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摇家里的情况,糟糕到全村都知道,他们都知道她不得父母喜爱,甚至还被父母虐待。上下学时,常有一些知情的别人家父母向她投来怜悯的目光。
许星摇能做的,只有默默无视掉,离开。不去看被他们抱在怀里的孩子,不去看他们肩头帮孩子背着的重重的书包,不去让自己的羡慕表现出来。
她很羡慕别人的爸妈,任何人的爸妈她都羡慕,因为再没有谁的爸妈比她还糟糕了。
她静静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景延心头一动,悄然录了下来。
待她说完,他只觉得庆幸,还好他录下来了。
这些话,他得多听几遍。
不过,死结不是想剪就能剪的,也不是想忘就能忘的。但她说的话,确有三分理。
只是到最后,那股子坚强褪去,又转做了令人心疼。
连父母都需要羡慕成这样的人,童年是得有让人心疼?这样的人,得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景延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他是不幸的,但与她作比,又何谈“不幸”二字?
他忽然舒了口气,“别说那些了,想起来也不觉得影响心情。多喝点西瓜汁,甜一甜。”
许星摇看向手里的西瓜汁。
——多喝点,甜一甜。
她失笑。
-
陆家,陆媛的情绪太过激动,几度都要哭晕过去。
可她见她哭得这么厉害,以往都会来哄她的爸妈今天毫无动作,哥哥姐姐弟弟更是看着爸妈的脸色,动也不动,渐渐地,她的哭声也慢慢停了。
沈明诗心如刀割。
却又只能硬生生从心上把肉撕下来。
任它血肉模糊,她也无法…无权阻拦。
待她哭罢,沈明诗才道:“媛媛,你有空可以收拾收拾东西了。”
陆媛刚止住的哭声,又开始了。
什么啊?!
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她主动地去抱爸爸妈妈,“呜呜呜我不走,爸爸…妈妈,你们不要这样,快告诉我,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好不好?”
陆嘉实别开了眼,不敢去看这个场面。
陆嘉辰的眼睛已经通红。陆星旖亦然。
“媛媛,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都是事实。”沈明诗闭了闭眼,避开她的拥抱,“我们会好好安排你的……给你找一个适合抚养的亲戚。”
“亲戚?!”陆媛失声。她无暇去问为什么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会是亲戚,她只知道她不能离开这里,离开了这里,她……不就完了吗?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这里就是她的家,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不可怜?
她哭着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呜呜呜我们家这么有钱,你们不要赶我走,就把我一起留在这里养吧!我以后不要压岁钱了,不要零花钱了,我也不上诺德了,不上那些辅导班了,我乖乖地听话好不好?我吃很少的呜呜呜……”
陆为修的手心紧攥,青筋直爆。
“你们……你们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你们的孩子?我……我保证,我不会跟她抢东西争东西,我所有的东西都给她,房间给她,裙子给她,玩偶给她,钢琴都给她!我不会欺负她的,我会把自己当做不存在,你们给我一个小小的房间,给我一点点饭吃就好了,但是你们不要赶走我好不好?”
她苦苦地哀求着。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好好的生活会变成这个样子——面目全非。
原本疼爱她的父母,一夜之间完全变了,变得她完全不认识。她看出来了,她现在连撒娇的资格都没有,除了求他们,还是只能求他们。
而她放低到几乎到了尘埃里的姿态,让现场所有人都看得别开了眼,不忍心再看她一眼。
怎么,就这样了呢…?
“妈妈,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和你们一起爱她,一起照顾她?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陆媛抓着沈明诗的手不肯放弃,“陆媛?我喜欢这个名字,很喜欢很喜欢,真的,妈妈,我以后就叫陆媛了?”
…
一直到许星摇回来,陆媛都还在哀求着。
她觉得她十七年来被珍视的泪水,都要在今天掉光了。
而门突然一响。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过去的时候,陆媛心一震。
是……是,那个女孩回来了吗?
她也回过头,紧盯着大门。
门没有锁,许星摇一路畅通地走进来,却不料,进门后,接收到了所有人的目光。
许星摇:“……”
“看我做什么。”她随口问了句,而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嗯?
这就是陆星媛……?
那个被抱来了陆家的、周淑兰的女儿?
那个跟她从一出生开始就有着纠葛的女孩?
