女孩儿都别想出头!”

“你是没见过,主子跟前伺候的姑娘媳妇,个个都花朵一般,就连外院里得用的长随小厮,至少也得样子周正,不然岂不丢主子的脸?”宋嫂指着她妹妹说:“要不然我一再说大牛的亲事得问过我,让你千万别轻忽了。娶个好模样的媳妇,日后说不得能帮携大牛一把。”

“罢罢罢!等里面有该放的丫头们,我再瞧着好的求人指配罢。”多说无益,宋嫂盘算着她男人如今说得上话了,要往二管家那里多走动,寻摸个好丫头给外甥才是正理儿。

胖婶子拍大腿:“怪道好几家管家奶奶都打听安姐儿呢,我前头还以为是看上她哥哥能干又疼妹子呢,还想着安姐儿啥都好,就是样貌忒出挑了些,等闲人家怕是藏不住。”

这回轮到她姊妹撇嘴:“说啥都晚啦。反正大牛的媳妇得好好挑,好颜色才能生出好儿女来。”说着,突然一回身,指着远处一个探头探脑的黑胖丫头说:“要是这副尊容,还圆不溜丢的,连浆洗房都不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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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还未亮,杜仲已赶着他师傅家的马车,送妹妹进京去。

杜仲手里有王府管事房压了戳的条子,杜云安光明正大的离开庄子。她前脚走,后脚庄头李甲就得了信,吧嗒吧嗒抽了一锅烟,呛的他小儿直咳嗽。

李甲媳妇摔帘子进屋:“先前你应承了那么些人,这可好,人家拍拍腚进府去了,那些送礼讨情的还不得埋怨你!”

李甲重重的一磕烟袋,瞪眼瓮声道:“怨怪的着我?本来就是要指配,也得两家都愿意。”说着又冷笑一声:“再者说那杜丫头上不上得去高台盘还两说呢,要是这回不中,我可不跟他兄妹俩个客气!杜家的露露脸也正好,叫人家都知道我李甲庄出了朵牡丹花,谁想摘花就得把好处给足了再言语!”

他媳妇看他疾言厉色,反而转忧为喜:“这么说你打点好了的,这杜家丫头必然要黜回来?”

李甲不搭理她,眯着眼睛吸烟袋。他话说的狠,心头也打鼓:谁想到杜小子那么鬼精,放着柏通那条好走的门路不走,反倒正儿八经的去任德宣那里报了名,不然一早悄悄涂去名字就成了。直到昨儿管事房给庄子批条子,他才知道这事,害他想辙都来不及。

锦东街王府后门忙糟糟的,不时有拿着条子的人进去,两个小厮在门里指路,男的往左,女的向右。

十丈开外停车下马的地方更是混乱的很,有人两腿走着来,有人骑驴,还有坐牛车的。杜仲把马车远远停在路口开外,以免扎眼,他却坐不住,捋着马鬃看着王家后门。

巳正,已清静了个把时辰的门口又热闹起来,不断有人从里头出来,等在墙根避风处的各家家人一窝蜂的围上来打听情形。

这些是落选回家的,大多都垂头丧气,不愿搭理诸人,但有些却还带着些微喜气。

杜仲靠近听了几耳朵,却原来是被记下了名字,还有机会得差事的。

杜云安正在里面的一座小院落等二回的选人,几个管家媳妇打扮的女人在前头道:“都站好了,这是什么地方,那么多话回家说去!”

“别以为就一定中了,先前落了的那大半里头还有几个记了名字,日后短了人手还能再进来,你们可没这好处!”其中一个说:“管家的爷儿们哪有闲工夫跟我们似的一个个挑,这回出去的连个记名都捞不着。”

话音刚落,两个穿绸缎衣服的中年男人就进院门来,前后还有小厮簇拥,排场不小。

其中一个弥勒佛似的笑眯眯的说:“这次留了这么多,得有三十个吧?”

先前说话的媳妇笑盈盈的回说:“三十九个,有好几个出挑的呢,今次倒不比买回来的差。”

王家买人自是千挑万选,往年里大多模样好过家生的。

这笑弥勒就扬声道:“我是管事柏通,十岁以下的站东边,十岁以上十三以下的站中间,十三以上的站西边。十六岁以上的可以回家去了。”

其实这队已经站好了的,就是按岁数分的堆,只不过分了四拨,当间那堆正是年纪最大、打扮的也最鲜妍的一些,这会儿听到柏通的话,有的女孩儿已经急的眼眶都红了。

“这里有十一个呢,一个都不要?”管事媳妇赶忙说:“前头这俩可是少有的俊!”