许星摇抿了抿唇。
沈明诗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暗暗后悔,不该让陆媛在这里拖这么久,这下好了,摇摇撞见她了,万一摇摇生气了,那她去哪里后悔去?
沈明诗小心翼翼地喊着许星摇:“摇摇回来啦?玩得开心吗?饿不饿呀?要不要妈妈给你下碗面吃?还有一些鸡汤,拿来煮面可香了。”
许星摇摇摇头,目光仍不离陆媛。
陆媛迟疑了下,率先与她打招呼:“你好,摇摇,我是…我是陆媛,我…很高兴认识你呀。”
许星摇点了下头,终于有了动作,她收回了目光,没有再看她。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还在她身上,她还是打了个招呼:“你们聊,我回去睡觉了。”
哪能真让她走,然后继续在这里跟陆媛聊?那这孩子心里得有多难受啊。
可是不让她走?拦着她?陆为修又断做不出来,他现在恨不得对她百依百顺才好。
一时间,他有些为难。
陆星旖看到父亲的为难,主动道:“摇摇,时间还早呢,要不在这里一起聊聊天呀?”
许星摇并不觉得跟他们有熟到一起聊天的地步,她正打算拒绝。
却见陆媛突然小跑过来。
“摇摇,星摇,我求求你,帮我劝劝爸妈,不要送走我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我真的不想走……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才十七岁,我能去哪里哇……我把你当姐姐当妹妹都可以,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我求求你,给我个小房间,给我口饭吃就好了,我会尽量做到没有存在感的,我求求你了!”
陆媛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绝望过——面临着要被全世界抛弃的绝境,可是自己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去挽回、去挽救什么,好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深渊!
她的泪水快淌成河了。
十七年啊,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啊,可是爸妈他们,竟是如此绝情吗……
许星摇不喜旁人接触,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只见面了不到五分钟的人。她蹙着眉,想拿开她的手。
陆媛拼了命地抓住,拼了命地摇头,“不,不要,我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吧,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陆为修看出许星摇的不喜,便斥道:“陆媛,快放开。”
陆媛的身体一僵。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陆为修。
爸爸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
——为了一个人,用这样的语气斥她!
可是,转念想到现在的处境,她又不由悲从中来。
是了,他以前疼她,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可是现在,他的女儿另有其人,他可不就该是去疼他真正的女儿了?
许星摇平静看着陆媛的疯狂与绝望,淡淡道:“挺晚了,明天再说吧。又没有拆掉你的房间,你又不是不能住。”
陆媛猝然抬头看她。
许星摇的意思是,她今晚可以在这住吗?
陆媛询问地看向陆为修。
陆为修虽皱眉,却是依着许星摇,点了头。
这样的转折的确太大,对于陆媛来说,也是该给点时间接受与缓冲。
住一晚,就住一晚吧。直接赶走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已经查过了许家的相关亲戚的条件,但让他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是,他们的条件都不是很好,抚养一个孩子,肯定很吃力,也肯定不愿意,更何况还有一个许离。
做了陆媛十七年的爸爸,他虽是要将她还回去,却又不可能让她真的自生自灭,还是要将这些安排好一些的。
陆媛见陆为修点头,一喜,“谢谢,谢谢摇摇,谢谢爸爸!”
这声清脆的“爸爸”,让许星摇的表情微微一动。
她从来没有,也自认为这辈子应该都不可能这样喊“爸爸”。
陆媛,一看就是无忧无虑的,象牙塔里的小公主。
这样也挺好的。
如果没有她在陆媛人生中横插一脚,怕是陆媛能当一辈子的公主,顺风顺水过完这辈子。
就只可惜,她插了这一脚。
沈明诗叹了口气,还是说:“媛媛,你好好考虑考虑以后的路。”
说罢,她没再看陆媛的泪眼,只温柔地对许星摇说:“摇摇,妈妈带你回屋?”
“不用。”许星摇看了眼各有心思的众人,自己走了。
他们好像看起来都不是很开心。
…也是,遇到这种事情,心情哪里能不沉重。
她记忆力好,陆家虽大,但一天下来,走过的路基本上在她的脑海中形成了一幅地图,回房间的路她记得。
这里有四层楼,她的房间在四楼。
只是,四楼除了她好像没有别人住了,一楼是厨房和餐厅,二楼又是大客厅,他们应该是住在三楼。
她懒得去管他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只想着早点睡,明早还要上课。
下午和晚上请了假,原是打算放松放松,没想到,却是更累了。