柏通睨了她一眼:“岁数忒大了,用不了二年就又该放出去,废这功夫作甚。”

几个管事媳妇凑近了低声说:“凤姑娘屋里正经还少一个人的窝儿,眼看几月就得出门子,这窝儿总得补上罢?”

那柏通一张笑脸不变,嘴角却只挑起来一边:“凤姑娘是什么脾气,倒叫你们做她的主了?”

管事媳妇一听,登时不敢再劝,沉下脸撵那些超了年岁的:“都走罢!”

当间一个穿粉袄子、绿掐牙背心的美貌女孩儿边跺脚边委屈的叫其中一个媳妇:“姨妈!……”

那管事媳妇狠瞪她一下:“胡诌什么,快走快走!”

柏通眯着眼睛不说话,身边那个自进来就木着脸的管家接过簿子:“开始罢。”

任德宣点一个名字,被点的丫头就按方才媳妇们交代的,把自己的出处、爹娘、才干说一遍,从岁数最小的开始。

间或柏通笑眯眯的问几句,他面容可亲,比旁边干瘦冷漠的任德宣好的多,有的被留下的丫头就朝他露出感激之色。

杜云安用心听着看着,就见有几个显然不那么好的,任德宣还未说话,柏通就抢先问两句,给留下了。

任德宣老神在在,并不唱反调,拿着朱笔在簿子上画个圈留了。

“杜云安。”

这名字在一众红儿翠儿,花儿朵儿的小名里头可算别致,院里的人又看过来,

杜云安上前,垂眼福了一福:“杜云安,李甲庄人,父为杜栋……”

柏通上下端量:“会些什么?岁数半大不小,学活计晚了些。”

云安方才已说自己会针线,情知他有意为难。

若换做另个没出过庄子十来岁的女孩儿,被管事这样否认的一问,许是就慌了,像先前那几个涨红脸说话吞吐的,都给划叉去了名儿。

“会针线绣活,灶上的手艺也学过些。”杜云安回道。

“哦?那倒能干。”柏通似笑非笑,随即向其他人一同说:“都得说实话,可别猪油蒙心,吹些本事,日后查出来连你们老子娘都受带累!”

杜云安面上不改,倒是另一头已过了的一个小丫头兀的哭起来,柏通眉毛都立起来,立时叫两个小厮把那丫头压出去,后面发落。

柏通泻了通火,情知算盘落空了,有些不悦,但也并不算多搁在心上——李甲庄庄头送的孝敬钱没多到那份上,多拦了两句已是尽过心了。

遂摆摆手道:“那就去大厨房做些清洗碗盘的轻省活罢。”

这时任德宣却说话了:“针线房里有三个空缺,下头人的春衣还欠了小半……”

柏通看他一眼,倒也从善如流,点头应允,忽又笑:“针线房春衣还未交齐,紧跟着又是阖府上下的夏衣,活计重啊!管事金修家的是二门里头一个厉害的,最恨偷懒耍滑,你可得用心当差。”

话说的像是关怀杜云安,暗地里却是和任德宣打机锋。

杜云安福身退到一旁,不多时,这二十多个人就挑完了,仍旧落了一半,只余十三个。

两个管家誊写下名单,各按了手印往总管房交差不提。他们一走,几个管事媳妇就抱怨开了:“呸,这柏老狗,真不是东西!凤姑娘跟前现成的肥缺,不知道他收了多少好处,要荐谁家的享福去呢!”

转脸儿倒是对留下来的这些丫头和颜悦色的:“家里人还在外头等着罢?给你们半个时辰,快去说个话,取了包袱,一会子仍旧回这院里来,咱们带你们去各处。”

见有人还有话问,又说:“管家给分了差事,好不好先当着,若是不合适日后还有调派的时候。”

此时已近正午,几个管事媳妇自去吃饭,成功留下的丫头们却都感觉不到饿,叽叽喳喳的竞相跑出去给家人报喜。

等了一晌,落选的已走干净,杜仲已知差不多成了,心头石头落地的同时又酸又涩起来,见妹妹出来,杜仲眼眶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